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站在净房内,蹙着眉沉思。
谭珊俟除了明钧惟,没见过其他朝官,也没有见过谢砚,而谢砚,知道他与谭珊俟相识!
去年拿到春试榜单的时候,谢砚就曾问过路君年,谭珊俟是不是真的有如传闻中好看,还一定要路君年在他跟谭珊俟中选谁更好看。
路君年并没有对谭珊俟作出额外交代,如果谢砚跟谭珊俟碰上,问起他,谭珊俟说他在谭家,那么他插翅难逃!
路君年越想心底越凉,不由得开始怀疑谭珊俟此行的动机。
谭珊俟将他带到谭家,是真的想让他出谋划策,还是帮着谢砚抓他?
谭珊俟为什么也会用人皮面具?会不会是汤成玉也来了,帮着他做的,用来提醒自己?
路君年脑中思绪太多,一片混乱,他头一次这么害怕见到谢砚。
他策反了汤成玉,伙同人一起设计了谢砚,然后不告而别,留下那样一封信,若是谢砚心气小点,就会以为那封信是在嘲笑他的无能,才让人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谢砚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
路君年抿唇,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复又抬头,看着净房上方通气的小窗,足够一人从那里爬出去到院墙外面。
就这么离开,路君年又心有不甘,他咬着腮肉,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暗自想着要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身后的木门突然被人叩响。
“叩叩叩——”
第177章
“叩叩叩”不耐烦的敲门声响起,路君年身体一弹,扶着墙面的手不由得收紧,双眼紧盯着门扉。
“你好了没有?”谭珊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过就是让你看个人,不至于紧张到泄腹吧?”
原来是谭珊俟,路君年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拉开门,低声道:“好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真泄腹了?”谭珊俟注意到路君年双唇紧抿着,都没有了血色,眼神也很奇怪,“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明大人让我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路君年缓缓说道,“至于我会不会告诉你,取决于你之后的举动。”
明钧惟没跟他说重要的事,路君年说出此番话,只是为了牵制住谭珊俟,他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跟谢砚通了气。
谭珊俟面露不解,不过是出了一次恭,他怎么感觉眼前人身上突然多了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壳,看向他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谭珊俟刚刚还有不耐烦,此时却格外平静。
路君年咬了一口腮肉,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云梦城,无论是你多么亲近相信的人。”
谭珊俟眼中茫然一瞬,似乎是在思考路君年这么做的意义,很快又多了几分探究。
路君年一直观察着谭珊俟的表情,渐渐地松了口气,对方的表情明显不像是帮谢砚做事,而是真的不知道家中都来了些什么人。
“好啊,我答应你。”谭珊俟侧过身,整张脸隐在黑暗中,笑着答应了,显得非常爽快。
路君年彻底放松下来,解释说:“你不用怀疑我,只是我此次的行动是秘密执行,不可被人知道。”
谭珊俟没有多问,抬步往议事屋走去,路君年很快跟上。
“谭老爷该好好想清楚,不过是帮我们造一条游船而已,事成之后,你们谭家能获得一万两白银,足够你们解决眼下的危机,且两年内足不出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路君年被谭珊俟安排在与议事屋一墙之隔的耳屋内,耳屋顶部跟议事屋的顶部相通,这里能够很清楚地听到旁边传来的说话声。
那位男子的声音刻意做过处理,听起来又低又沉。
被称作谭老爷的人想必就是谭珊俟的父亲,年纪应当是很大了,说起话来一喘一喘的。
“一条游船,如果只是一条普通的游船,你们拿来了钱,我们谭家拿钱办事,走明面的钱路,这桩交易怎么都能成。可如今,你们杀了我们一船的船员,老少妇孺都不放过,做生意也讲究江湖道义,你们如此不仁不义,怎还有脸面在老夫面前谈交易!”
谭珊俟似乎走到了谭老爷身边,给谭老爷顺背,路君年听到谭珊俟很小声的声音,却没听到他跟谭老爷说了什么。
“谭老爷说得可太严重了,我们只做交易,杀人越货这样的事,可不是我们的手笔。”男人冷笑着说,“不过你们货船沉了的事,我们大人略有耳闻,虽然你们办坏了一桩生意,但大人仍旧相信谭家的实力,还愿意跟你们合作,是在给你们机会。”
男人口气很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跟谭家人谈生意,仿佛这桩生意是他们施舍给谭家的一样,饶是路君年在耳屋听了,都不由得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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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珊俟心里怄着火,讥言道:“明明就是你们劫的船,还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一群伪君子!”
