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洄看到他们身上铁甲的标志,说:“城内的护卫队,原本守在跟定方城交壤的城墙上,因为今晚的夜集事关重大,是城主将他们调来的。”
路君年拿出纸笔在纸上画出了那边的俯视图,说:“你看,他们的巡视路线是这样的,陶、王两家的客栈在这里。”
路君年很快将外面的境况画在了纸上,陶、王两家所在的客栈在右下角,而那些守卫从纸页的中间靠上位置,一路往下巡视,路过陶、王两家所在的客栈后转身返回巡视。
“这样的行经路线,完全不像在保护陶、王两家,而像是在路段的中间,还有一位重要的贵客,护卫队是为他们准备的,巡视陶、王两家,只是顺道。”
听路君年说完,元洄看向路段中央,手指落在了一个酒家,这看着极不起眼的酒家,正处在路君年所说的位置上。
将视线移开纸页,投放在实景中,元洄望着不远处的酒家,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那里,是谭家废弃的酒庄,后来改成了酒家,因为在城外,这里的人大多贫苦,生意做得并不好。”所以才显得格外冷清。
路君年看着那地,被阳光照得微微眯了眼,说:“我总觉得,谭家并没有真的失势。”
护卫队是城主派来的,如果谭家已经失势,城主必然不会大费周章地为谭家布置,很明显,城主想让谭家接下今晚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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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你并不能作成渔翁,他们似乎,想连渔翁也一齐收入囊中。”路君年淡淡道,转过头看向元洄,问:“你今晚的计划是什么?”
元洄见状,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胜算更低了,焦躁地挠了挠头发,不再往窗外看,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即便知道了谭家会参与这次夜集,以谭家现在的处境,我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我花了点钱,买通了陶、王两家的家丁,在今晚他们吃的饭食中动手脚,让他们无法出席今晚的夜集,陶、王两家生意上有往来,时常明争暗斗,我又暗中让人揭起纷争,一到晚上,陶、王两家商人在街上互殴的消息就会传出城外,传到京城来的大人物耳中,自然也能影响到他的判断。”
路君年:“城内有钱的商贩那么多,就算你搞掉了除谭家外竞争最强的陶、王两家,他们也不一定会把那么重要的交易交到你手中。”
“所以我还准备了一场英雄救英雄!”元洄说,“不过,需要你的帮忙就是了。”
路君年眼皮一跳,问:“是什么?”
元洄摆了摆手,说:“算了,既然谭家还得城主看重,我这些小技俩也就在大人物面前混个眼熟,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引来大祸,不说了。”
路君年估计,又是什么损人利己的招数。
元洄叹了口气:“谭家闭门一个多月,流水骤降,城内的谭家商铺关了一家又一家,我还以为谭家大势已去,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白白浪费了那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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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实一点机会都没有。”路君年又说,“云梦城接连发生的这一切,你觉不觉得像是有人在做局?”
这是一场专门针对谭家的局。
元洄垂头丧气地问了句:“什么局?”
“请君入瓮。”
元洄眨了眨眼,路君年在说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路君年:“我查过记载,谭家起家时用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劫了别人家的船,让人被迫陷入困境,谭家又向他们抛出橄榄枝,那人家没了钱财,欠下一堆债务,无奈之下只能合入谭家,为谭家谋事,谭家用这样的手段吞并过云梦城好几家商贾大家,最终稳坐云梦城第一位。”
而这也是为什么,谭家多年来一直没有高位官员,强盗一般的商人思想跟官道极不匹配,从商得来的银两足够后辈花销,也就不再执着高官厚禄了。
直到谭珊俟的出现。
这还是谭家祖上的事,已经过了几十年,谭家为了家族的名声,不可能将这些往事公之于众,路君年能够知道这些,完全是依靠谭珊俟写给明钧惟的那些信件,拼凑出的谭家起家史。
从而也知道了明钧惟不接受谭珊俟的原因,而他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劝服谭珊俟。
“先摧毁,再援助,以救世主的形象让人感激,正是谭家的惯有作风,只不过这一次形势翻转,翻船的是谭家罢了。”
路君年说完,元洄脑子转得很快,说:“你是说,有人故意弄翻谭家的货船,他们账面出现巨额亏损,让他们不得不接下今晚这桩交易?”
