奥德修斯号的归途里,自然少不了流言蜚语。
有人说钟情导演被欺负了;是周思游乘人之危,饿狼一样把人扑倒了。
也有说是钟情发酒疯,把周思游咬到破相。
当事人不见踪影,旁观者吵来吵去没有结果。最终也只是把原因模糊成:估计有私仇。
而此番风言风语,旁人吵几句当笑话听,却实在愁煞了经纪人。
远在内陆的方铭,凌晨一个午夜凶铃,打进周思游的手机。
打了十个。
一个没接。
锲而不舍打了半小时后,语音助手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给方铭转了留言系统。
方铭怒摔手机。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思游不接电话不稀奇,可连着十个不接,那就是妖妖妖妖。
方铭慌了。
果然,半小时后,她收到季明欣的电话。
电话里,这位寿星大小姐颤颤巍巍着嗓子,说,抱歉,经纪人姐姐,是我没看住思游姐。
方铭从通话中得知一个好消息。
周思游和钟情的暧昧姿势被游艇上的人迅速遗忘了。
坏消息。
遗忘的原因,是因为更大的风波。
——奥德修斯号上,众目睽睽之下,周思游又作妖,把一个富家公子哥的手给打骨折了。
*
时间退回一小时前。
在客舱把醉酒的人哄睡去的周思游,和心里苦恼要怎么和众人打哈哈把事情揭过的季明欣。
二人才在楼梯前分道扬镳,前者便被一年轻男子拦下。
拐角的暗处,周思游没好气抬眼,见是先前递名片的那个男子。
他笑得自信,开口没头没尾:“周佳念,你和钟情果然、果然就是我想的那样。”
周思游不耐烦问:“哪样?”
“同——性——恋。”男子慢悠悠拖长腔调,又笑,“其实,当时也是这样吧?七八年前。你看她、她看你,眼神总是不对劲。”
从他的话里,周思游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
可对面前这人又实在让她反感,即便好奇,也懒得问。
男人总沉不住气。
他磨了磨牙。“七年前,是我和谈阿姨说的。”他说,“是我让她多关注你们两个小女孩的感情状态的。”
什么意思?周思游有些不解,心想,照眼前这人的说法,怎么像是他撺掇谈厌……“棒打鸳鸯”的?
可是谈厌从来没在周思游面前问过什么恋爱不恋爱的事情啊?
电光石火,周思游明白起来,谈厌当初,应该只找了钟情一个人。
——那么,钟情那些不知所云的话、钟情推开她的原因,一定都和谈厌有关系。
也和眼前这男子有关系。
周思游这才正视起眼前这男子。
见她神色认真起来,男子眯起眼,笑了笑:“唔,周佳念,谈阿姨……还好吧?”
谈厌?
谈厌发疯自杀,这事儿在她们的圈子里不是秘密。
对外,周京业压得严实,甚至用了手段,与她和周思游都撇开关系,
但眼前这男子既然摆出个熟人样子,故意这么问,纯属讽刺。
周思游扯了扯嘴角,不怒反笑。“谈厌吗?她挺好的。如果你能下去陪她的话,就更好了。”
男子显然被冒犯到。
“你和谈阿姨很像,”他故意这么说,“说话都很毒。”
“一口一个谈阿姨,叫得好亲切啊……”周思游终于记起这人名字,心里恍然大悟的同时,嘴上也不饶人。
“我想起你了,”周思游说,“你叫连迂,是不是?”
男人一副“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不记得我”的样子,一挑眉,似要叙旧。
不等他开口,周思游又说:“我记起来了。七年前,谈厌看上你了,但年龄不合适,所以要让我代她去和你相亲。”
“……”连迂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
“啊?不是吗?”
