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取下来!”谢砚说着,也脱了鞋袜,给路君年展示了他右脚踝处同样的白玉足环,和路君年脚上的,是明显的一对。
路君年稍稍有些恍神,就听谢砚说:“你看这两个锦鲤。”
谢砚说着,脚贴着路君年的脚,将两个锦鲤的头尾反着对在一起,它们的身体就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球状。
谢砚再一松手,那两条锦鲤又分开了。
“它们天生一对。”谢砚指着锦鲤说。
路君年垂眸看着两只锦鲤,心绪复杂,问:“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
“你离开之后的第十天。”谢砚记得清清楚楚。
路君年抿了抿唇,眼睫微微颤动,道:“何必呢?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知道,但这玉环我早就想给你了,快马加鞭从峳城送来的。”谢砚倾身,离路君年更近了一些,俯身将人抱入怀中,“我出去想了很久,好像有点懂你的意思,又不太懂,我把我喜欢的东西给你,跟你换一点时间,不会太久,我一定能很快想明白!”
路君年垂着眼,他不觉得谢砚能一下明白过来,两人之间相差的人生阅历太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理解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了拍谢砚的背,道:“很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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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细雨初停,天上仍是阴云密布。
路君年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影,谢砚早早就离开了。
路君年让元洄办的事,自然知道,谢砚去了哪儿,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他很快起身收拾好一切,打包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裹成包袱走出房门。
到了谭家门口,却意外地撞见了多日未见的谭珊俟。
谭珊俟手里提着长剑,在门口的石板路上练剑,脚步飞跃,频繁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出剑凛冽有声,剑光耀目,看着有模有样的,他余光瞥见路君年,回转了身子挽了剑花收势,上前两步,走到路君年身前,见路君年这样的打扮,问:“你要走了?”
路君年点点头,说了几句多有叨扰的客气话。
谭珊俟脸上挂着笑,略有所思地看着路君年,说:“你之前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云梦城的消息,是怕被太子认出来吧,你们之间出现了分歧。”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确信,谭珊俟已经知道了路君年在避着谢砚。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路君年默了一会儿,就点了头承认。
“你想去哪儿?”谭珊俟没再过问谢砚的事,而是问起路君年的去向。
路君年对上谭珊俟精明的双眼,即便两人关系较之以往拉近了不少,但直觉告诉他,对谭珊俟还是得有些防备,道:“峳城。”
“峳城。”谭珊俟重复了一边,“太子他们也是今天去峳城吧,你们一起?”
路君年抿唇,谭珊俟的口吻明显是在套话,他沉默良久,才说:“我不跟他们一路。”
“今天会下大雨,峳城在云梦城上方,船逆流上去要很多时间,出船不划算,所以没有去峳城的船,倒是去下方的定方城有一条游船。”谭珊俟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要今天动身去峳城,只能走陆路,此去峳城路途遥远,路少爷可要当心上路。”
谭珊俟话中有话,路君年点头应下,谭珊俟这才让开身位,道:“慢走不送。”
路君年拱了拱手,道:“此地一别,望再次相遇,是在京城的朝堂之上。”说完,遂转身离开。
“路君年,”谭珊俟突然又出声叫住路君年,路君年走出数步回眸,望向谭珊俟,谭珊俟手指轻抚着腰间的长剑剑鞘,坠着的剑穗灰蒙蒙的,显然用过了很长时间,他问路君年:“有人花一万两白银买你的命,这可比造船来钱快,你觉得,我该不该接下这桩交易?”
路君年淡漠地看着谭珊俟,古井无波地说:“若谭少爷接下了,只怕路某已经尸首异处了。”
路君年不觉得谭珊俟会应下这仿佛天下掉馅饼的交易,更何况,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命,不值一万两白银。
谭珊俟久久没有说话,望了望远方的阴云,最后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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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定方城嘞!要去定方城的小伙小娘子,赶快上船嘞!”
去往定方城的游船上,船夫夹着云梦城特有的口音,还在卖力地吆喝,路君年戴着斗笠走到船边,问:“什么时候出船?”
船夫道:“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开船,小伙,要上船赶紧上!”
路君年付了钱两就走上了船,船夫笑呵呵地收了钱,递给路君年一个船内的房号牌,高声道:“出船咯!”
路君年一顿,回头问:“不是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吗?”
