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所以,要你为我说话,让他答应。”
“你又不跟我去偷……去取残银,我没有好处,怎会帮你?”
路君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教你念书,不收你钱。”
“你脑子没事吧!让我读书,”元洄一听这话跳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了两三圈,指着自己说:“还是那句话,我要是能读得进书,我就不会缩在城外这样的小破客栈了!”
“我当官去我!还读书读书!”元洄重重坐下,一口喝尽路君年给他倒的水,将茶杯搁在路君年面前,示意还要喝。
路君年默默地又给他倒了一杯,将茶杯推了过去。
“我读过书,可以给人教书。”路君年双手搭在一起,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元洄,“你只要帮我说服令尊就行,钱到了他手中,也相当于到了你手中。我是读书人,不跟人舞刀弄枪,比你去偷盗风险小得多,如何?”
元洄真的开始思考起来,边想边说:“书也不是人想教就能教的,你知道吧,云梦城内去年出了个状元郎,是那谭家的小少爷。谭家开了家私塾,状元郎亲自授课,私塾被围得水泄不通,有这样的珠玉在前,自然眼光高,看不上其他教书先生了!”
“谭家在哪儿?”路君年差点忘了,他可以直接登门拜访,不必等着谭珊俟来找他。
“云梦湖中游最大的宅子就是谭家,进了城,你随便叫辆马车,都能把你送到谭家门口,当然,进不进得去谭家的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元洄又补充说:“注意一定要坐马车,谭家的人都是势利眼,如果瞧见你贫困潦倒,都不会帮你往府内通报信息。”
路君年起身走到窗边,看到天边泛白,再过两个时辰,估计就该天亮了。
“我看你年纪轻轻,可有考取功名?”元洄在他身后问道。
“你身上有没有铜钱,借我几枚。”路君年回头,对元洄说。
车马可比住客栈贵,他手上的钱,恐怕不够坐马车的。
元洄赶忙捂着自己腰间的钱袋子,警惕地盯着路君年,欲盖弥彰地摇头,说:“没有没有!你想做什么?”
路君年走上前,停在元洄身前,定定地盯着他的钱袋,说:“我跟你借一点,过几天再还给你。”
路君年跟人借钱,脸上没有一点窘迫的神色,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元洄一阵无语。
“我发现你这人脸皮还挺厚,你跟我开口借钱借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元洄急得口音都出来了,“姿态放低点,态度诚恳点,语气讨好点,也就我不介意这些,你要在街上换个人这么跟他借钱,人家不打你都算好的了!”
路君年抿了抿唇,沉默很久,垂着头取下发冠,墨发倾泻而下,他又抽出一根束带挽发,绑成一束丢在身后,将发冠放在元洄手边。
“跟你换几个铜板,过几天再换回来。”路君年半垂着眼睑,淡淡道。
元洄上手细看了看发冠跟白玉钗,说:“发冠样式普通,这白玉钗质地不错,就是雕工不怎么样,白瞎了这么好的白玉,不过也有姑娘家喜欢,总比木钗好。”
路君年目光落在那白玉钗上,那是谢砚送他的发钗,也是目前唯一一样谢砚送他的,他还带在身边的东西。
“不换了。”路君年将白玉钗抽回,揣入怀中,又将发冠收回了包袱中。
“欸欸欸!我也没说不换啊!”元洄嚷嚷道。
路君年俯身抱拳,说:“路某要就寝了,元公子请便。”
“诶你,你们读书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吗?”元洄起身走出路君年的客房,身后的房门利落地关上了。
“切——”元洄对着路君年紧闭的房门发出一声怪叫,转身往自己客房走去。
客房内,路君年和衣而眠,将那支白玉钗从怀中拿出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
都说人养玉,玉养人,路君年戴了白玉钗一年多,白玉刚雕出钗形时表面的棱角已经被磨平,现在光滑细腻,温温凉凉,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茶香。
元洄肯定不会好好收着他的东西,若是白玉钗也被他换出去,他便再无法睹物思人了。
也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大不了,明日去城内先找几份零工,他有手有脚,总饿不死。
而此时京城,东宫。
汤成玉穿着一身与路君年极为相似的衣装,跪在殿中央。
谢砚就坐在正位上,面无表情地翻看书籍,余光瞥见汤成玉身体有一点歪斜,立马喝道:“你今天手要是碰到了地面,明天脑袋就要挂在东城墙头!”
