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靳时雨被沈京昭喊住留下了,高局坐在沈京昭的身边,手指间不断地抽拔着钢笔盖,时不时用笔端点了点桌面,发出轻微的敲击声,不过几下,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他将笔收好,脸上严肃:“你们聊,趁开工之前解决。”
高局的身影逐渐消失,靳时雨注视着他离去,将头拧回来,盯着沈京昭,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沈京昭将自己的领带拆下,常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收敛起:“你最后一次见到谢臻什么时候。”
“昨天。”靳时雨答得飞快。
“昨天?”沈京昭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严厉地扫视着他。靳时雨被这样的眼神看得火大,不满地挑了挑眉:“是啊,昨天。”
“靳时雨,有些话我不想挑明白来说,但是你自己心里明白清楚。我需要联系他,给我他的新联系方式。”沈京昭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伸出手掌,眼神平静。
靳时雨被他这通逻辑弄得差点发不出火,一肚子哑炮窝在心里,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靳时雨呼了口气,嗓子里像是被什么糊住了,蹙着眉别过头去:“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昨天才刚刚见过他,你跟我说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靳时雨眼皮一抬:“……再说一遍,我没有,并且他也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我找不到,我也不会去找他。”
“我有我自己的事该做。”靳时雨定定地补充道,说话间隙隐约停顿。
他该做的事是什么,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沈京昭知道,谢臻知道,靳时雨也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去做,明明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但真到了那个关头,不管他是多么坚韧、具备勇气,可到了临着的最后一步,依旧会发怵、犹豫。这件事可能是天大的大事,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不需要人迈出那么明显的一大步,对于靳时雨来说,让他彻彻底底意识到,谢臻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就已经是一件举步维艰的事。
曾经拼命追逐的人,在某一个瞬间,和他背道而驰。
靳时雨见面前的沈京昭莫名哑了,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靳时雨用同样冷漠、平和的眼神望向他,直到沈京昭率先坐不住,整理着衣衫慢吞吞站起身来。
“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沈京昭蓦地笑了一下,直着身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一瞬间让靳时雨幻视到了很多年前的印象里的谢臻。靳时雨觉得好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他弯起眉眼,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想让我怎么样。”
“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能做的也都做了,甚至连高浩东都用最狠的方式逼了他一把,你知道他和他说什么,他对着谢臻说自己以为谢臻会做一辈子的警察,让他别再来见他。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就连这样,他都不肯回头。”
靳时雨越说越快,在最后压低着声音带着重音,恶狠狠地怒斥出声:“他不肯回头你知道吗?!”
沈京昭不愿意再和他过多交流下去,冷着一张脸摔门离开。靳时雨头疼欲裂,独自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静静地、平稳地呼吸着,慢慢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隐约乱了些许,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琥珀香气。
会议室门口没过多久,就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乔乐的声音从门外闷闷地传进来:“靳哥,你还好吗?”
“……乔乐,给我拿个抑制贴,谢谢。”靳时雨闷在臂弯间,声音有些低闷。
乔乐被他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跑去拿抑制贴,攥着一盒抑制贴冲进会议室,撂在桌子递给靳时雨,见靳时雨神色还是平常,悬着的一颗心回归原处,她猛地松了一口气,看着靳时雨慢慢将抑制贴贴在后颈处。
靳时雨见她一脸紧张兮兮,静静地站起身:“外面都闻到了?”
“对啊,有几个敏感点儿的都有点受不了,跑出去透风了。”乔乐一脸担忧,声音顿顿,又继续问道:“没事儿吧,靳哥。”
“我没事。”靳时雨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你帮我约一下前段时间那个案子的报案人,昨天盯梢出了个乌龙,我有点额外的事想问她。”
乔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准备掉头就往外冲,还没跑两步,就又皱巴着一张脸,一言难尽地对着靳时雨道:“靳哥,虽然我闻不到,但是你要不还是得味儿散散再出去?”