船夫笑着数到手的钱,说:“加上你刚好就两百人了,早点走就早日到定方城。”船夫说完,没再管路君年,走到了船内。
路君年这才打消疑虑,跟着走到船内,迎面就撞上了好几个面露凶相、身宽体壮的高大男子,都瞪着一双鹰眼看着路君年,脸上还或多或少的带着伤疤,看着极不好惹。
路君年抿唇,垂着头小心避开那几人,不与人对视,对应着房号牌上的数字找到了自己的小屋。
推开门,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小床倚在墙边,床对面就是张木头桌子,中间隔着不过一人宽的距离,稍微大点的动作都会受到限制。
木桌下塞着一张矮凳,跟木桌的高度极不匹配,路君年将矮凳抽出来,擦拭干净,坐在矮凳上观察桌底和床底,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收拾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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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并没有收拾多久,就听到房门外接连跑过许多脚步声,还有人的喧闹声,他怕船出了什么事,打开房门,拦下一人询问。
“外面有个人在雨中骑着马追着游船跑,一边跑还一边在喊着什么,船上很多人都出去看了!”
那人说完,就丢下路君年自己往船外跑去,生怕错过了热闹。
路君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没停顿多久,也跟着跑到了甲板上,往岸边望去。
此时天上又下起了细雨,游船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正与岸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路君年刚好能够看清马背上那人的模样。
是谢砚。
隔着一段距离,又下着雨,船上还能听到湖水拍打在游船上的声音,旁人可能听不清谢砚在喊些什么,路君年却明明白白地听到,谢砚在叫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听在路君年耳中,震耳欲聋。
谢砚骑着马,头上一点遮挡也没有,任由雨水浇盖在他脸上,黑色的衣摆在空中翻飞,固执地喊着他的名字。
此情此景,路君年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腹部一阵阵酸痛的抽搐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这是他第二次跟谢砚不告而别,只身踏往未知的城池。
上一次,谢砚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抱着不一定能够见到他的希望,执着地前往鹿州,就像现在执着地追着游船跑,谢砚甚至都不知道他在不在这艘游船上。
何至于此?
“路君年!路君年!”谢砚的声音突然大了很多,船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路君年抬眼望去,很快确定,对方已经看到了他,更加卖力地纵着马追船。
“这谁家的娃子喊得这么卖力,听着真是可怜。”有一位妇人摇着头说道。
“看着像是被家人丢在云梦城了,这个叫路君年的人真不是个东西!”有人愤愤不平地猜测道。
“我说啊,船上谁叫路君年?岸上那人看着年纪不大,嗓子都该喊破了吧,倒是回应人家一句呀!”
……
路君年就站在甲板上,抿唇看着谢砚黑色的身影,咬着牙转过身,决定眼不见为净,狠下心往游船内走去。
“哇啊啊啊——”人群又是一阵惊呼,路君年往船内走的脚步一顿,正犹豫着,就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他、他、他跳湖了!”
第200章
“他跳湖了!”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喊声。
路君年听到这话,猛一回头,很快跑到了围栏边上,往前方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黑影朝着游船前进的方向游。
谢砚骑着马跑到了游船斜前方很远的位置,然后径直从岸边跳下,一头扎进了云梦湖中,不管不顾地往游船会经过的方向游去。
路君年知道谢砚要做什么,他要游到游船边上,然后爬上船来,因为谢砚看到了他在游船上!
“疯子。”路君年浑身僵硬,抓着围栏的双手发凉,口中嗫嚅片刻,才颤着声,慢慢吐出了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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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教过他们理学,谢砚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游行速度,他在心里估算好距离,就直接付诸了行动,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现在下着雨,减缓了他游行的速度,而游船是顺流而下,比往日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谢砚紧绷着脸,加快了游行速度,恍若无物地在水中游行,双眼坚毅,眼中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不能再让路君年离开,他要游到路君年身边去!
谢砚不管不顾地往前游,他能够看到游船上路君年的身影,即便戴着斗笠,他也能够认出来对方的身形,他已经不需要再看面容,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路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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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游得很快,全然忘了,云梦湖中有些路段存在礁石,还有很多没有浮出水面的暗礁。
当路君年在船上看到谢砚撞上一块暗礁,手臂划开一条血痕时,胸口的跳动都停了两下,再没顾及着周围还有旁人,冲着谢砚喊道:“回去!小砚,快回去!”
