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要不要先让大夫检查一遍死因?”
老者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他就是因为病疾而死,那块石头留下。”
带着橙色结晶的石头此时就放在尸体旁边,即便室内昏暗,石头上也带着暗暗的光。
“如今铁匠也患病了,不会引起城内百姓恐慌吗?”路君年问。
老者气定神闲地说:“所以才让你们晚上去丢尸体。”
路君年恍然,晚上丢,只会被晚上出行的患病者看到,而这些人大多跟铁匠碰不上面,他们本就有病,不在乎铁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患病,看到病死的铁匠也不会有过多反应,尸体反倒是不能被白天的铁匠看到。
“这石头有何问题?”路君年问道。
他只是猜测石头可能出现毒性,但老者明显知道些什么。
老者抬眼看了看路君年,没有直接回答路君年的问话,而是问:“你今天打铁了吗?”
路君年抿唇,摇了摇头。
“没做训练还在这里问东问西。”老者显然不想多说,将头上的草帽拿下来扇了扇风,又说:“现在打一块铁给我看看。”
“师傅我最近有进步了,要不你也给我看看?”刘义很快凑上前来说道。
“你们两个,去山上挑些碳块下来。”老者指着刘家二人吩咐。
刘义肩膀垮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瞪了路君年一眼,刘文倒是没有多话,拉着刘义就出去了。
路君年明白过来,知道老者这是要单独跟他说话,很快跟上老者,去了之前那间密室。
-
“你跟在我身边有两月了,那天你也听到,我会让你跟着刘家二人一起进铁器厂。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你应该也明白我为何会用你。”老者一进屋就开门见山地说。
路君年点头。
“至于进去后你会不会穿帮,看你这剩下一月关于铁器的领悟了。”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的点,以你的身手,足够进入铁器厂亲自探查了,为何会用到我?”路君年问。
老者仰靠在座椅上,目光悠远地望向虚空,说:“因为,我去过一次里面,被人记住了现在的模样,在那之后他们戒备得更加森严,我无法再进去。”
“现在的容貌,”路君年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你的真容不能见人?”
老者定定地看着路君年,答案显然易见。
路君年不再执着于上一个话题,问:“你在铁器厂里面看到了什么?”
“铁器锻造,还有矿石开采。”
“那样的石头,我手里也有一块。”
“你来看。”老者在桌下摸索一番,旁边的白墙突然震动,离他们远去,随后又翻转了半圈,将墙的另一面展现在两人面前,慢慢靠回了墙边。
路君年起身,走向那一排排的木架,除了琳琅满目的矿石,上面还放了满满的绿植盆栽,从左到右,由新鲜翠绿逐渐到枯败萧条,各个阶段的变化对比得非常明显。
每一行是一个衰败过程,旁边放着一块颜色鲜艳的石头,路君年数了一下,有十三行,架子上摆着十三块石头。
-
“这是?”路君年靠近其中一块石头,发现上面似乎有水痕,正要上手摸,手背就被老者抽了一下。
路君年吃痛收回手,老者背着手走到最左边,拉了拉木柜,露出了里面成堆的石头,颜色各异,鲜艳而诡异。
“这些石头有毒,别乱碰。”老者说着,拿起其中一块小点的石头,放在了桌上的茶杯中。
石头浸入水中,没有什么变化,老者将茶杯放在了木架上,说:“你明天再来看这个杯子中的石头,就会发现石头上的颜色发生了改变,每一块石头,被水浸泡后会变成什么颜色、会变淡还是变深,都没有特定规律,但杯子中的水,始终是无色无味。”
路君年蹙了眉,道:“无色无味才更加危险。”
“没错,我用了很长时间用绿植做实验,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石头上的毒性融进了水中,我控制着浸泡石头的时间,从左到右依次增加时间,用这些水浇灌绿植,将它们的生存状态进行对比,发现了毒性规律。”
老者指着最左边一列的绿植,这些绿植也有些恹恹的,但比右边的绿植好上不少,起码开枝散叶了。
“这些是没有浸泡石头的水浇的。”老者又走到最右边,说:“这些浇的水浸泡石头的时间是最长的。”
浸泡时间越长,毒性越大。
路君年明白老者的意思,说:“表面上看,浸过石头和没浸过石头的水一样无色无味,可毒性却有天大的差别,正是因为这些水无色无味,人们没办法区分,所以才危险,因为人们会如平常一样使用它们。”
路君年沉下脸来,说:“这些水跟百姓饮用的水混在了一起,所以人们才会生病。”
“没错。”老者颇为欣慰,“这些都是我从铁器厂内带出的矿石,普通的碳块满足不了铁器厂的供求,于是他们使用了这些矿石,我看到那些水排进了河中。”
路君年:“因为定方城接到的订单大多来自京城,数量大,也没有人敢管,哪怕是城中有近半数百姓受其迫害,也没有一人敢说出实情。”
他终于明白为何只有定方城的百姓会遭此病疾折磨了,定方城处在江南水道的下游,即便水体污染能够蔓延,也是流向更东边的沼泽地,对上游的云梦城、云锦城没有太大的影响。
沼泽地地广人稀,再东边是领国的领土,所以他们才无所顾忌。
-
“若是如此,为何只有老少妇孺会遭此劫难?”路君年想到最重要的一点。
人不得不喝水,男女老少体质有别,所以那些不善劳作者更容易得病,即便是街上正常的男子,也大多瘦弱不已,路君年估计,他们也被毒所累。
可那些铁匠同样是定方城的人,甚至比其他老百姓更容易接触到水流,为何没有病倒?
