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方城的铁匠需要强劲的体魄,”路君年抿了抿唇,又说:“我可以练。”
“那要等多久?”
“你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我这点时间。”路君年从怀中拿出谢砚昨日给他的那块铁牌,“更何况,我还有这个。”
铁匠牌是身份认可的象征,能拿到这块铁牌的人,都是比试中的佼佼者,铁牌没有署名,只要路君年体力不算太差,能够拿起石锤打铁,就不会引人怀疑。
老者看到那块铁牌,果然双眼又是一亮。
“这是你今天送走的那小子的吧。”老者语气肯定。
路君年一诧:“你看到了?”
“我从昨天与你分开后就一直跟踪你。”老者毫不避讳地说道,“你看着不像习武之人,而他明显武艺傍身。”
更确切地说,他亲眼看到谢砚从马车中掷出半截银针,等马车离开后,他尝试着上前将银针拔出,都用了很大的力。
路君年并不否认:“你就说,给我时间,能不能成事?”
老者沉默了很久,起身走到窗边,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树影。
“我教你三个月时间,若是三个月后,你能穿着甲胄打好一柄长剑,我就让你跟着我做事。”
老者转过身,眸色深深地看着路君年,又道:“要是你打不好,我要割掉你的舌头,挑断两只手的手筋,以免在此地的事情败露。”
路君年背后油然升起一丝凉意,他垂眸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给对方答复。
“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三日后再来找你。”
“不。”路君年抬眼,目光坚毅地看着老者,“我答应,三月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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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以后,路君年正式融入了定方城的生活,每日闻鸡而起,跟随着孟大夫的药童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认识了不少药材品类,并粗略了解了它们的药效。
一直采药到中午,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路君年边吃着路边的野果边往山下走,下午给医馆摊好了药材晾晒,就又跑到老者指定的地方锻炼体格,一直练到晚上换一拨人开店做生意,才拖着酸软的双腿回到府邸。
医馆的活并不算重,还能锻炼耐力,但老者的训练方式,堪称地狱。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扎马步,负重跑,到后来便是身上绑着铁链上下山采药,或是腰间坠着重物蹲下身行走于山间,路君年有时候腿累到实在抬不起来,还得让药童搀着他下山。
药童出于好心,可路君年却不敢次次让人搀扶,因为那神出鬼没的老者总是能够知道他有没有好好训练,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偷懒,晚上挂在路君年身上的重量便会增加。
就这么过了一月,路君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铃夜看在眼里,正要将这个消息用信鸽告诉谢砚。
路君年赶忙拦下,将信鸽腿上的字条取下,撕了个粉碎。
“主上说过,如果你身体状态下滑太多,我们都要告诉他。”铃夜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就要再次安放字条。
路君年被训练得有气无力的,将信鸽直接抱在怀中,说:“我很快就将体型补回来,你先别把信送出去。”
铃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要想体能跟上,光吃野果可不够。”
路君年潜心向铃夜请教。
于是,路君年开始每天被迫要吃三只鸡,每晚老者的训练结束后,他还要回到府内,接受铃夜的特训。
铃夜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谢砚搜查情报和寻物,他们个子都不会太高,但各个身轻如燕,在屋檐间穿梭时能达到飞檐走壁的效果。
所以,铃夜训练的,便是身体平衡和吸气纳气,以让路君年动作迅捷,面对困境能迅速做出反应。
就这么又半个月后,路君年重了不少,每日走过府门的门槛,踩得门槛“咔吱”作响,走起路来却感觉比之前要轻盈了许多,四肢的肌肉也变得更为紧实,夜里掐着臂上酸痛不已的肉,路君年心里又苦又喜。
他已经能够穿着厚重的铁甲胄神色如常地走动了。
十月中下旬,天气已然入秋,路君年身上仍是那薄薄的夏衣,却并不感到寒冷,身体内自发的热量足够他抵御秋风,四肢也不再寒凉,始终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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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对此很满意,在路君年穿着的甲胄上又增加了两块铁块,说:“跟我来。”
路君年紧跟着老者进了一间铁房,房内有一个锻造火炉,致使屋内比屋外热上不少。
铁房内除了他们,还有两人,一手拿着铁钳,一手拿着锤子在敲打铁块,听到老者跟路君年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专心地打铁。
