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子孙一直将这种微妙的关系延续至今,两家的庭院毗邻,只有一墙之隔。
这也顺理成章导致谢治群尚在襁褓时就与程锦相识,他们既是青梅竹马,也是彼此最珍贵的挚友。
谢治群一肚子苦闷,看着挚友的脸,点点头,说:“好。”
又看了眼手术前的时钟,说:“你先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程锦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便同意了,“有事一定要叫我。”
两个小时后,谢治群见到苏醒的谢父。
谢父躺在床上,枯黄的面庞如凋零落叶的纹路,嘴唇干涩破裂,双眼无神,看上去十分虚弱。
见到儿子和妻子都在身旁,努力让僵硬的脸挤出一丝笑意。
而谢母满脸泪痕,抓起谢父的手抚摸自己的脸,说:“你这老头,怎么不听劝呢,唉,你要是先走了,留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言毕,泪水又不听劝地涌出来,掉在谢父的手心。
谢父虽然虚弱,但威严尚存,他最见不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人挖掘,但看到妻子因为自己而流泪,不由得也难过起来。
他别扭地拧紧粗黑的眉毛,嘴硬道:“别胡说,小病而已,大惊小怪什么!我老谢的命硬着呢,你这老太婆希望我归西,我还不乐意呢!”
又转过脑袋,看着自己的儿子高大的身躯,紧绷的脸上稍露和善,声线冷硬:“治群,你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周末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快回去!我没什么事啊!”
谢治群沉默不语。
谢母破涕为笑:“你这半百的人了,说话没遮没掩的,儿子来了,怎么没一句好话。”
谢父瞪眼顶嘴,固执己见道:“你懂什么,我这叫命不该绝,我身体好着呢。”
看到父亲如此乐观,谢治群的心情稍微和缓了些,桎梏住憋闷的隐痛,欲言又止:“爸。”
又暂时没了下文,他不想说些丧气的话,因为说多也是徒劳无功,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让父亲安心治疗。
于是背过身去,深深凝视灰白的墙体,又转过身,强装笑意:“爸,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去,您好好养病,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
他苦笑道:“您不要有顾虑,我希望您一直健康。”
“知道了!啰嗦!一大小伙子婆婆妈妈,像什么话!”
谢父看出儿子眉眼中暗含的悲苦,便不再嘴硬,转移话题,叫道:“你小子!哎!闪一边去,我要看新闻。”
谢治群怔忡,扭头看,才知挡到电视了。
侧过身,探手去拿放在电视架上的遥控器,递给面前心如磐石的父亲。
随后退出病房,找到刚才救治父亲的医生,瞥到这位医生胸前的名牌,见姓卢,便礼貌问道:“卢医生,我父亲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卢医生推了推镜框,说:“最早三天以后出,你那个时候来医院找我,我会和你谈针对你父亲作出的治疗计划。”
谢治群心猛地下沉,全身失了力气,说:“好,谢谢你,医生,我知道了。”
魂不守舍的谢治群回到糖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抵达宿舍楼下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6章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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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治群凝视这瘦削的身影,那人仿若有心灵感应,也旋过首。
稚嫩的脸上,灰暗的眼眸忽掠过一抹光亮,唤出欣喜的呐喊。
谢治群不疾不徐地走进,高大的身影笼罩住瘦弱矮小的人。
“念诚?你在这做什么?”
这是谢治群发出的第一个疑问,尽管各厢琐事堆砌出的倦怠,已令他分身乏术。
但他仍敏锐捕捉到,梁念诚神色中有瞬息的变化,既有惊喜也有错愕。
那一刻谢治群在思索,这小孩儿究竟是在害怕还是害羞?
他总会意外地出现在自己周围,就似一只寻觅母亲的雏鸟不肯离巢。
对于这种犹如命中注定的偶然邂逅,谢治群不反感,反而有些期盼。
他垂下目光,看到梁念诚身上的污渍,并嗅到那股淡淡的排骨味,感到面前的小孩儿的拘谨。
梁念诚低下头,并不想告知自己不久前的经历有多糟糕。
他能感到今夜的谢治群似乎很累,故而不想说些废话惹人烦,便信口胡诌:“我刚刚散步……就到这了……”
该话一出,梁念诚就有一巴掌扇死自己的冲动,哪有正常人愿意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肆意散步。
恐怕也只有他这种无家可归的人罢了。
登时,他为自己牵强附会的扯谎能力而羞愧,更为自己蹩脚的借口感到可笑。
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过去八个小时的疲惫历程,其实已经完备地透支了谢治群的心力。
谢治群没有追问,而是淡淡勾起唇勾,露出一个稍显倦意的笑容,“你从宿舍出来一直走到我这啊?”