周思游费解地盯去,犹豫喃喃,“可能是我记错了。”
周思游纯属胡说八道。
当时的事实是,谈厌拿她周佳念做筹码,去名流联谊。
十七岁的那年,钟情出国,钟宇柔留在司法矫正机构。别墅里又只剩下她和谈厌。
谈厌安宁了一段日子,到底本性难改。
一三五附庸风雅听唱曲儿,二四六在小蒙特卡洛,溺进赌坊。
沙沙的扑克牌打乱,骰子叮当,听个响。
说谈厌忽然染了赌瘾,大抵也不尽然。周佳念印象里,她并没有痴迷成什么样。
谈厌永远没有真正的爱好,永远随着闲言碎语,沉浮在奢靡的花香、喧哗但不真实的吆喝声里。
虚度她所剩无几的自由。
赌桌上切牌,耙着圆牌儿,总少不了交谈。
谈厌是只空有浮名的金丝雀,没有本事,没有资产,能被富家阔姥们带着玩,已经是对方仁至义尽。每当谈厌带着讨好的笑容去握那些佩戴着翡翠青花手镯的手,她使出浑身解数,得不到谁一点儿青睐或好脸色。
于是绝命的赌徒,决定出卖自己正年轻的女儿。
——周佳念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像个物品、像个筹码一样,被满脸堆着局促笑意的谈厌,交付给了连家的富太太。
“你应该庆幸,你的女儿有一副好皮相。我儿子一直很喜欢她。”
完全没把周佳念当人看。谈厌却觉得是殊荣。
可是,谈厌向上的谄媚,毫无疑问会得到周佳念的抗拒。
别墅里,在谈厌笑着往自己的衣帽间中添置几件高定礼服时,周佳念皱眉质问原因。
谈厌说:“陪妈妈参加一个舞会,就在后天。”
“……去哪里?”
“去波尔加塔,”谈厌不敢与她对视,只装模作样摊开一条高定长裙,说,“北美新泽西州。”
周佳念忽而笑了。“我只知道波尔加塔有个叫里斯本的赌场。”
“不,我们去的是美高梅舞厅。”
周佳念:“……”
不还是赌场吗?
说漏了嘴,谈厌稍愣,破罐子破摔。“不想去也得去,周佳念,你是我生的。你没有和我叫板的权利。”
说话时,谈厌气息急促起来,周佳念把这个当作她发疯的前兆。
周佳念瞄着房门,软下声音:“可是……我还要上课呢……我快高三了啊……”
“上课?就你那鬼成绩,上什么课?”谈厌不敢置信似的嗤笑,反问,“你的路子就是出国花钱镀金,读个克莱登,然后回国早早……”
“什么?”周佳念一愣怔,打断她,“我在国外也有想去的学校啊……”
谈厌半嗤半讽地眯起眼,“想去的学校?这很好啊。可你有钱吗?”她舔了舔上颚,说,“周佳念,你后天和我去赌场。作为交换,之后你出国留学的钱我包了。”
“你包了?”周佳念没忍住笑出声,“你的钱,不也是向周京业讨吗?”
那三个字彻底把谈厌惹怒了。
隐约觉察不对,周佳念提步向门边走去。
电光石火,是谈厌毫无顾忌地伸出腿,绊了女儿一跤,又重重一踢。
周佳念狠狠摔在门后,鼻口青创。
她疼得头晕,眼前白雾,鼻腔满是血腥味。
头顶,谈厌轻飘飘走过她,从外锁上房门。
门锁咔嚓落响,房门阻隔谈厌的声音。
“——周佳念,没了我的你,什么都不是。”
说完这句话,谈厌收起钥匙,面无表情地离去。
却在走向楼梯时,听见周佳念房间里传来一声巨物落地的响动。
是谁径直跳下去的声音。
从三层楼的高度。
不是攀爬或挂着布条小心翼翼降落——而是真的径直坠落,重重摔在花园的草坪上。
这声音让才走上楼梯的谈厌瞪大双眼。
她想也不想,疾跑回房间。
“周……”
冷汗模糊视线,谈厌慌着手,钥匙几次插不进锁孔。
“周……周佳念?!”
