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说,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被看出来?”我们只是相互搂着说了话,她睡着之后,我没有逾矩,心慌什么。
记得一堆小孩一块玩,聊天说闲话,谁跟谁怎么样,越压抑的地方越乱,我们都十几岁的年纪,就听说哪个小妮子小小子不是处了。我问她你怎么知道,你看过?这个怎么能看出来的?后来才知道是看日常举止,我还以为见了人就知道是不是呢。
现在想来很是荒唐,我当时是真的信的。这种事只要心里没鬼,看不出什么。
那我想问,自渎之后跟人交合,前后两样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瞎话。
“她们要是问起来,说怎么这么晚才回去……”
“就说你喝多了。我没扯谎,你的错。”她当真沉沉睡了很久,害惨了我,自己一脸高兴的模样香沉入梦。
“书文,我。”她敲敲自己的手腕,“我原本想让你可怜我的。”
“原本怎样?”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极小极轻,我知道她只能趁着这点醉意说一遍,脚步放缓,认真听她说的。“我想让你不要管我,用膝盖顶我,那样你肯定觉得凭月姐姐好可怜。”
“你满脑子……”
她紧追不舍:“我伺候的舒不舒服?”
我脑子一白,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了,“真是梦了昏头,刚才咱们就是,你趴我身上睡着了,衣裳是你热了自己解开的,怕你着凉,心急才系错了带子。”刚才那么生气,想来也是误会了,“以为我占你便宜?你先亲的我。”
江依靠在我肩上,语气半死不活,“你不早说!”
我不看她,却知道笑容僵滞,毫无办法地凝固在那张脸上。谁知道她做的什么荒唐梦,还到处往外说。她现在笑不出来,我却有些想笑,怎么这样啊。
“姐姐,我叫你姐姐,换一换措辞。”
“嗯?怎么啊?”
“你对我就是伺候,我,怎么到了我就是……肏,我哪有那样……”
小年的时候,应该是那回,她真是平白污人,我把她当花一样捧着,蜉蝣隔着荷叶得以窥见莲花长于边缘一角的花瓣,一个尖一道纹路,天上地下,也不会有比我更虔诚的。
“还记仇啊,听都不好意思听,怎么好意思做呢?”她蹭蹭我后颈,好不要脸,“你说荤话真好听。”
“江依。”我叫她,“把你扔这叫野狼叼走好了。”
从小到大有没有人教她周全礼数,这么大人,知不知道我们真有什么就叫无媒苟合,知不知道野合两个字怎么写啊……大半年多少日夜同床共枕,都是清清白白,我待她能多恭敬便有多恭敬。
她不闹我了,一点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怎么跟书里一样,天大的事随便糊弄过去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我没停步,她却真怕我丢下她,于是喃喃认错:“又不是同谁都这样说话。”
我问她:“知道你什么动静好听吗?”
江依凑到我耳边细语。
“不是这个。”又是胡话,总是没个正形,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我跟她说正经事呢。
“你说苏州话很好听。”我听不懂,就算骂我我也觉得好听,“这一生太过平顺,普普通通,你辛劳,难免会淡忘很多事情。心绪不宁时总是做梦,怕你将我连同那些旧事一起淡忘了。”
“不会。”她说。
“嗯,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要是当年没人葬我,你是不是得提溜一条铁锨过去给我圆坟啊?像这荒郊野岭。”
“书文。”她照我肩膀捶了一下。
“别乱动,我就是逗你开心。”
她抱紧,突然收紧胳膊勒我,清清一声笑:“会不会说话?”
说说玩笑话怎么了,就是想到她莲花一样的姑娘,千奇百怪地缚个带子,拎个锨到坟场上扬土,怕是如何将松土踩实都弄不明白。那场面想想就好笑,她肯定又要哭了。从前旧事,能放下就放下,人这一生好比蜉蝣朝暮,没有仙丹续命长生,她不忘却,日子全给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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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女主是个文盲,所以写的东西也像个文盲
第34章 明明如月
有时我很想劝她,真的为我好,就停下来歇一歇。
算我冷血无情,一直疏远下去,承受的苦痛不过两人各半,但凡我有所逾越,虽说已经开始了,却不能毫无底线地任由她陷落下去。但凡她将来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我一辈子就完了。
人有私心杂念,我对不起她。要是她一直是我的就好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专属于我的东西,曾经笃定的永远都转瞬即逝,家、妹妹、钱财货品衣用穿戴,江凭月要是愿意一直是我的,我什么都能做,可她不是我的。
从膝盖往下一晃,手指摸到她的腿,突然想起那处治不好的旧伤,还有那双含着热泪的失神的眼。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看我的,记不清,好早之前就忘光了,我比她更容易淡忘,或是从没记起过。
“凭月听没听过京中女官上书,那时你应该还在江南家中。”
“金陵长江为界,北方女子有一项徭役,书文上写着全凭自愿,不乏许多姑娘被父兄和家族逼迫上战场,都不是去建功立业的。这些机会跟花木兰不一样,女儿身扮男装,大罪,但有了军功能得到褒奖,出了差错,即便是个男人,脏水往哪里泼只凭边外说什么,何尝有机会为自身辩解,女儿上营,就像河伯娶妻。知道人血包吗?一样多的血流出去,兵士多半会死,十之八九的刻度,救回来也是阎王殿门前走过一遭。女人不会,处理得当甚至得以永续,我说的是真的,你读书多,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并非孤例,黄河域源源不断的供血线,中原凭这个血流成河寸土不让,源源不断,所以叫人料,女人专门有个称谓,叫人血包。”
“知不知道什么叫扬州瘦马。”这几个字一出,悚然将自己吓了一跳,江依掐住我的肩膀,吐息加重,也被吓着了,“人料更像柴火,反着养,血越多越好,自然给足了吃喝。可天底下这万事万物,哪样是白来的?”