老者从墙上取下甲胄的下装穿上,走到火炉边,拿过一柄铁钳,一边拨弄着火炉内的碳块,一边对路君年说:“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你要是没学会,我可不会再教你。”
路君年明白这是要教他打铁了,很快地点头,紧盯着老者手上的动作,他看到老者用铁钳随手夹了一个小铁快,拨开碳块,露出里面猩红的炭火,将铁块放了进去,没一会儿,铁块也跟那碳块一样变成了炽热的橙红色。
老者又用铁钳将铁块夹出,放在锻打台上,拿过一旁的重锤,一下又一下击打在铁块上。
刚烧红的铁块比较软,能用重锤一下下砸出其他形状,路君年眼睁睁看着老者将那块不大的铁块砸成了长长的一条,锻打过程中灼热的铁屑溅得到处都是。
路君年知道老者为何让他穿着甲胄进来观看了,刚刚有片铁屑划过他的手背,灼烧红了一片皮肤,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而他却无暇顾及。
铁块烧红得快,冷却得也很快,老者重复烧灼、锻打,重复了十几次,终于将那块小铁块打成了一柄极薄的小剑,他将冷却后的小剑放入一旁的水桶中淬炼,用粗粝的砂纸打磨了很久,才终于让小剑亮出了铁器的明亮颜色。
“只教你一遍,你用剩下的时间来这里打铁,一个半月后就是期限,到那时我会来验收成果,你要是打不出来一柄长剑,”老者看了路君年一眼,“你自己知道后果。”
路君年点头。
“当然,平时的训练也不能落下。”老者说完,便直接走出了铁房。
第214章
路君年拿起老者用过的铁钳和重锤,从一堆铁块中挑了一个差不多大的铁块,如法炮制地放入了火炉中,火光在他眼中跃动。
他在太学堂的时候学过铁器锻打,但没有亲手打过铁,倒是在那次的比试上,见过谢砚打铁,看谢砚的熟练程度,估计练过很长时间了。
铁块已经烧红,路君年将其夹出,放在锻打台上,举着重锤用力砸下,一时间铁屑四溅,烫得他满手背的鼓包。
原来老者刚刚打铁的时候,身上溅上的铁屑更多。
路君年抿了抿唇,左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他顾及着铁房内还有其他人,即便再烫,也克制着本能反应,没有松开铁钳将铁块扔出去,他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根本不敢去碰左手上的灼伤,轻轻抽着气。
没一会儿,铁块就冷却下来。
又得重新烧了。
一腔打铁的热血被挫败浇灭,路君年沉着脸,紧咬着腮肉,拿着铁钳的左手微微颤抖,再顾不上疼,重新将铁块放进了火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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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打铁的两人不知何时凑到了路君年身边,自然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他们两人连护甲都没有穿戴上,显然是非常熟练了,也不怕会受伤,他们看着路君年吃痛的模样憋着笑,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了,嘲笑着说:“你第一次打铁啊?被铁屑溅一下就痛得愁眉苦脸的,就你这样还是别来打铁了!”
“打铁的人,哪一个身上没有伤的?你得慢慢习惯,别受了点伤就发出叫声,看着就不像是铁匠。”另一人说得在理,语气中却仍不乏嘲弄。
路君年没说话,他心里也急,照这样的进度,他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半月内打成一柄剑!
铁块重新烧好,路君年一言不发地将它重新夹到锻打台上,不理会那两人的嘲弄,再次举起重锤,对着烧红的铁块重重砸下。
“哐当——”烧红的铁块被锤子击打后又脱离了铁钳,翻滚了两下摔落在锻打台的边缘,铁钳从手中脱落,跟随着路君年一齐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击扬起地上的尘屑。
路君年倒在地上,苍白着一张脸,额上很快冒起了细密的冷汗,他双眼紧闭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双手捂着胯,缩成了一团。
手被烫伤后有些失力和麻木,手臂自然也跟着下垂,没注意到铁钳尾部的位置,刚刚那一锤下去,铁块带动铁钳动作,铁钳尾部也跟着瞬间向上一抬,一下打在了路君年裆胯,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是隔着甲胄的防护,打在那脆弱地方的力量仍旧不轻,让他两眼瞬间漆黑,整个人脱力地倒在了地上,锥心的疼痛几乎让他呼吸都跟着一滞,再站不起来。
身边似乎还有那两人的声音,路君年紧抿着双唇,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脑中是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很快就痛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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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再次清醒过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木屋。
他隐约想起晕倒之前的事,赶忙伸了手往身下摸去,只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你那招断子绝孙锤可真厉害!”