打开房门的刹那,谈厌看见卧室的玻璃窗大敞,夜风空落落地向里吹,轻薄的窗帘飘忽不定,像索命的鬼魂。
谈厌摔下钥匙,几乎要站不稳。
“佳,佳念……”
她牙齿战栗,哆嗦着双腿,走向窗户。
谈厌扶上窗台的那一刻,卧室的房门轻轻弹开,门后,是沉着眼的周佳念。
半分钟前,周佳念把半张书桌抛出窗外。
而现在,趁谈厌扶着窗台惊魂不定,周佳念从房门后走出来,捡起地上的钥匙。
她迅速走出房门,提起钥匙,把谈厌锁在了房间里。就像片刻前谈厌对她做的那样。
“谈厌。你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房门落锁,门外,周佳念的声音波澜不惊。
“你这辈子真是活得贱透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谈厌女士正式杀青!
第39章
周佳念逃出别墅时,已经将近凌晨。
她没钱打车,口袋里的钢镚儿只够她坐公交或地铁。
地铁末班车早错过,夜路公交绕路。
夜半时,她公交车坐得想吐,捂着肚子蹲在车站,和路边野猫野犬大眼瞪小眼。
直至凌晨,光亮稀薄。
初秋的天气,周佳念一身校服,打着寒颤坐在市中心写字楼下。
一个年轻女人经过她,又瞪着眼折返,停在她面前,慢慢蹲下。
“你、你是……”
这声音周佳念不熟悉。
她茫然地抬起眼。
半蹲在面前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一年前在写字楼顶层,这女子接待了初来乍到的周佳念,领着她去董事办公室。
周佳念没认出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倒是一眼认出了她。“你不是董事长的女儿嘛?”她对周佳念淡淡笑了笑。
——笑容在见到周佳念正脸的时候,骤然敛去了。
女子手忙脚乱地靠近,讷讷问她:“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周佳念稍愣。
她差点忘了,自己脸上还有谈厌搞出来的淤青和伤口。
狼狈极了。
大多数人把“富裕”和“幸福”等同,认定有钱的人不一定幸福,但贫穷的人一般不幸。可她们大抵也想象不出周佳念经历的痛苦。
比如眼前的年轻女子。
见周佳念不说话,女子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如果出言安慰,会不会反而让对方更反感。
她在包里翻找许久,只找到两个夹心饼干。
她问周佳念:“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吃饼干?”
周佳念点头道了谢,接过,干咽下两片饼干。
轻轻咳嗽两声,周佳念扬起脸问:“你们什么时候上班?”
年轻女子:“唔,你是要找董事长吧?他应该已经在办公室了。我带你去找他吧。”
*
周京业比想象中好找。
同样的办公室,同样的落地窗下,神色冷漠不苟言笑的男人问她来意。
周佳念说,我要钱,我要出国留学——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而周京业的钱比想象中难要。
他咄咄地反问,你的计划是什么,成绩如何,保底的学校是哪一所,材料准备得怎么样,预估的费用多少,其中中介费考虑了吗,在国外的支出又是怎么打算……
好像只有周佳念给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周京业才会拔下自己一根毛,写一张支票。
周佳念一边回答,自己都要绕进去。
她报了个数。
周京业摇头:你能把这些钱都学回来吗?
周佳念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地拽着衣角,咬紧下唇,不知道怎么答。她的视线落在周京业手边的钢笔上。一百多万一支的钢笔。
周京业对她说:“我记得我说过,我希望你不要变成那种,要钱要得理所当然的人。”
周佳念:“……”
“周京业,”她深吸一口气,“我会还钱的。”
周京业看着她,不应声,眼神在审视。
周佳念再说:“双倍还你,行吗?”
周京业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四五年,只赚回几百万吗?对我而言是一场很赔本的生意。”
周佳念咬牙:“三倍?五倍?可不可以?”
周京业不答,二人僵持许久。
眼神来回,一个提心吊胆又不敢露怯地恳求,一个精明地算计。根本不像是父女。
周佳念缄默许久,又问:“……十倍?”
周京业眼底轻轻嗤笑。好像嘲笑她也成了亡命的赌徒。
周佳念一咬牙,实在忍不住脾气了。“周京业,你在家庭上从来没有出过力,现在出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说着,她几步上前,手撑在桌边,“谈厌至少在我身边,可是周京业你呢?!我今年只见过你三次——三次!”
“今年……”对上周京业毫无情绪的双眼,周佳念声音弱了下去,“爸爸……今年已经是,我们见面最频繁的一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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