探出手轻柔地整理梁念诚凌乱的头发,指着一处衣服的脏污,好整以暇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在路上摔了一跤?”
梁念诚手忙脚乱地摆摆衣襟,吞吞吐吐地申辩道:“不……不是的。”
用指腹轻蹭污渍,懈怠地晃悠脑袋,因为不具备撒谎的天赋,所以只能模棱两可地点头又摇头。
“这是排骨汤……今天刘阿姨没空,让我帮忙把排骨汤送给她的儿子,后来她也送我一份,只是被我不小心弄倒了。”
“你就一直这样穿着吗?”谢治群抱臂,饶有兴味地打量。
梁念诚语焉不详:“差不多吧……我待会回宿舍就换……”
谢治群一头雾水,见梁念诚唯唯诺诺地跺脚,看起来就像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缘由未揭。
但也不打算继续深究,认为再追问或许有些咄咄逼人,变了质。
眼前的小孩儿不是他的玩具,不代表他问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地得到答案。
很快他又听见梁念诚略带怯意的关切:“治群哥,你这样冷不冷。”
这是今天以来谢治群收到过的最直截了当的问候。
在医院既要面对伤心欲绝的母亲,重病缠身的父亲,还有关心问候的好友,他不能表现出丝毫悲痛,只能用一个又一个浅薄的借口去诓骗自己,压抑心中的不安,假装坚强地慰藉父母。
此刻他的确很冷,因为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外衫,白皙的肌肤也因冬夜的摧残,转变为破碎的苍白,嘴唇冻得青紫僵硬,怎么可能不冷呢?
梁念诚表露的天真无邪,令谢治群毫无顾忌地放下许多沉甸的心事,如实说道:“冷。”
梁念诚心乱如麻,隐约觉察到什么,一脸酿成大错的愕然,抓了只谢治群的衣角,手足无措地支招:“治群哥,那你别在这站着了,快回宿舍吧,风这么大这么冷,你在这会感冒。”
“你呀。”
谢治群被这幅狗急跳墙的样子逗乐了,揪起梁念诚工作服的衣袖,上挑,调侃:“你也要穿暖和点,念诚。”
后半句声量则昏沉了些:“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家人担心。”
梁念诚似懂非懂,觉得谢治群的口吻变得奇怪,扫一眼谢治群风尘仆仆的面孔,疑惑这个点也不该是下班时间,便问:“治群哥,你刚才去哪了?”
“嗯,家里有急事,我父亲生病了。”谢治群述说的语气很平淡。
梁念诚张大口,面露担忧:“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放心吧。”谢治群突然伸出手,指缝夹起散落在梁念诚额侧的发丝,后扣到耳廓,放下。
梁念诚原本还听得出谢治群言辞中的勉强,但又被亲昵的举动带跑节奏,一时心如擂鼓。
全然不敢动弹,攥紧的拳头稍加用力,光洁的手背裂出青涩的细纹。
他开始不敢与谢治群对视了。
“头发长了。”
梁念诚紧张得手心冒汗,面热地点点头。
谢治群指腹的余温似乎还蛰伏在他的耳尖逗弄,似一道不可抗力牵引心弦,引诱余孽往更深不可测的领域刺探,说:“治群哥,你快回去吧。”
“好。”
正当梁念诚认为谢治群离开时,自顾失神地掰扯眼前分散的发丝,咕哝:“很长吗?他已经第二次提到了。”
上一次是在写字楼下。
随后愣在原地不动,痴惘盯着谢治群刚才所站的位置怔了好久。
却不知谢治群本是要走的,但忽然折返回来,见梁念诚一直望着前方的地板,静立的身体孤影相吊,那番聒噪难平的心,竟奇迹般地随之消寂。
谢治群思绪回笼,恍惚了片刻,怀疑梁念诚也许是在看自己之前站的位置。
但他不敢笃定,因为那时的他还没认识到梁念诚疯魔般的执拗性格,是以自己的一生为换取代价的。
“念诚。”
闻及这凭空折出的声音,梁念诚如遭雷击,误以为是幻听,听到第二声时,确认是真声无遗,迟疑地侧过脸,便看见谢治群站在后方,正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审视。
他突然有种自己是谢治群猎物的感觉。
“治群哥,你怎么还不走?”
谢治群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呢,你怎么还没走?”