谢砚充耳不闻,甩了甩受伤的手臂,又往船这边游来。
速度本就刚刚赶上,谢砚被暗礁一撞,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比之前游得更卖力,只为了能顺利赶上游船。
毕竟,一旦他落后于游船,错过了相交的机会,可就再也追赶不上了,路君年也将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他不愿意再过失去了路君年后,那浑浑噩噩的一个月了。
游船上,路君年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法阻止谢砚,他看着谢砚速度越来越慢,渐渐要体力不支,赶忙跑到船尾,将船尾用来固定船只的粗绳抛向谢砚的方向,抓住了粗绳的另一头。
绳子又重又长,路君年双手抱着粗绳,都有点抓不住,没过一会儿,手中的长绳一轻,几只粗大的黑手抓起了长绳,路君年抬头看去,是之前见过的那几位面相凶恶之人。
“你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拉不住这绳子,这长绳还是交给我们几个吧!”其中一位大汉说道。
路君年愣了一瞬,很快道过谢,又跑到了船头,眼看着谢砚离游船还有一段距离,而游船已经快要越过谢砚,路君年高声喊道:“小砚,抓住绳子!”
如果谢砚没有上游船,路君年敢确定,谢砚一定没有再从这里游回岸边的体力,体力耗尽,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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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听到了路君年的话,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险境,咬着牙拼尽最后的体力,快速朝着绳子游去。
游船从谢砚眼前越过,而谢砚也在最后时刻,抓住了那段救命的长绳,缓了口气,便顺着长绳往上爬。
另一边,几个大汉抓着长绳往上拉,路君年怕谢砚没有抱住绳子的力气,一边跟着往上拉长绳,一边冲着谢砚喊道:“你别爬,我们很快把你拉上来,你抱紧绳子,不要松手!”
谢砚听出了路君年话音中的颤抖和害怕,没有再爬,紧紧抱住了粗绳,仰着头用眼神细细地描摹着路君年的脸,对方的斗笠早已在慌乱中丢失了。
他在害怕,他担心我,谢砚心想。
不一会儿,众人合力,将谢砚拉拽了上来。
谢砚上了船,径直朝着路君年扑去,路君年也赶忙迎上,两人抱了个满怀,湿漉漉的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两颗慌乱的心隔着衣物咚咚作响,在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后,终于慢慢趋于平缓,同步跳动。
“谁让你跳下来的!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你要是一头撞在暗礁上,是打算让我给你送葬吗!还是想让我给你陪葬?”路君年紧紧抱着谢砚的身体,没管双手上被粗麻绳磨破的伤口,大声在谢砚耳边吼道,声音都变了。
他向来从容淡然,却总在谢砚面前破例,变成大吼大叫的粗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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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听到路君年的声音,谢砚身上的力才终于卸下,身体不再紧绷,直接将人压倒在了船板上,手臂上的血还在往外流,他却不甚在意,只是紧紧地抱着路君年的腰身,埋头在路君年颈窝处,一边流着泪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口路君年的锁骨,路君年不由得抽了口气。
“你又要丢下我,你又要一个人走!”谢砚没管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场,边哭边嚎,声音哽咽,有些字音被哭声吞掉,听得囫囵,“你又要不告而别,这次连信都不留了,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你以为元洄那点演技能骗得了我?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真狠心啊,我再晚一点赶来,是不是就连追船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好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明白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谢砚近乎失控般咆哮,滚烫的眼泪成串地砸在路君年颈窝,像石子一般砸得人生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君年被谢砚压在身下,被锢着的腰身很疼,他胸口更是心疼得厉害,听着谢砚一声声哽咽的质问,心口一抽一抽的酸痛,心中的怒火也在确认了谢砚真的安全后慢慢平息下来。
情绪失控的人一个就够了,不然会形成相互埋怨的局面,对解决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等谢砚的委屈发泄完,路君年大口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恢复如常,一边用手抚摸着谢砚的背,一边轻声劝道:“小砚,先起来把手包扎一下。”
“我不起!”谢砚赌气地将手臂收得更紧,近乎孩子气地说:“我压着你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我不跑,你听话。”
“我不听!”
路君年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之前跟路君年说话的大汉看着谢砚手上的伤口,好声劝道:“你弟弟手上的伤口沾了礁石上的碎石,如果碎石卡进了肉里,要取出来可是要切开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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