汤成玉很快正了身子,他从中午就一直跪在这里,如今已是半夜三更,双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疲倦,眼看着人都要睡过去,却又很快惊醒,不敢违背谢砚的话。
他已经按照谢砚的意思,将路君年的人皮面具烧掉,谢砚却还是不解气,三天两头将他从牢中提出来,也不杀他,就这么慢慢折磨,时常在他意识昏聩之际,突然问他路君年的下落。
汤成玉知道谢砚心里想着什么,谢砚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他是真的不知道路君年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砚没在鹿州找到人。
“他已经消失二十五日了。”谢砚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大元的疆土这么大,他会去哪儿呢?”
相隔遥远的亲朋友人只有通过书信往来,才能得知对方的近况,而车马很慢,路途遥远,送信的使者稍有不慎就可能失了音讯,书信便折在途中。
然而人生无常,只是短暂的离别,都可能成为永别。
如今路君年离开了京城,只要他隐藏得足够好,谢砚就算挖地三尺,人力也终究有限,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谢砚就感觉心口揪得疼痛不已,便更加怨跪在他前方的汤成玉。
就是这个人骗过了他的眼睛,让路君年逃走了!
“他一天不回来,你就一天要过这样的日子。”谢砚冷声道,起身将手中的书盖在汤成玉头上。
“书掉在了地上,你就死定了。”谢砚话语中带着狠意,做完这一切,往殿后走去。
“太子殿下!”汤成玉突然大声喊道,谢砚回头,沉默地看着汤成玉。
汤成玉抿了抿唇,这是路君年很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一般代表着他无话可说,或是心情不悦。
谢砚一时间勃然大怒,冲过去拽着汤成玉的前襟将人提拧起来,头上的书本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许再模仿他!”谢砚猛一松手,将汤成玉丢在了地上,“你以为你模仿得很像?如果不是我那段时间忙着宫里的事,我也不至于连他的背影都认不出来!你的模仿简直拙劣至极!”
谢砚一番话说得咬牙切齿,汤成玉跪了太久,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谢砚,平静地说:“宫里的事,不就是娶太子妃吗?太子其实一直都知道,少爷为什么不愿留在京城,谁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跟另一人拜堂成亲?少爷向来会掩饰心境,将不悦通通埋进心底,太子当是知道的。”
谢砚眸光深沉地看着汤成玉,静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汤成玉从前从来不敢对他说一句忤逆的话,如今却像变了个人,谢砚知道,这是路君年对他的影响。
“太子自以为是地认为什么是对人好,一个人安排好一切,我相信您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在遇到少爷之前,我愿意听从您的所有指令,因为您是天,天永远是对的。”
汤成玉缓缓道:“直到遇到路少爷,他给了我一份看起来体面的职务,我不用永远活在铃夜的标志之下。我在您的要求下变成过很多人,体验了很多人的经历,但只有在路府,在给桃树浇水剪枝时,我能以自己的面容站在阳光下。”
“少爷他说,我是我。”
第169章
汤成玉:“少爷他说,我是我,只是我。”
谢砚半眯了眼,俯视着汤成玉,汤成玉的容貌完全比不上路君年,可他此时的说话语调,跟路君年并无二致,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其实汤成玉的模仿很成功。
仿其神而不仿其形,汤成玉的进步很大,如果放在以前,谢砚会感到非常欣慰,现在看着这神色路君年的身形,只觉得讽刺。
或许,路君年是汤成玉最想成为的人,才用了很多心思模仿、成为路君年。
“哈哈!”谢砚苦笑了两声,“你是你,他教你读书,教你模仿的精髓,还教你背叛我!”
汤成玉知道铃夜的运作方式,也知道他在路家安插的人是谁,不让人将路君年计划逃走的信息传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谢砚震怒之下,汤成玉身体一颤,不自觉地缩起了身子,面上露出惧意,刚刚鼓起的勇气被谢砚的吼声震没了。
谢砚救过他的命,他背信弃义,确实该死。
谢砚看着汤成玉瑟缩的模样,咬牙切齿道:“现在不像了,他不会像你一样这么怕我,他胆子可大着呢!”
谢砚拖着汤成玉起身,说:“学,继续学,把他教你的通通学一遍,他教过你亲吻吗,他每晚睡前都会亲我,你也照着学!”
汤成玉死死扒在地上,谢砚拖了几下,竟再拖动不得。
汤成玉即便心中畏惧谢砚,也还是说:“太子让我穿上跟他一样的衣物跪在殿中,不就是对他心里有怨恨,想拿我出气,我害怕您,您不该感到解气,感到高兴吗?我帮少爷承受了您的怒火,您可不可以,以后别这么对他?”