路君年轻点了点头,说:“所以,这场交易本身就是为谭家设下的,你一点机会都没有。不仅你没有,陶、王两家都没有机会,他们接不下那么大的交易,只有谭家可以。”
谭家虽然账面上亏损严重,但他的体量足够接下别家接不下的交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是这个道理。
路君年也是在知道了这场交易,看到护卫队奇怪的巡视路线后,才看清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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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洄双手撑在桌上,狠狠地揉了把脸,满脸苦恼,说:“他们私下谈交易不好吗?害我白准备这么多,除了让陶、王两家间生嫌隙,啥也没捞着。”
“我猜,这场交易,谭家不愿意接,”路君年捏着纸页,手指微微收紧,“因为,这是一场豪赌。”
他猜到所谓的大人物是谁了。
现在是七月末,正值盛夏,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路君年记得,今年夏天是皇帝的四十寿辰,钟译和去年曾说过,今年会在峳城新建的避暑山庄为皇帝贺寿,皇室、朝官皆随行同往。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已经在峳城了。
舆图上,峳城跟云梦城之间,隔着地域狭小的云锦城,以水道相连,从峳城乘船到云梦城,只需要七日时间。
上一世,谢棱渊在云梦湖宴邀纨绔子弟是在两年后,若要建一条那样富丽华美的游船,由谭家监制,需要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两年。
也就是说,谢棱渊应该从这时候开始,就联系上了造船的人,而云梦城属于齐地,谢棱渊还有封地的时候,一定提前到过这里,自然也知道封地内的状况,知道谭家最适合他做这样的局。
结合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的推论,路君年怀疑,谢棱渊就是在这个时候跟谭家做的交易,也让谭家不得不加入谢棱渊的阵营,成为谢棱渊又一个敛财渠道。
而此时的谢砚还没有放弃太子位,谭家知道这桩收益颇丰的交易背后意味着什么,静观虎斗才是上上策,并不想答应这场豪赌,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被架上了不得不抉择的分界线。
大人物,路君年心里已经认定了是谢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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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路君年并没有跟元洄说起他的推断,也没有说出他们可能的交易内容,为谭家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做生意都有风险,何况是被人逼着接下这交易,交易对象如此强横,谭家也有血性,自然心里不满。”
元洄不疑有他,看向路君年的目光慢慢多了几分探究。
“我总感觉你了解更多的东西,才能做出这样的推论。”元洄捏着下巴审视路君年,“你到底是何人?”
路君年淡笑了一下,笑意却没达眼底,道:“跟你一样,家道中落,出来流浪了。”
“你家乡在哪儿?”元洄追问道。
“胡泉。”
“也不是什么大城池。”元洄嘟囔道。
路君年重新走到窗边,遥遥望着谭家的酒家,说:“元洄,你想不想出人头地,不再做苟且偷生的事?”
元洄很快回:“想啊!每天都在想。”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愿意去偷盗。
更何况,元家祖上还是京城有名的工匠,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元洄心里也不甘心。
路君年:“我给你指一条路,今晚的夜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随着前往峳城的船一路跟着去峳城,找到避暑山庄外的闲情庄,将一封信交给一个叫钟译和的人。”
“什么信?”
路君年展开信纸,在纸上写下一首唐诗。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句写完后,路君年垂眸思考了下,又添了几笔。
“江陵复西行,猿啼不拜卿。”
落笔处写下了“路君年”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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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洄看着路君年写完,不解道:“这两段话什么意思?”
路君年将信纸装好,塞在元洄手中,没给他解释,只说:“我没钱给你,你找到了人,就跟他说是我让你跟他要钱的。”
“他如果不给呢?”
“那就不告诉他们我在云梦城。”路君年轻笑道。
从这里到峳城,走水路也要七日,如果逆风,时间只会更长,足够他劝服谭珊俟返京了。
等谢砚收到信乘水道而下,又一个七日过后,他肯定已经离开了云梦城,谢砚若想再追上来,也找不到追寻的方向。
“你还真当自己金贵,说不定人家根本不在意你!”元洄撇撇嘴,说:“敢情就是让我帮你送信,还不给押金,若是我没找到人,岂不是白跑一趟?”