靳时雨微微颔首:“知道了。”
眼瞧着乔乐出去打电话,靳时雨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有受到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素波动的影响,只是隐约觉得脑袋又疼了些。靳时雨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没办法根治,发病的契机至今也没被靳时雨感受个透,但是他向来是个不怕死不怕痛的家伙,当初即便知道自己频繁地标记、动用信息素,腺体会受损会不适,可还是不要命地一遍一遍地去标记谢臻。
一个标记、一句话没有办法永永远远留下谢臻。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谢臻没有办法被永远标记,而谢臻也不会为他的一句话而动容。
刚才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大了点,才一时没有收住。
跟靳寒说的一样,他靳时雨碰上谢臻,什么理智冷静都是形同虚设的东西。
靳时雨让乔乐去找那个报案人,昨天晚上的态度有些异常,靳时雨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报案人有隐瞒的事是事实,而这件事一定和谢臻有关也是事实,他过去想等待时机,找她问个清楚,但现在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现在的靳时雨,必须立刻、马上搞清楚,所有被迷雾遮挡着的过去,搞清楚谢臻隐瞒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
第53章 我想找到他
53
报案人到警局的时候,靳时雨已经稳定很多,他特意再换了一个新的抑制贴,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报案人被乔乐接到了会议室,靳时雨照例叫上乔乐一块,抓着会议记录本三步两步走到报案人对面坐下。
报案人看上去有些紧张,虽然尽力压着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尽力压制着那股紧张,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靳时雨熟稔地抬起眼皮静静扫视了她两眼:“就上次您的报案,我想再向你询问几个问题。”
“靳警官,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她有些扭捏,干巴巴地开口。
靳时雨像是要望穿她,头一回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了解一下你和当年报案的那位谢警官的事。”
眼前的女人,神色在一瞬间陡然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眼珠也缓缓飘动着,像是找不到聚焦点,来来回回在乔乐和靳时雨身上飘荡了三四回,最终还是落在自己手上,用力地用指甲来来回回扣着甲床旁边的软肉,用力之至,几乎是要抠出血。
乔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您先冷静下,不要把手弄伤了,我们警察只是按需询问,您只需要如实作答就好了。”
女人听了这话,还是神色紧张的,不敢盯着靳时雨看。靳时雨有些困惑,眉毛紧紧蹙了蹙,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有难言之隐,她不至于这么频繁又多次地盯着靳时雨看,说明她不仅仅是怕那件事被别人知道,更是害怕这样的事,被靳时雨给知道。靳时雨心中隐约涌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面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铁青了起来,他搁置在腿上的手莫名握紧了拳头,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轻声问道:“你知道那个姓谢的警官,和我有关系,对吧。”
在这样一瞬间,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身体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僵硬住。她迟钝地抬起头来,哆嗦着嘴唇,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半句话。她的神情、态度,在这一瞬间,彻底证实了靳时雨的猜想,靳时雨心头一沉。
“你不敢说,是因为怕我找你的麻烦。”
“我说的对吗?”
乔乐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犹犹豫豫地看了看靳时雨,再扭头看看这个女人,皱着眉毛低声喊了靳时雨一声:“靳哥……”
靳时雨声音稍微大了点,再一次强调地问道:“我说的对吗?”
女人这次的脸彻彻底底白了,她哆嗦了两下,这才嗫嚅着开口:“我看过你和他的照片,你和他的合照。”
靳时雨表情有些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纸,是谢臻留下来的那张照片,语气平静:“是这张吗?”
女人只是看了一眼,又难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靳时雨手指攥着相纸,隐隐约约收紧,他镇静地收起相片,将原本打算用来记录的钢笔搁置在桌子上,十指交叠搁置腿前:“我想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女人磕磕巴巴地打了个颤,像是想到什么恶寒的事,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已经承住了充满惊恐、惊惧,还裹着泪水,嘴里不太镇定地嘟囔来嘟囔去,像是问不出什么事了。
可靳时雨今天却像铁了心一样,非要从她这里问出什么好歹。会议室里沉寂了片刻,慢慢地,女人终于张了口,带着惊惧的哭腔:“我把他害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没想要害他!”
乔乐被陡然间崩溃的女人吓了一大跳,靳时雨眉头一紧,抽出两张纸递到她的面前,他依旧岿然不动,表情如常:“继续说。”
“六年前,我从那里跑出来,跑到警局……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警局里只剩下那个姓谢的警官和另外一个警官,谢警官是接警的……安抚了我之后,决定先送我回家……那天那个警官闹肚子,谢警官刚好就要下班了,他说明天会有人给我处理,然后他送我回家的路上,被人看见了。你知道那群人胆子都很大的,他们会无穷无尽地骚扰我,就像一块永远都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就像现在一样,总是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人,永无止境地来骚扰我、恐吓我!”
