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声音很低,低到仿佛被藏进呼吸之中,他冲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靳时雨莞尔一笑,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胆小又怯懦地,在心中附和。
“我希望我能爱你,时雨。”
打心底里讲,谢臻特别喜欢靳时雨的名字。自打靳时雨五岁那年被谢臻捡回来那天起,鹤市接连着间断性的下了接近半个月的雨。后来谢天宇和吴婉就给新弟弟起了个有些随便又没有那么随便的名字,起码听上去依旧很好听。
小时候的谢臻很喜欢下雨,也是这个缘故。谢臻当年是因为头一回在和父母的博弈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而靳时雨是他人生第一个强硬决定的胜利品,从靳时雨真正来到他身边那天起,谢臻不再是父母掌下控制的一具躯壳。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太多,每到绵绵不绝的雨天,谢臻就会疼,可即便如此,即便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遭受雨水潮湿的折磨,谢臻还是尤其感谢当年的那场连绵的雨。
如果没有那段长达半个多月的雨,从孤儿院跑出来的靳时雨也不会因为躲雨而蹲在马路边上商店的屋檐下。
谢臻知道,那场雨是命中注定的,靳时雨是上天的馈赠。
起码,是改变自我意识过早觉醒的他的宝物。
谢臻简单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将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归为原处之后,才退了出去。等到谢臻再打开手机一看,唐纪已经给他打了接近要有二十通电话。
凝固过后的伤口,虽然被纱布包着,但一经冷风吹,还是火辣辣的疼。谢臻一下楼,被这冷风吹得整个人都在打颤,面部肌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回拨了回去。
没有半分钟,电话被挂断了。
谢臻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再拨了回去,他忍着烦躁又拨了好几遍,对面那头才不徐不疾地接起。在听到电话拨通的那瞬间,谢臻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话调却微微一转,带着点毕恭毕敬又温和的腔调:“唐哥。”
“伤口疼吗?”唐纪的声音有些阴,悠悠的,光是听着声音都能看见他脸上那伪善的笑容。谢臻握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淡淡答道:“唐哥,您给我打二十多个电话,有什么吩咐吗?”
“我问你伤口疼吗?”唐纪笑吟吟的。
谢臻沉默片刻,敛下眼,无声地回答了他的话。
“来见我,解释。”
谢臻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蹙着个眉毛:“唐哥,你不要听杨四胡诌。正好,最近有些事需要和您汇报一下,今天太晚了,去您那儿有点远,明天早上八点,我准时到。”
唐纪在那边哼笑了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我一个小时后到。”
第51章 骗子
51
“啪——”
重重的一声巴掌响。谢臻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脑涨,冻得冰凉的脸颊陡然间热了起来,他双手垂至腿边,一声不吭地侧着头,任由自己半张脸肿得老高。
唐纪火气很大,在谢臻见到他后喊的第一声唐哥后,便伸出手给了谢臻一个重重的巴掌,他怒气攻心,整张脸都涨红了,目眦欲裂地瞪着谢臻,反手直接揪住了他的头发,一脚踹在谢臻的膝盖窝。
谢臻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却依旧挺着腿不动。细软的头发被强硬地拽起,牵扯着头皮,带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痛。唐纪瞧着他这幅倔样儿,冷不丁又阴恻恻地笑道:“谢臻,你他妈还真是个硬骨头啊?我软磨硬泡你两年,连个手也没让我摸过,原来是去啃另一块大肥肉了啊。”
“我听不懂……”谢臻疼得头皮发麻,只能倒吸着冷气勉强应答。唐纪用力挤压的手指摁在谢臻额前的伤口前,疯了似的刁难,他咬牙切齿,又挂着难看的笑容:“我之前以为你还真只是跟个有点旧情缘的条子挂钩,没想到啊,谢臻,靳家的小子,靳寒的弟弟,你倒是真敢瞒啊……”
“啧,你看看你,演技有多好啊。今天杨四和你可以把他永永远远地留在西街,你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谢臻,你不想让他去死,那要么你替他去死吧?暧昧不清,和他上了多少遍的床?我忍你很久了!”
