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呈,原本是告老还乡的朝官才会写的,如今他年纪轻轻就要写下了。
如今洛家出了问题,他自然不能再去找洛青丹,谢砚又不同意,他便只能另辟蹊径。
脱去官学子跟太子侍读的身份,他已经不能留在太学堂了,春试可能用到的书籍抄了部分,或许能够在民间应用,增长见识。
“离京以后,可有想去的地方?”明钧惟又问。
路君年眼皮跳了跳,面色如常地答:“鹿州。”
第158章
听说路君年想去鹿州后,明钧惟给他说了很多路上需要注意的事。
“鹿州贫苦,切忌穿得太过富贵,以免引人惦记。”
“从京城到鹿州,路途遥远,最少也有十五日的车马行程,间隔的驿馆非常远,最好带上详细的舆图,再带一个咨客,以免中途行错路错过了驿馆露宿野外。”
“听闻鹿州民风剽悍,无论男女都五大三粗,力大能扛鼎,你这样白净欣长的模样,夜里一定记得关好门窗,当心半夜别被人掳走。”
明钧惟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对鹿州有一定了解,路君年安静地听着,没跟他说府里其实有个从鹿州来的人。
等明钧惟说完,路君年浅笑道:“明大人不怪我之前利用你了?”
明钧惟抱着臂往后靠在椅上,目光落在案册上,沉默了很久,才说:“没有下次。”
“好。”路君年起身告辞。
从刑部离开后,路君年又回府看了看路恒,柏芝守在床边,说路恒的气息已经趋于平静,或许再过不久就能醒来。
路君年便安下心来,等回到东宫,已经是晚上,过了晚膳时间。
路君年依谢砚的意思宿在东宫主殿,谢砚却迟迟没有回来。
他问起宫人,宫人支支吾吾地答:“东宫新建了一座偏殿给太子妃,今日刚刚修葺好,太子殿下去看了,现在还没回。”
难怪最近听到了很多杂音,东宫还出现了工部的人。
路君年抬眸看向宫人,道:“我就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总不能是太子妃已经住进来了吧?”
路君年话音刚落,宫人很快跪了下来,趴在地上喊道:“路侍读息怒。”
看来一语成谶。
“起来,别跪我。”路君年起身,往殿外走去,“新建的偏殿在哪儿?带我过去。”
宫人赶忙起身,见路君年脸上似乎没有怒意,这才放下心来,带着路君年往东宫深处走去。
东宫占地很大,除了正位上最显眼的主殿、偏殿,便是后面的竹林和山水,风景宜人,俨然一副小桃源的景象,因为位置偏僻,反而显得幽静闲适。
“建在了这么偏的地方?”路君年走过石子路,终于看到了新建偏殿的一角。
晚间夜风习习,竹林飒飒作响,偶有鸟雀飞过树梢,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声,路君年抬眼望去,能看到弯月悬在青翠的绿瓦之上。
暮色渐浓,清辉如旧,却照新人。
路君年踌躇片刻,复又抬步向前,往新建的偏殿走去。
也罢,总要面对的。
宫人行至偏殿外的第一道门就不再向前,路君年问起缘由,宫人只说是太子不肯让人随意进出这里,路君年遂一人走过好几道宫门,直到行至偏殿矮墙外,紧接着就听到谢砚充满怒意的声音,隔着一座矮墙传出来。
“真笨!教了这么久连人都不会叫。”谢砚怒道。
路君年在矮墙边站定,很快听到有小孩的啜泣声,似乎想哭又不敢大声哭。
周围还有其他人,他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接着有人朝着这边走来,路君年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径直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有人将一个小孩抱入殿内。
“云霏,你怎么来了?”谢砚几步走到路君年面前,拉过他的手,抬头看了下天,“这么晚了。”
说完,谢砚复又将目光落在路君年脸上,笑着说:“可是等了我太久,出来找我了?”
路君年抬眸静静地看了谢砚好一会儿,又漠然地转过头,望向殿门口,问:“你哪儿弄来的孩子?”
“买来的。”
“你觉得我会信?”路君年斜斜地瞥了谢砚一眼,推开谢砚就要往偏殿里走去。
谢砚亦步亦趋地跟在路君年身后,在人即将要踏进殿内时突然拉住了他。
谢砚:“他是我的皇子。”
路君年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谢砚,说:“那小孩看着有半岁以上,你跟练蓉还没有成婚,哪来的这么大的皇子?你不会觉得拿个那么大的孩子就能骗过所有人吧?你当其他人傻吗?”