暮色四合,她怕黑,声都哑了,“别说了书文。”
江凭月命好,自小养在姑苏水乡,不懂西北防线天寒之下政令无情。也许她懂得不少,这些事少有人提起,她胆子小,不知道也不是坏事。
人血包的储量,多少能定下一场胜绩的高低,中原地大物博,最不缺人,声量最小最好调度的是女人。血线补给甫一到位,碰上再无力回天的绝境,也能同蚂蚁抱团过火原一般绝处逢生,军防就能用极少的死伤平息战乱,要想捷报上好看,伤亡册目自然要无限近于零,摆在明面上丰功伟绩班师回京。妇女损耗不会记录在册,就像孔明借箭,冲锋陷阵的分明那些被扎穿了的草扎人,谁会记得草扎人。
此等荒唐事能出来,一半是改革的弊端。改制伊始是牝鸡司晨大逆不道,祖宗规矩是一道坎,碰了要入鬼门关,不多时朝中另有一番言论甚嚣尘上,主张男女共担护国之责,实则尊卑有序,前后相属,用女人的血供养男人的功勋。阴差阳错,以致有了荒唐的新解,力图改制的新党恰恰是不顾底层疾苦踩着女人尸骨上位的佞臣。
“说得有点乱,就随便听听。知道这不是党争反制,我这头脑都能想通,旁人怎么看不出来?血不是假的,她们像牛羊一样输送过去,一面屠宰一面受辱,东部海防向西北的商路不通,被多出来的几道输血线占了先机。柳仰瘦了一大圈,纠集一众共同主张的女人们,什么主张我不能说,即便咱们现在两个人行于荒原也不能说。别人我不知道,柳如清真的动手了。”
“我不懂,改制不是党派敌对,多的是高位者受尽褒扬,偏偏只有一小撮女官吃尽苦头,分明早就避开锋芒,还要一再打压。这是不是赶尽杀绝,还不能明说的那种。”
“拿了枪动了刀剑,她太年轻,又是姑娘,不能服众,在女官里出类拔萃,迎上朝臣却处处掣肘,好在长街离殿内太远,敢在朝堂大放厥词,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清姐姐二十多的年岁,只是副手,手下没个将领,她的话至多是句号召,可惜官阶在前,单凭这个态度已经足够激怒一众老臣了。
“京中的权贵,凡是年轻子弟,都来府门围堵。就是要让她难堪。几十年不挪地当个摆件的大鼎,用十几匹马拉过来挨个砸在她门前。一是搬出祖宗礼法压她,二是,我们力弱,确实不比西楚霸王力能扛鼎,十个人站一圈,也许动不了铜器根基分毫。”
“看那个架势就是在说,不是愿意动武吗?女人怎么舞刀弄枪的?小小女子既然可以拿得起刀枪,必然也不畏扛鼎吧。”
“她跟你一样长了个北方胃,我帮厨,恰好就在她家。”
那天一早内院格外吵闹,府里人都说姑娘闭门不出,是外头出事了。岂止闭门不出,身不由己,多一个字都不敢说。老师也不护着,一点都不心疼,都拿她当一支箭,要么万事如意,要么别无他法。
结果非但别无他法,这个时候还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千年百年,此后万年,局势从来不会掌在几个女人手里。既如此,放她一马又能如何,我这辈子没上过战场,怕得浑身发抖,好是好在她有一屋子人陪着,不会一个人担心受怕,坏也坏在这上面,一屋子女人,人质一样锁在里面。
“她不能下场,我就推开门去,抄上掩门的木棍搬个凳子站上去,沿边踩住,挨个踢翻,比八仙桌还宽大的鼎啊,老青铜器,里头混着矿铁石,滚得到处都是。”
朝中人最厉害的不是见招拆招,是目不能视却能凭空猜出光的游走。柳仰为此冷待我许久,是为保全,我明白的。
灵智未开,人同走兽一般,偏偏启了灵智,掌权者手起刀落,寻常人习文练武一概发配前线赴死,替人征战,受尽万苦还不忘为门楣背上牌坊不放,好容易有了条出路,如此这般堵死,再来互相攻讦,冤冤相报。
风光的时候,一个个凑上来献殷勤讨好,京畿排到山海关源源而来,那时败落一瞬,竟要闯进人家家里——私宅女眷居所肆意泄愤。
一堆混小子好对付,前后嬉笑着,只是趁乱作势欺负女官,看我出来也没敢近身,放下话就走了。
一个莽撞的查不出名姓的姑娘,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最不怕身在高位的怂包软蛋,一群人读了十数年的书,不能说个个都是草包,生来享受权力带来的荣耀和尊贵,越忌惮清流,越怕沾上脏污。我是市井村妇,乡野人家养出来的不懂规矩的恶妇人,便是年纪轻,手腕尚且柔软,也是个招人恨的。