乔乐默默打开了录音,看着情绪面临崩溃的女人,再度递上了几张餐巾纸,让她擦擦眼泪再继续说。
“那天晚上……他们守在我家家门,我特别害怕,我害怕家附近有危险,让谢警官跟着我一块儿上的楼,然后……然后我看见他们了,谢警官也看见了,谢警官让我立刻把门打开进去,这样把他们都关在门外,然后再报警……但是我特别害怕,特别害怕,那天地上都是血,全都是血!我把谢警官关在外面了,等天快亮了我才敢从窗户往外看,打开门之后才发现好多好多血。我那天听到谢警官的声音了,可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害怕……”女人越说,眼泪直流,不由自主地流了整张脸,她稀里哗啦哭得一塌糊涂,像是要把全身上下所有水分都统统哭个干净。
靳时雨每听一个字,脸色每冷一分。
“然后呢?”靳时雨一字一顿道。
“第二天我不敢去警局……我不敢去,我也不知道我的报案有没有被人处理,我只知道那群人没再来了,所以我以为是警察处理了那些。我原本想把这些都瞒在心里的,我不知道……我前段时间来报案的时候,看见你,我一下子就想到谢警官了。我知道谢警官,那时候谢警官的手机壁纸就是那张照片,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过的……我看见你我一下就怕了……我怕你知道真相……”
靳时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将笔记本彻底合上,面色是说不上的凝重。乔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被靳时雨轻飘飘地打了回去。
“你带着她,等会送她回去。”靳时雨撂下一句,甩手走了。
靳时雨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窝缩着,手指紧紧攥住,又缓缓松开,他口袋里的那张照片还有些发烫,像是带着股浓稠的、温热的触感和温度,就像粘稠又恶心的血液。那个时候,应该是什么时候的事?
靳时雨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是谢臻接触到他们的开端吗?还是说更早的时候,从高浩东那个时候开始?靳时雨对谢臻的过去一无所知,他急迫地想要寻找到谢臻过去发生的一切的蛛丝马迹,想要寻找到谢臻隐之于口的秘密,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彻彻底底改变了谢臻,将这样一个人彻彻底底改头换面。
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谢臻。
沈京昭从海市过来,最大的任务就是来监督这次由鹤英分局为主力的收盘行动,这段时间,沈京昭一直待在局里,时不时地传出点上面传达下来的消息,各种各样隐秘的小会开了一遍又一遍,靳时雨也算得上是忙的团团转。
这段时间,靳时雨和沈京昭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两个人都不太待见对方,尤其是靳时雨,见到沈京昭几乎可以说是本来就差的脸色变得更差了,而沈京昭也明显得不行,遇见谁都好的脸色唯独见到靳时雨会变得有些难看。两个人之间夹枪带棒的气势,险些让局里的人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掺杂了什么不可分说的个人恩怨。
靳时雨熬了几个大夜,把手里一两桩案子结了,顶着熬夜过后的两个大黑眼圈,慢吞吞地去了茶水间,刚给自己装着一堆茶叶的杯子灌满热水,迎面遇上从厕所出来的沈京昭。
靳时雨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刚打算视若无睹地从沈京昭身边过去,只见沈京昭风轻云淡道:“我拜托让人去查了,谢臻已经很久都不在西街酒吧了。”
“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吗?你想查什么查不到。”靳时雨捧着茶杯,动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他冷漠的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讨论的只是个陌生人。
沈京昭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你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谁爱知道谁知道。”靳时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靳时雨穿好了衣服,准备下班回家休息,鹤市彻底冷了下来,到了室外甚至有一种浑身都在发僵的错觉。靳时雨捏了捏后颈,抻了个懒腰,脑海中还回想着沈京昭说的那番话。
谢臻已经不在西街的酒吧了,那他去了哪儿,那天的事,谢臻能有一个善终吗。
靳时雨伸出已冻得发僵的手,将手里的东西都腾了腾,在满屏的联系电话里准确翻找到了靳寒的电话,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在等电话接通的那一分钟里,靳时雨在心里措了一万遍的词,但听见靳寒的声音那一刻,他果断选择了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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