旁边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路君年转过头去,见是在铁房内嘲笑他的那人,此时正坐在桌边用砂纸摩擦铁器。
那人还在说:“我第一次见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你不会打铁就不会打,怎么还冲着自己的身体撒气?”
路君年强忍着身下的绞痛,慢慢撑着坐起身,揭开被褥往身下看去,见伤处被纱布包裹得非常严实,他又很快盖上了被褥,看向旁边那人。
“是你们救的我?”路君年问。
“我跟我哥。”那人说。
路君年诚心道:“多谢。”又犹豫着问:“我这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不能耽误了正事。
“已经阉了,应该过个一个月就能好吧。”
路君年:……
他只是痛,不是没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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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义,别乱说话。”房门被人推开,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是之前铁房内的另一人。
被称作小义的人很快放下了手中铁器,迎上前去,说:“哥,我逗他玩呢,师傅在外面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义就出了门。
新进来的人走到路君年身边,将一碗药汤放在床边的柜上,俯身看了眼路君年的面色,还是苍白一片,但眼睛已经有神了。
“把药喝了吧。”那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也没有给路君年递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就好像,故意要看他难堪一样。
路君年道了声谢,却没有动作。
“喝啊!”那人见路君年没反应,不耐烦地说:“难不成还要让人喂?”
路君年摇头,他只是有点警惕,毕竟铁房的这两人都面露不善,之前还嘲弄过他。
路君年:“阁下如何称呼?”
“刘文。”叫做刘文的人身体往后仰了仰,一对粗黑的眉毛皱得更深了,小麦色的皮肤衬得那张脸更是凶悍。
刘,文,斯斯文文的名字倒是跟这张脸不太一样。路君年心道。
“刚刚那个是我弟,叫刘义。”刘文见路君年一直不喝药,踢了踢旁边的柜子,柜子上的药碗晃动,里面黑褐色的药水都要漫出碗沿。
刘文面色不悦地说道:“这是师傅让我给你端来的,你要是不喝,落下什么病根,到时候可别怪我。”
路君年垂头看了那碗药水一眼,问:“你所说的师傅,指的是那位老先生?”
“嗯。”刘文从鼻子中呼出一声。
“他姓甚名谁?”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刘文更加不耐烦了,“他不乐意旁人问起,你少打听!”
“哦。”路君年轻声道,知道是老者让人拿来的药,想来他们不会做手脚,他这才放下心来,身下疼痛,不敢有大动作,他慢慢爬到床边,刚要伸手,就看到了自己的左手背。
他们只给他治了身下的伤,左手背上的灼烧疤痕却直接暴露在了外面,生成斑斑点点的厚痂。
“常年打铁之人手上一定会有痕迹,你如果细皮嫩肉的,会惹人怀疑。”刘文话里有话,老者明显跟他们兄弟二人说过路君年练打铁的目的。
刘文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
路君年没有吭声,不再看手上的疤痕,双手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刘文就一直盯着他喝药,喝完了,就从路君年手中一把夺过药碗,推开门出去了。
路君年注意到,刘文的手上,确实有不少灼烧的痕迹,刚刚擦过他手的部位,还有很厚很硬的老茧。
这两兄弟,一个嘴巴毒辣,一个性情急躁,路君年心中下了结论,突然就明白老者明明有两个已经学会了打铁的徒弟,为何还要找个人帮他进入铁器厂探查了。
这两个人,实在难担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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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走后,屋内就只剩路君年一人,他下|体痛得厉害,即便上了药也无济于事,便动手解开了纱布,打算看看到底伤得如何。
除了有几分红肿,和一处细小的破皮,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刚才的疼痛是因为纱布绑得太紧,磨到伤口了。
路君年松了口气,重新绑束好后穿戴整齐,缓慢地站在地上,忍着痛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刚要推开门,就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师傅,为什么要收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进来?我们也能帮您!”是刘义的声音。
路君年推门的手一顿。
“他比你们都要聪明,等一个半月后,你们一起去铁器厂。”老者说。
直接去?老者这是无论如何都让他去了?路君年蹙了眉沉思。
刘义显然不服气:“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不会打铁,我第一次见有人打铁打到自己身上的!”
“管好你自己,别管旁人。”老者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若是少一些埋怨,把精力都放在训练上,现在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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