谢臻被唐纪拽着重重甩在地上,唐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就连表情都隐约有了些许变化。唐纪怒斥的声音不大不小,手下的人都被唐纪打发出去了,在空荡荡、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谢臻和唐纪两个人。
这个地方,位于一幢酒店会所的地下。会所挂牌的名字是个喽啰的,实际上的老板是唐纪,唐纪早在正式接受鹤市这边的生意后,就已经开设了数不清的酒店会所、酒吧夜店、高档会所拍卖厅等等。唐纪喜好开地下室,暂时圈养那些被称之为“产品”的人的地方,基本都位于地下,但他向来谨慎,基本一批货只会停留不到一个星期。
谢臻现在待着的地方,是唐纪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处,也是他们最常集中开会的一处,他来过很多次。这里陈设着唐纪很多用来折磨人的玩意儿,一一挂在墙上陈设着,有些家伙上还带着洗不掉的血迹,离得远远的都让人觉得能依稀闻到浓郁的血气。
唐纪这人癖好变态,人也是个禽兽,一旦疯起来,谢臻完全没有办法彻底拿捏准。
当初唐纪看他第一眼,谢臻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了那种意味。谢臻与人交往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看对方的眼睛,读对方的眼神,过去注视他的眼睛太多,这种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那种对漂亮的、好看的、赏心悦目的东西,想要夺取、占有和摧毁的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
而从谢臻要和唐纪打交道的第一天开始,谢臻就对唐纪百般防备,连单纯的独处时间,他都不会留,哪怕唐纪用言语、行动,暗示他千万遍,谢臻也不为所动,他知道,他一落到唐纪手里,那才算是真正的完了。
“谢三,看着我。”唐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睛像一只蛇一样,冰冰冷冷、滑滑腻腻。谢臻半依靠在地上,头皮还有着火辣辣的疼,艰难地抬起眼看向唐纪,露出个惨淡的笑容来:“我和他,大概上了很多很多次吧。”
“养虎为患啊……你说那个靳时雨要是死了,会省掉多少事?很多次机会的吧,我听杨四说,很多次你们都能以绝后患。总是被你用各种偷奸耍滑的理由,给一一否了,你跟杨四说他是警察,哦,想杀了一个警察,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吗?”唐纪慢吞吞蹲下来,用手指掐住了谢臻的下巴,眼底带着止不住的寒,他口中所谓的杀一个人,变得像是讨论今天吃什么饭一样简单、风轻云淡。谢臻暗自咬紧了牙关,慢吞吞哼了一声:“……唐哥好气度。”
唐纪眼底一冷,伸手掐住谢臻的脖子:“你别忘了啊,你以前也是叫——谢警官的。”
“唐哥不提,我还真忘了。”谢臻淡笑。
谢臻被唐纪再度一把踹在地上,胃部被这样结结实实的一脚踹上,痛得整个人都在发麻,他蹙着眉毛,太阳穴隐隐作痛。谢臻如释重负地躺在地上,看见唐纪起身慢慢整理自己着装的动作,他才慢慢呼出一口气。谢臻知道唐纪今天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了。
唐纪整理好自己的袖口,随意地坐在凳子上,语气平静:“之前是我不想管,也没那个心情管,但现在看来是我平时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你别忘了你当初到我面前求我安排你在我手下做事的场景。你爸的骨灰,到现在都还在我这里,这两年你做的事我也都看在眼里,和杨四和文慧比起来多了几分婆妈,但胜在仔细、谨慎。你的那份心,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你一直很出色,杨四和文慧在某些方面够不上格,你够格,却没有那么狠心。”
“上一次,你背上的伤,是我安排的。我确实是想看看,遇上这样的事,你和那个警察会怎么做,但我倒是很意外了,居然一声不吭地,没联系上我们,也没去医院,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缝了伤口,现在这么一想,是靳时雨给你找的人吧?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忠诚啊。”
“你说——如果我把你和他一块交出去,会怎么样?”唐纪兀自笑了,话里话外都在要挟谢臻。谢臻皱着眉,胃部疼得厉害,只能闷着头不吭声。
半晌过后,谢臻才憋出来一句:“我接下来也不会做错事。”
“是吗?”唐纪慢慢悠悠地反问。
谢臻抬头看他,分外肯定道:“是。”
“那如果是我要你彻底和靳时雨断个干净呢,哪怕是要他死?”唐纪笑脸吟吟的,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还嗤地笑了一声。
他又继续增添道:“就像当初我让你去了结你父亲一样,当初谢天宇是你进来的敲门砖,现在,你想再往上爬,这块砖就是靳时雨,你愿意吗。”
靳时雨醒来的时候,是早上的生物钟,六点钟准时清醒,他浑身酸疼,肌肉也酸酸痛痛,他慢吞吞地翻身,大脑有些发蒙,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满身的酒气挥发出来,有些难闻,靳时雨大脑有些混沌,仔细思索了半天昨晚发生的事,也没有能找到一个结果。靳时雨只记得自己昨天喝多了,然后隐约记得是被谢臻背着回来的,虽然除了谢臻,也没人能送他回来。