“你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件事。”路君年说,“若是他们真的不给你钱,你再回来找我要。”
寿辰之后便接着官学考,不出意外,他们会在峳城待到九月末。
路君年:“我可是给了你面见贵人的机会,你把握住,说不定能入了他们的眼。”
谢砚如果在意他,一定会留着给他送信的人,从他口中得知更多与他有关的信息。
这信非送不可,帮元洄只是顺路,路君年没有人手跟财力调查彩云间,他要将信息传递给谢砚,让谢砚留意民间的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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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谭家是在豪赌,那现在,你敢跟我赌去峳城的这一趟吗?”路君年立在窗边,午后的微风吹动他颈侧的碎发。
没有戴发冠的路君年显得更加悠然淡漠,就这么相信了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告诉他谭家的处境,让他放弃今晚的计划,也不怀疑他会不会中途反悔,或是直接拒绝为他送信。
元洄:“你为何不亲自去峳城?”
路君年思考了片刻,说:“那里有我的故交,但我们闹得不愉快,我跟他绝交了。”
元洄不便多问,在心中斟酌利弊,他身上没有路君年可图的东西,路君年也确实是别无他法,才让他送上这一封信,他姑且相信路君年不会食言。
既然没有太大弊端,手中这封信,或可一试。
第175章
是夜,路君年跟元洄再次走上那座城墙,坐上墙头往下望去,能看到下面围着的人群比上月夜集多了一倍有余,台面也往下扩了一圈,台上放了三把椅子,如今两把椅子上坐了人,脸上皆戴着面具。
元洄指着中间的椅子,说:“中间那把椅子上坐着的就是云梦城的城主,是皇亲国戚,具体跟京城的哪位有关系,没有人知道。左边那位是城外城的管事人,我们这些城外城的人,都归他管。”
大元国除了正常的地方官体系外,还增设有主副城主两职,一般由皇亲国戚担任,地位尊贵却没有实际权限,不直接管理城池事务,但因为他们与皇室关系亲密,大朝会和年会都可以入京觐见,汇报地方政务,所以,哪怕是地方最高官的知府,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也得对他们低声下气。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胡泉城的副城主虞有方,路君年在胡泉的那一月里,没有见过一次胡泉知府,倒是虞有方在城中称王称霸,下面位低的官员也唯虞有方马首是瞻。
“右边那个位子是留给谁的?”路君年问。
“自然就是交易的大人物了。”
路君年的视线又往旁边看去,很快在人群的外围看到了陶、王两家的人,两家的当家人似乎在争执些什么,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两家一起包下了整个客栈,如今两家加起来却只来了十几人。
“我让人下的药和城内的挑拨有效果了,”元洄显然也看到了那头的争吵,“你看着,他们两家人马上就要因为影响到夜集秩序,被护卫队清退到场外。”
言出法随,护卫队像是听到了元洄说的话,很快朝着陶、王两家而去,将他们团团围住,没过一会儿,陶立脸上带着讨好的神情,缩着肩上前跟护卫队交涉,路君年观察陶立脸上的表情,估计他们没有谈拢,最后,陶、王两家不欢而散,相继离开了夜集现场。
“你看那边,谭少爷现身了!”元洄指着台子的另一面说道。
路君年顺着望过去,就见那儿站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双手交叠抱着臂,遥遥地看着台上的方向。
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从路君年的角度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一截白色的下巴。
那人在一群热闹的百姓中,显得格外突兀,路君年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见另一位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先前那人头也没有回,路君年感觉他甚至连嘴都没有动,等人说完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怎么知道他是谭少爷?”路君年都不敢确认那人是谭珊俟。
元洄:“除了那人,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谁更像谭少爷了。”
谭珊俟一定会来夜集,元洄用排除的方法确定的人,路君年静默了一会儿,虽然无法确定那人就是谭珊俟,但他还是决定下去接触接触。
“你去哪儿?夜集马上要开始了!”元洄见路君年要走,也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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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集已经开始,台上如往常一样放上来好几件真假参半的物品,可那右边的位子却迟迟没有人坐上。
“怪哉,这夜集都开始了,他怎么还没来?”元洄跟在路君年身后,在人群中穿梭。
路君年在自己头上扣了个斗笠,挡住容貌,走到刚刚斗篷人所在的位置,却早已没有了人影。
路君年顿住脚步,一点点转过身,目光慢慢地在周围的事物上面扫过,最后落在了台上空缺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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