谢砚攥紧路君年的手腕,刚要说话,殿内突然传出婴儿的哭声,声音尖细敞亮,扰得人心神不宁。
路君年不由得蹙了眉,谢砚按住他的双耳,却又很快被对方拉下。
路君年仔细地听哭声,辨认出那哭声并不是来自同一人,很快抬头用眼神询问谢砚。
为何会有两阵婴儿的声音?还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的响亮,像是在暗暗较真。
哭声实在太大,谢砚的话被淹没在哭声中,听不真切,路君年推开谢砚,径直往殿内走去,脚步飞快,竟让谢砚没有拦下。
路君年一路快步走到了寝屋,接着就看到了两个乳娘,一人抱着一个婴儿安抚,旁边坐着练蓉,一副痴呆了的模样,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幕。
两个婴儿明显不同岁,路君年之前看到的有半岁多,而此时看到的另一个似乎才刚刚出生,小脸通红。
这两个婴儿如此闹腾,难怪要在这么偏的地方建偏殿了。路君年如是想到。
等到乳娘好不容易将两个祖宗安抚好,放回了里屋,路君年这才有空闲问谢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砚示意练蓉出去,练蓉这才回过神,双眼有几分茫然,几乎同手同足地出门了。
“大的那个是我的皇儿,小的那个,是抱过来提前熟悉、适应养育过程的。”谢砚说的理所当然。
路君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问:“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个大的?”
就算谢砚现在成婚,练蓉假怀,也需要九月的时间,到那时大的婴儿差不多有一岁半了,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替换掉?
谢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非那一个婴儿不可,显然是那婴儿的身份特殊。
算算时间,路君年心中有一个猜想,却一时间没敢说出口。
“皇嗣自然不能随便抱。”谢砚意味深长地说道。
路君年斟酌了很久,艰难地问道:“阮妃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阮妃的孩子在唐石山出生,是在去年九月,如果还活着,算算时间差不多八个月大,跟他见过的那个婴儿时间能对上。
谢砚要选的皇嗣,一定跟皇室有一定的血缘关系,路君年这么猜测,合情合理。
如果阮妃的孩子没有死,那么他是否可以认为,谢砚从那时起就在策划现在的事了?
谢砚挑了挑眉,没有明说,而是歪过头反问:“你觉得呢?”
路君年突然感觉有一阵寒意从脚底而起,他与谢砚同床共枕这么多日日夜夜,竟半点对方的心思都没猜到,可见谢砚城府有多深。
“你从那时就开始设计这些,为什么?”
谢砚目光灼灼地看着路君年,低声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会放弃皇位,但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我要在世俗的枷锁之下,劈开荆棘,找到一条全新的路。”
“我很快就要成功了,云霏。”谢砚环过路君年的腰,将人拉入自己怀中,轻嗅着对方发间的茶香。
路君年浑身冰冷,谢砚的呼吸扫过他耳畔,犹如吐着蛇信子的巨蟒盘桓在他身上一般。
“你计划的这一切,全都瞒着我,可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路君年僵着身体没动,“从始至终,如果不是我今天强硬地进来看到,你想一直瞒下去吗?”
谢砚愣住,退开身看向路君年苍白的脸,垂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谢砚:“等我坐上了皇位,我就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这样我才安心,我本来是想在那时再把这些告诉你的。你只需要在我身边,不用想其他的。”
谢砚态度强硬,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路君年强压下心底的不适,冷声道:“到那时,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于你。”
路君年顿了顿,又说:“你设计这么多,甚至把我也设计进去,是以为自己连人心都能算计?”
谢砚压在路君年身上的手一紧,路君年感觉腰侧的软肉吃痛,却并不示弱,直视着谢砚的双眼,说:“万一被人发现,万一那孩子不适合做储君,万一练蓉在跟你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你,万一,我厌恶你这样自负地操纵一切的行为,不愿留在你身边,你都有想过后果吗?”
“你必须待在我身边!”谢砚强硬地将路君年禁锢在自己身前,不能挪开半分。
“我知道你今天去见明钧惟了,你们在地牢内审问阮氏,我没有让人强行把你带回来,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一直待在宫里,所以我给了你出宫的机会。”谢砚呼吸粗重,言语间近乎偏执的语气说道:“但你是我的人,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自由,但你不能离开我太远!”