靳时雨闷咳了一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颤动了两下,他伸手去摸那处,指尖只摸到了一颗圆润的弹珠,纂刻出来的谢字凹凸着,在指腹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那份粗粝。靳时雨拿到眼前,对着光静静看了一眼,透着光、金色细碎的闪光在黑色弹珠里闪烁着。
靳时雨将弹珠慢吞吞捏在手心里,攥得越来越紧,却又觉得用力过度后,手指关节疼痛,莫名卸了力。
他收拾收拾下了床,洗漱过后准备去警局上班,手指莫名打着哆嗦,牙刷毛在牙齿上刷了几下,不由自主失去控制撞到牙龈上。靳时雨刷了几分钟的牙,出了点血,混着柠檬味的牙膏,在口腔里有些火辣辣的,他漱完口,又狠狠泼了两把冷水在脸上。
透过镜子,靳时雨盯着自己的脸,顺着视线下移到脖子上的弹珠项链,深呼出一口气。
临着出门前,靳时雨看见茶几上搁放着的一张纸条,和一张有些陈旧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十七岁的靳时雨和二十二岁的谢臻的合照,也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照片上他们都在笑,那个时候的他,甚至还略显羞涩地将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生涩的笑容。
靳时雨夹住这张照片,翻过来,在空白的相纸背面看见了他和谢臻的名字,并排签在一起。
而旁边那张静静地躺着的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谢臻这次和他说了告别的话。
短短的两行字。
“不要再来找我了,过你的人生去。”
靳时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勇气一口气读完这两行的,他伸出手来,面无表情地在相纸背面的“谢臻”两个字摩挲了半天。
骗子。
如果对于你来说,走不走没有任何区别的话,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照片。
第52章 异动
52
靳时雨头有些痛,拎着两袋包子进到鹤英分局,刚把手上的一袋包子递给前几天替他值了勤的同事,还没走到办公室,屁股都没有个着落,就被人急哄哄地喊了过去。
“靳组长!高局喊你去开早会,十分钟后会议室!”
话撂完便跑了,靳时雨三下五除二地将袋子里的包子吃掉,迅速咀嚼着,又拿着杯子接了杯温水,灌下去整整一大杯。整个早饭流程,在短短不到五分钟内,靳时雨就解决掉了三个包子和一杯容量有600cc的水。解决完温饱问题,靳时雨抄起自己的会议记录本,轻车熟路地往会议室赶。
以往开紧急早会的时候不是没有,但和今天差别有些大,之前无论如何也会带上除了靳时雨以外的别人,比如陈家伟,有望成为二组副组长的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靳时雨一块行动、搭配工作。这样单独把人叫过去的时候,确实也算是少见。
靳时雨推开门,一眼瞧见一组的冯组,冯组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旁边还坐着个熟面孔,沈监察官沈京昭。高局还没有来,靳时雨挑了个冯组对面的位置坐下,随手翻开记录本,目光并未停留在沈京昭身上半分,但他却能感受到,沈京昭正在看他。
那样直白的目光,几乎没有给人留有躲避的余地,于是乎靳时雨在承受了几分钟后,终于抬起头来,冷静又冷漠地看向他。奇怪的是,当靳时雨将视线投向他时,沈京昭又不徐不疾地将头扭了过去,就连平日里常年挂上的和善的笑容,都荡然无存。
这次会议的规模看起来不大,但靳时雨却能感受到架势大的不行。当高局带着另外两个副局长,以及几张连靳时雨都认不得的陌生面孔进来时,靳时雨的眼皮直突突地跳动着,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直到高局表明了这次会议的目的。
高局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这几年来在鹤市,乃至其他城市都格外猖狂的非法行动组织,总结了近几年进行的清剿行动,以及有关的未曾有结果的各类有关第三性别的案件,以及目标群体犯罪团伙。这些事,靳时雨听得不下十遍,直到高局郑重地将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满脸严肃、肃穆地开口:“除此之外,几年前,受上级指示,我们在鹤市、海市等等多个市区划分了人员,开展了一场卧底行动。”
“从这项行动陆续开展至今,已经有五至六年的时间。期间,我们安排进当地犯罪团伙中的警员,有的杳无音信,有的在犯罪团伙中如鱼得水。近日来,由鹤英分局委派至本市辖区内犯罪团伙中卧底的警员,一个接着一个失去了音讯,从今天开始,需要全体警员留意这些同僚们的讯息,在办案的过程中,时刻注意,有没有他们的踪影。”
“卧底行动已经有了一定成效,在得到犯罪团伙核心窝点后,我们将开展清剿行动。目前失去联系的有,鹤市范围内的水蝎、榆树以及鸦青,海市范围内的头莺、黑獾……”
靳时雨不由自主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微微一暗,思绪不由自主地浮想到谢臻身上。打心底讲,靳时雨对于卧底这件事没有太意外,有些事放在警局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讲,这次打到明面上来讲,就说明可以酌情开始准备收网。当初靳时雨询问谢臻,是不是还是警察,就是在怀疑他会不会是在做卧底行动,但现在无论是谢臻的否认还是警察局这边的说辞,都对不上。
他心比原来更沉了。
当时拍卖场的消息,也是上面透露的风声,大概率也是里面的人传出来的消息,当时谢臻不知情,甚至还深陷其中,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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