“以后?”谢砚终于松开手,捕捉到汤成玉话语中的隐藏意思,慢慢冷静下来,问:“他是不是暗地里跟你说过他会回京城?”
汤成玉一顿,自知因为太害怕谢砚而说漏了嘴,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少爷聪明才智,怎么可能甘心寂寂无名?必然是会回来的。”
谢砚静默良久,又问:“他可有说让我等多久?”
汤成玉摇头:“不知。”
谢砚又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汤成玉说的话的可信度。
“敢骗我你就死定了。”谢砚恶狠狠地说完,转过身,“回你的牢里待着吧。”
-
云梦城。
如元洄所说的那样,云梦城内确实不好自荐为人教书。
“你来自荐教书?”一位商户老爷站在府门口,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青衣素履的路君年。
路君年脸上被迫挂着淡淡的笑容,想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你年纪不大吧,可有考取功名?”那老爷又问。
路君年摇头,他不能将去年的春试榜单给人看,不然谢砚派铃夜来云梦城调查,很快就会找到他的容身之所。
好在一般人都只记得住榜首,记不住榜尾,老爷不疑有他。
“既没有功名,如果当得了教书先生?我家上一个教书先生年纪虽大,却颇具学问,你看着可没有两把刷子哟!”老爷不屑地看了路君年一眼,让人关上了房门。
路君年敛去笑容,垂着头静默了片刻,又往下一家去。
-
“你可曾读过《女诫》《女训》?”妇人坐在门口的椅上,笑问着路君年。
路君年一顿,摇头:“女四书用于规训女子顺从、知礼,但路某以为,女子亦可读《论语》《中庸》,以开眼界,明心智,辩是非。”
妇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家中有男儿,明辨是非自有人做,女儿家还是乖顺一点好。”
房门再次在路君年面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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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格肥胖的男子视线在路君年身上游移不断,又跳下家门口的石阶,围绕着路君年转了好几圈,一会儿抬起他的手臂摆弄,一会儿又摸摸他的背,复又在他腰上抓了一把。
“爹,我喜欢这个,这个长得好看!”男子抓着路君年的手腕,嘟囔着冲门内的老爷说道,“之前那个老头太不经折腾了,我要换个年轻的玩!”
路君年双眸一凛,眯着眼看着府内的老爷。
老爷由人搀着出门,脖子上挂着条金饰,两只手腕上的手镯金玉随着他的动作相撞而响。
一夜暴富的商人,路君年心里推敲着对方的身份。
“就这个,就这个!”老爷指着路君年说,手指都在颤抖,被酒肉浸淫许久的眼神落在路君年身上,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可偏偏,对方给出的价格很高,路君年思考良久,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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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答应了给那男子教书以后,路君年才知道对方年纪才二十,却长得像三十好几的模样。
他们家姓李,少年老成又肥胖的男子叫李鸿,他们一家,确实是沾到了商业机遇,一夜暴富,靠着湖边的一块田地建了关闸,专收渔民的过路钱。
那李鸿是个不学无术的主,看中路君年也是因为他年纪轻轻,看着好说话,又长得清俊养眼,即便每日不听课,也比对着糟老头子强。
路君年每日到李家私塾,为李鸿一人讲课,李鸿百无聊赖地在堂上呼呼大睡,路君年看在眼里,默了一会儿,又旁若无人地继续授课。
李鸿不愿听,他授了课,照样能拿钱。
总归得赚钱不是?
路君年解决了食宿问题,心头松了口气,每天授完课就在云梦城最大的酒楼门口晃荡,他身上的钱财还进不去酒楼,只能在门口等人。
等了一连数日,也没见到谭珊俟,路君年心中感到疑惑,难道自己的推测错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路君年突然就从李鸿口中得知了谭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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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在堂上吃着烤鸡,打断了路君年授课的声音,嘟囔着说:“你听没听说水道抢劫那事?”
路君年瞥他一眼,就要继续讲课,李鸿根本不想听课,再次出声说:“谭家那艘最大的货船遭了贼人,钱财被人抢了以后,船底被人炸了个大洞,那些贼人是逃走了,可那大船翻倒了,一批从云锦城运回来的货物全部掉到了水中!”
“谭家?”路君年抬眸,问:“可是云梦城的这个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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