“没有那么多万一,那些万一都是我要去解决的,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也必须待在我身边!”谢砚固执地强调。
在从小与谢棱渊争夺母妃的关注中,谢砚拥有了极强的观察能力,即便路君年表面上看没有任何不妥,但他总有种对方会随时离开的感觉,所以,他才一遍遍强调这一点。
“回去吧。”路君年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淡淡道。
第159章
自那日在偏殿撞见那两个婴儿以后,路君年心底变得愈加不安,那可是欺君之罪,一旦中间谁走漏了风声,被皇帝知道,谢砚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风险太大,明明一切不该如此!
谢砚似乎感受到了路君年的焦虑,这几日频繁出现在他身边,直到路君年终于烦不甚烦,问:“你什么时候成婚?”
听到路君年的问话,谢砚有一瞬的呆愣,随后极不自然地答:“六月初。”
六月末,谢棱渊就会解除禁闭。
“爹前几天醒了,身体不太好,我想回路家住。”路君年说。
路恒前两天醒了,当时路君年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了路府,见路恒除了咳喘得厉害外,身体消瘦了不少,倒是没有其他大病。
谢砚沉默了好一会儿,捧住路君年的侧脸,手指轻抚过他的眉眼。
“你能不能,学着撒娇,来求我。”
路君年偏过头,避开谢砚的手,僵硬着脸说:“我不会。”
“那我求你留下来。”谢砚道。
谢砚将路君年压在书桌上,昂贵的玉面狼毫掉落在地毯上,墨汁溅在衣摆,染黑了金丝龙纹,他并不在意,双手撑在路君年的腰两侧,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并一点点往前往下压去。
桌面还铺着宣纸,上面刚刚写完字,笔墨还未干,路君年不想弄脏衣物,又无法从谢砚身前离开,不得不分开了双腿维持平衡,在谢砚愈逼愈近的情况下,强撑着不躺倒在桌上。
“哼哼——”谢砚突然笑出两声闷哼,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他卡在路君年双腿之间,一手撑住路君年的腰背,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膝弯向上一抬,让路君年的一条腿跨在了他的腰上。
“你用腿夹住我的腰,不就不会躺下去了吗?”谢砚失笑道。
两人的姿势实在怪异,他们贴得太近,路君年甚至不敢大动,怕身体碰到对方不该随意触碰的地方。
“他要去鹿州上任,你总有一天要离开他的。”谢砚不经意间说起路恒的事。
路君年突然将手往后一撑,不顾手上沾上了满手笔墨,总算是稳住了身形,抬眸定定地看向谢砚。
“求你。”路君年干干巴巴地说。
见路君年说了两个字就没有了下文,谢砚半眯了眼,问:“还有呢?”
路君年抿唇静默良久,随后抬头,在谢砚眉尾的小痣上亲了一下。
谢砚突然掌着路君年的腰向前,俯身咬在了路君年的侧颈处,路君年一时吃痛,闷哼了一声,谢砚又很快松了牙,转而用唇轻揉,用舌尖轻点几下,这才满意地退开身,垂眸看着他留在路君年身上的痕迹,双眼明亮。
“我同意了,快去快回。”谢砚道。
路府内,路恒捧着那卷圣旨坐在檐下,目光遥遥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君年脚步很轻,直到走到距离路恒三步之外的地方,路恒才抬起头,向他看来。
“云霏啊。”路恒喊了他一声,又重新低下头,看着地面,路君年顺着路恒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地上有一群蚂蚁在搬家。
“我也要搬家了。”路恒叹道。
他在京城数十载,早就把京城当作了比胡泉更亲密的故乡。
“爹,太子六月初成婚。”路君年弯下腰,低声在路恒耳边说道。
路恒抬眸,深深地看着路君年,没有说话。
路君年:“我不想留在京城。”
路恒抱着圣旨的手一顿,拿起来敲了一下路君年的头,说:“傻孩子,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该一直走到底,你当时那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选择站在太子那一边,怎么现在退缩了?”
路君年摇头:“我没退缩,我只是想以另一种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不再以太子侍读或是重臣之子的身份。”
“你想怎么做?”
“辞去太子侍读的身份,参加两年后的春试。”
路恒略带欣慰地看了路君年一眼,提醒说:“春试中有关于时政的考题,你离了京城,可就不能提前知道这类考题了,也就失去了先天优势。”
“我明白。”路君年说,“爹,你什么时候去鹿州?”
路恒怎会不知路君年心里在想什么,说:“再过十日,五月下旬便出发罢!正好,我也不想听到那小子大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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