男人似乎换了个坐姿,路君年听到衣料摩挲椅背的声音,又听见“咔”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哪里,可那边的人都没觉得不妥。
“他们口中弃船不顾,贪生怕死的谭少爷,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吧!”男人嗤笑了一声,“娇生惯养的谭小少爷,心里想着什么全表露在脸上,连收敛心性都不会,看来这三年一遇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罢!难怪圣上看不上,只能灰溜溜地回云梦湖继续当你的富贵少爷。”
“你再说一次!我才不屑于当朝廷的鹰犬,过那尸位素餐的日子!是我主动放弃的官位回的云梦城!”谭珊俟怒极,急于反驳男人的刻意挑衅,对方反倒毫不在意。
“我难道说错了吗?连货船都能让人弄翻,让谭家多年来积累的财富溃于一旦,甚至连家中的女子都不如,做生意做得如此随心所欲,你们谭家不该再叫做商人,该改名成慈善商人。”
路君年明显听到隔壁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谭珊俟显然心有不甘。
“小珊,你去给爹端药。”谭珊俟还欲争辩,一道女声打断了他,路君年很快听到了门扉开合的声音,谭珊俟的脚步声充满了愤怒。
“这位大人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没有诚意,让我们如何能够答应这场交易?”说话的是刚刚那位女子,话音一改面向谭珊俟的轻柔,变得凌厉,不卑不亢。
“呵,”男子不屑地冷呵了一声,“谭大小姐,我跟谭老爷在谈论价值十万两白银的生意,你一介妇孺,还是回到后院,不要插足得好,我们大人怜香惜玉,可舍不得跟你这样娇弱的女子动粗。”
谭大小姐不甘示弱,讥声回道:“不过区区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的生意我都应下过,大人不会觉得就十万两白银的生意,也好意思让我们谭家帮你们做吧?大把的生意排着队等着我们去处理,你们若是实在没有诚意,不如就把这点小事丢给陶、王家去做吧,他们两家说不定眼巴巴地盯着呢!”
男子又冷笑了两声,路君年再次听到了好几声“咔咔”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小,他能够听到,想来那边的人也能听到,却没有一人觉得奇怪,估计是很正常的事物发出的。
不过,路君年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他一定在京城的某个地方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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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主家。”男子顿了下,又道:“好,那我不跟老头子谈,我跟你谭大小姐谈!谭大小姐五年前跟云锦城的墨家联姻,因为身上背负着谭家的家业,这些年一直来往于云锦、云梦城之间,至今没有诞下一子,我们的人从云锦城收集来的信息,想必你很感兴趣!”
男子似乎将一叠东西甩在了桌上,那东西很快又掉落在地上,落地的声音却很轻,路君年估计是一叠散落在地的纸张。
那边静默了很久,直到谭珊俟推开门进来,路君年估计他也看到了纸张的内容,就听谭珊俟说:“姐,你回屋歇一歇,这里交给我。”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药碗搁置在桌上的声音,房门开合,谭大小姐似乎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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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家中形势危急,恐怕我们得应下这桩生意。”谭珊俟当众说道,“不过,我要求事成之后的所得增加到两万两白银,毕竟,你们要求我们在两年之内制成可容纳千人的游船,我们少了一批船员,效率不如从前,不多给工匠一点犒劳,他们也不愿赶工。”
容纳千人?路君年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墙边。
不对!上一世,谢棱渊要的游船没这么大,多以娱乐为主,船上的玩物偏多,怎么可能容纳千人?
男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量。
“你们坐地起价,我得问过大人才能决定是否同意。”男人最终说。
谭珊俟:“生意也不是一天就能谈妥的,夜色已深,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今夜诸位就宿在谭府,如何?”
又是长久的沉默,突然,隔壁的房门被人再次推开,推门的人用的力气不小,路君年都感觉到墙体一震。
“大人,城外的夜集失火了。”
是谢砚的声音!路君年双眸一凛,谢砚称呼房内的男子为大人,那男子究竟是何人?
隔壁很快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人群似乎围到了屋外,路君年跟着打开了耳屋门的一点缝隙,就见一道道黑色的人影从他门前而过,看他们的着装,像是谭家的暗卫。
“老爷、少爷!城外的夜集着火了!”
很快又有家丁跑到屋前,跪在谭老爷脚边,高声道:“老爷,有人坐着马车往谭家来了!他们说,说是要跟老爷谈游船的交易!”