这次轮到梁念诚闷不吭声了。
谢治群也一言不发走过来牵住梁念诚的手,俯耳低声,煞有介事地问:“要不上去坐坐?你的手好凉。”
谢治群的声音高深得如一道神谕,对梁念诚委顿的情愫发号施令。
要他拒绝谢治群,那等同于要他的命。
果不其然,梁念诚还是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梁念诚被谢治群带回宿舍,室友苏筠正跃跃欲试着做饭,一时间厨房被拾掇得乌烟瘴气,焦味弥漫冲天。
晚归的二人觉察不对,谢治群气急败坏,阔步大喊:“苏筠?”
撂下包,直奔厨房,见到触目惊心的一幕,满面油污的人正蓄意掩盖作案现场要去关火,而那遍体疮痍的受害者——炒锅,则黑乎乎地一团,已看不清本来炒的是什么。
谢治群上前查看,怒意横生,咬牙切齿问道:“不是说好了不让你动厨房吗?”
苏筠赶忙陪笑,一脸谄媚,似乎还不知悔改,蜜里调油地狡辩:“忙一天了,今天你走后,李老头儿大发雷霆,说我们的数据做的不够,硬让我加班,这不,我也才刚回来,肚子挺饿的,就想试试。”
谢治群无奈地抚上额头,苏筠此举祸不单行。
然而更可恶的是,这并非他首次犯案,而是接连不断的屡试不爽,尽管对烹饪一窍不通,但却有如泉涌的强烈兴趣,曾放言这只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自己实验,好似要将厨房烧毁才罢休。他正想再痛骂一句。
苏筠突然高喝:“诶,谢治群,这小孩儿谁啊?你家的啊。”
梁念诚趁着厨房内两人争执不休时,悄悄来到门口,突然被点名的他浑身一颤,语调轻快地驳回:“我叫梁念诚,不是小孩儿。”
谢治群瞪了一眼苏筠,补充:“我家的,你别欺负他。”
随后走入房间拿出上次借出的衣服,递给梁念诚。
“待会换件衣服。”
“哟嚯。”
苏筠一下子情绪高涨了,他好奇地打量着衣着朴素的梁念诚,计上心头。
饶有兴趣道:“长得就很小嘛,穿着工作服,看来也在这上班,小梁,你会不会做饭啊。”
“你治群哥一天没吃东西了,嘿嘿,实不相瞒,我也是……”
梁念诚一脸茫然地点头。只觉笑容诡异的苏筠不怀好意。
不料,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懵懂的他在苏筠的口头操盘之下,使懈怠多日的高超烹饪技术有了用武之地。
开始从善如流地运用有限的食材,陆续炒好四个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红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油焖笋尖,糖醋排骨。
这令成天哭爹喊娘叫饿的苏筠口水直流,试过味道后赞不绝口,对梁念诚刮目相看。
梁念诚听着十分不好意思,瞥过脸看见谢治群心不在焉,碗里的饭也只简单吃了几口,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合胃口。
但转念一想,谢治群也许正为父亲生病的事情寝食不安,便也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独自享受的苏筠见两人都失了生气,不愿暴殄天物,用小孩的口吻冲谢治群喊道:“你不吃东西身体吃不消,谢治群,你碗里还剩那么多小梁给你夹的菜,吃不完待会收拾麻烦,我可不帮你吃。”
梁念诚感到心疼,凑近,委婉问道:“治群哥,你是不是不想吃了。”
谢治群叹了口气,近来诸事不顺,眼下吃起饭来味同嚼蜡,略有歉意地揉了揉梁念诚的脑袋,说:“不好意思啊,念诚。”
梁念诚不愿意看谢治群难受,摇着脑袋温吞道:“没事。”
又将谢治群面前的碗,缓慢移到自己面前:“我还没吃饱,我帮你吃。”
饭后,梁念诚主动承担起洗碗的重任。
把所有碗筷归原位,又自觉地清理厨房。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厨房紧靠阳台,隔音效果十分差,声音能一清二楚听到,他就是被苏筠的一番话截住脚步——“你干脆去上海总部吧,不然伯父生病,保守治疗少说也得十万起步,后续要是找到合适的肝源移植,也得花不少钱,我们做朋友的,能帮就帮,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到时候直接送伯父去上海的大医院,那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你自己也不亏啊,等工作稳定,在那顺便娶妻生子,一举两得,这也圆伯父伯母的抱孙梦。”
“你说是不是,谢治群。要换我啊,早去了。”
谢治群,他要走了吗。
梁念诚的心迎来致命重击,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像个榆木等了许久,才等到谢治群一句,令人肝肠寸断的话“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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