权贵膝下养出来的公子哥最是无用,敢动手动脚,无异于沾染弱者,我随意报官,只说“非礼”二字就能将他们尽数拉下水,这个就是代价,正巧我不怕。一个城里住着的耍个肠子横啊,柳如清一定要顾虑这个,我不用,所以她能成事。
“君父手下有天下俊杰,俊杰踩着家中姑母妻姐走上仕途,女官没有助力,唯有靠自己,薄薄的一排人用衣裙叠成出路,才显得我们这样的人最可怜。”
丈夫们面对强敌毫无办法才得了主意用锁链对内牵制,女子行事,不能不谨慎,世人都说妇人心细如发,所以不能出错,出错便是故意为之,故意刻意,刻意别有所图。
于是笨些有笨一些的益处,柳姐姐从前只是一时藏拙,麻袋里刺出一根针,险些将自己的仕途葬送了。
那是官宅啊,匾额上的大字赵相亲笔。曾经见识过她家府门外的盛况,便能想到柳如清三个字终有一日位极人臣,仍得不到任何作为臣子应得的尊重。
可即便做人做成我这个样子,也不会甘心,自从踢倒了柳府门前的香炷,不管跟外头怎么说,反正我是打心里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求不来的。
知道她们得端着,必须端着,穷尽自己的青春、年华、心血和性命,只为博一个改制的将来。说到底我一个小民,不只是任宰的牛羊。
“你不用担心她,柳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人没事,已经很好了,我们不信命,自然可以强求。”
“连我都不怕,你这么好,总是自苦,畏首畏尾,一来二去把自己弄这么难看,大好春景逃到山里泡酒。”
我又想起神像后的一摊、一座堆满烂酒瓶的黑山,碎掉的瓦片,凹陷的底里长出草叶开出花,心里一凉,五脏六腑往下坠,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行于山野间,朦胧水色,朦胧树色,朦胧草色,朦胧山色。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路和天边清月,不盈于一握。
月亮挂在我身上。
命好又优异的人,本不该处处受困。对她我一向是敬仰的。旁人喝醉之后不是说什么做什么吗,江依就不是,发疯有一套,现在连话都不乐意回了。
“不是逼你回去重投科考,你有顾虑,既然定了主意,就有考量。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的。就怕你这脾气去了,往那一坐叫人阴了都不知道,落得个不如如清姐姐的下场。气焰正盛呢,再给她捅了篓子,她也很不容易……那些取舍,即便高官厚禄在前,天底下能有几个全身而退,只是这样无端的苦无端的委屈,我们不用再受了。”
“可话又说回来,纵然可怜,也不能一直这样荒废下去,老天给你绵长光景,不知道珍惜呢,墨书文早死了你还在这喝酒。”
“不如怜取眼前人呢。”
“算了,你很好了,倒是我,若是一时多情,我受不起,我这种人……道于我有愧,怕我不信,说得天花乱坠,我信,真信。你怕掺的这点愧疚让人曲解了心意,没有,反而踏实了,格外踏实。江凭月对我好是我应得的,是我天生配得上,不是一时兴起慷慨施舍……况且,本来就不欠我什么。”
“村沟里爬出来的,满身灰土的庶出的这样的,这样一个女儿,泼妇,什么都帮衬不了,从小没本事,剁案板擀面皮,勉强算个长处吧。”
除此之外呢,能背得动她抱得动她,因她本就不沉,轻轻盈盈,肩膀薄得跟什么似的,一身暄软的肉,玩闹的一掐都不能使力气。
“前些天你说我干这行不是本心,谁早不早立志到街上端茶送水蒸包子烙饼啊,糊口罢了,别的不会,我也不想给人当打杂的。是不是觉得我好假,觉得我不诚,没办法,跟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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