“谈交易的人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谭老爷指着屋里,一回头,见屋内哪儿还有人影,刚刚气势嚣张的男人,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同刚刚推门说着火的那人,也一并消失了。
谭珊俟不敢置信地跨入屋中,喃喃道:“怎么会不见了?”
如果要谈游船交易的人此时还在前往谭家的路上,那刚刚坐在屋中跟他们交涉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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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默默地合上了房门,背靠着房门平复心情。
刚刚那一眼,他一定不会认错,他看到谢砚跃上了房梁沿着谭家的院墙往外跑去,而他身后跟着另一道身影,身形分外熟悉,路君年看到那人腰间的绿色饰物。
是那枚路君年也有的竹节玉佩,刚刚在屋里,就是玉佩磕在椅子上发出的声响,难怪他会觉得耳熟。
跟谭家交涉的人,是钟译和。
谢砚跟钟译和身份对调,为的是掩人耳目,也能让谢砚在屋外,时刻接收铃夜的消息,做出判断。
耳边还回荡着谭老爷的话,局势已经明朗:原本要跟谭家交易的另有其人,不过被谢砚捷足先登了,那人被谢砚的人困在了城外,逼不得已破了城门而入,朝着谭家而来,才让谢砚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打断,转头去对付那人。
第178章
“谭少爷,给我一匹马!”路君年快步走出耳屋,顺手取过屋内的斗笠扣在头上,边往外走边说。
谭珊俟很快明白路君年是要去追那两人,赶忙吩咐人牵来了两匹马,路君年骑上马就往谢砚跑的方向追去。
“爹,如果再有人来谈游船一事,能拖则拖,我怀疑想跟我们做交易的,不止那一家!”谭珊俟回头嘱咐完家里人,才纵马跟上路君年。
看来如今这交易非做不可了,如果是多方势力来到了云梦城,那么谭家就有了商讨的余地,这对他们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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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哥,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钟译和边跟谢砚汇报,边往空中发射了信号。
两人脸上都带着遮挡容貌的面具,谢砚将面具往下压了压,脚步不停,很快跑到了两人存放马匹的地方,翻身上马。
“应该没有人能认出我们,等过了前面的窄道,我们兵分两路,将谭家人甩开。”谢砚没有回头,认定了身后追来的是谭家的暗卫。
信号已经发出,城门候着的铃夜马上就要赶到,等跟铃夜会合,再拦了谢棱渊的去路,将他的人尽数斩杀,谢棱渊自顾不暇也就跟谭家谈不起来了。
早在抵达峳城时,谢砚就发现谢棱渊行踪诡异,他一路跟着谢棱渊来到了云梦城,中间两边发生过数次争锋,谢砚最终落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谭家的货船弄沉,调查之下,才发现谢棱渊是为了逼谭家建一条游船,立在云梦湖上。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谢棱渊选择谭家,选在云梦城动手,但谢砚直觉他不干好事,便暗中将谢棱渊的船队困在了水道,先他们一步上了岸,想劫了跟谭家的交易,建一条游船。
谢棱渊原本的计划是在夜集,谢砚更改了交易地点,于同一时间改到了谭家,即便谢棱渊上了岸匆匆赶到夜集,夜集上没有谭家人应允交易,他们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然而,谢砚还是没有料到,谢棱渊会直接攻城门!
刚刚收到铃夜的烟花信号,城门失火,再过不久就该破了,而谭家显然在城门有人,骑着快马往府内通风报信。
若是谭家人聪明一点,就该知道此刻已经多了一个交易者,不轻易跟人定下交易才是明智之举。
谭家人并不好糊弄,谢砚也不信谢棱渊能一下就让谭家答应交易。
或许,他能从谭家人的口中,得知谢棱渊建游船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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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最终来到窄道的分岔口,谢砚跟钟译和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开,路君年跟谭珊俟同时在此地勒停马匹。
“你追另一个。”谭珊俟丢给路君年一包荧光粉末,没有多话,朝着钟译和所在的方向追去。
路君年刚想说他往右边追,谭珊俟就已经纵马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路君年默了一会儿,调转马头往左追去。
也是,在谭珊俟眼中,钟译和才是他们两人中的那个“大人”,只有路君年知道,真正定论的人是谢砚。
路君年将荧光粉末收入袖中,并不打算深追,因为他手中并没有趁手的武器,即便头上带着斗笠,让人无法第一时间看到他的面容,他也没办法出声跟谢砚交谈。
他敢笃定,他一开口,谢砚一定听得出来。
路君年象征性地追了一下,就朝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的目标是阻止谢棱渊跟谭家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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