“这就是我想让你进铁器厂探查的原因了。”老者目光深沉地看着路君年,“我没办法再进铁器厂,所以需要用你。”
路君年明白了身上肩负的重任,又说:“烟柳巷的女子同样没有患病,我觉得,她们也是一个突破口。”
老者重新坐在椅子上,将那一墙绿植矿石转回了墙的背面,示意路君年喝茶。
路君年坐在老者对面,默默地看着茶杯,想到刚刚看到的场面,犹豫着不愿意再喝。
“泡过石头的茶杯,自然是不会再放在桌上的。”老者打消了路君年心底的疑虑。
路君年将茶杯拿过,小口抿了抿。
“她们不愿说出实情,因为她们也不知道有什么人给她们吃了什么,也许有解毒的药就放在了她们每日的吃食中。”老者缓缓说道,青年的声音听着十分低沉,“但她们一般不会在很近的时间段内接待同一个客人,似乎也是有意为之。”
老者显然也去调查过烟柳巷的馆楼。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们松口?”路君年沉思。
“世间万计,攻心为上。”老者缓缓道。
路君年沉默良久,目光慢慢由手中的茶杯移动到老者的脸上。
“老先生究竟受何人所托?”
老者静默不语。
第217章
常言说,戏子最是无情,她们接待过数不尽的过客,那些说着会给她们光明未来的人,提上袴子后就翻脸不认人,她们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知道人们口中的永远不过只是欢愉的那一瞬间,早已不对诺言抱有太多期望,拿在手里的沉甸甸银子,才是踏实的来源。
路君年再次戴上了他的面具,挡住眉眼,来到了“无字间”门口,门口的老鸨有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很快认出了路君年。
“诶哟回头客!来来来里边请,怎么另一位公子没来呀?”老鸨笑得眯了眼,俨然当上一次的刺杀不存在。
路君年淡淡地看着她,说:“我要上次那个姑娘,穿绿衣服那个。”
老鸨眼珠一转,果然如老者所说的那般,不愿意让同一个姑娘接见同一个客人。
路君年从袖中拿出带着蓝斑的石头,说:“这石头可值不少钱,够让我见她了吗?”
老鸨面上僵了僵,随即说道:“我们‘无字间’从不以物易物,公子若是没有钱,还是不要耽误我们做生意了。”
路君年半眯了眯眼,这老鸨显然知道这石头代表什么含义,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样子。
他又拿出了一块碎银,老鸨这才笑开了眼,冲着店里面的姑娘喊道:“小玉!有客人找呢!”
被称作小玉的姑娘,就是上次接待路君年的青涩姑娘,路君年垂头看着穿着暴露、扭着腰胯小跑出来的人,眉头微微皱紧。
很明显,经过两个月,她已经不再青涩,变得跟店内的其他姑娘一样乐于招客。
小玉看到路君年,身体顿了顿,随后又装出无事的模样迎上来。
“这位公子看着好生面熟,奴昨夜里梦见,没想到与公子心有灵犀,今天就来找奴了。”
讨好的话术,扭捏的腔调听得路君年头疼不已,他要了个房间,就带着小玉进屋了。
-
屋内的暖香被人为熄灭,窗口打开,却没有风吹进来。
路君年静立在窗边,回头看着小玉,说:“府衙门口出现了一具铁匠的尸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小玉没有上前,站在屋子中间,说:“奴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他口吐白沫,死前将一块石头塞进了一只兔子的腹中。”路君年将橙色结晶石头放在桌上。
小玉看着那块石头,身体微微发抖。
“当然,这样的石头不止一块。”路君年说完,又将蓝斑石头放在了桌上,两块石头紧紧挨着,“听说城中的女子喜欢用这些石头做装饰,我送给你可好?”
“我不要!”小玉很快尖锐地叫喊道。
路君年眼见着小玉失控,没再说话,直到对方情绪平静下来,才说:“烟柳巷的女子不能生子,不然会影响店内生意,所以,你们一直在找方法避子,这石头的毒性,对你们来说,是天然的良药。”
小玉抬起泛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路君年,嘴唇微颤:“我是为了生存,我是为了活下去,你衣食无忧,你这样的富家子弟不会明白的。”
路君年转头看向屋外的圆月,话音乘着夜色漫入屋中:“他们炼铁,将水流污染,原本你们该跟城内的其他女子一样患病,可你们是铁匠的慰问工具,他们不会让你们病怏怏地死去,所以给了你们解药,而你们为了生意持续兴隆,自然不愿意让巷外的人知道解药的存在。”
“也许你确实不知道每天吃的东西里那些有解药,但你现在的反应,足够说明,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小玉垂着头沉默不语,路君年再看向她时,她突然上前,将两块石头从窗户口丢了出去,不一会儿传来两声水声,石头落在了院内的池塘中。
路君年抿了抿唇,对方的举动出乎他意料。
“照这样的现状,过不了几年,城中的人就该死掉一半了。”路君年说。
“离开定方城,或者去打铁,你就不会死。”小玉咬着牙说,“你不仅不会死,还能每晚享用我们,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目的吗?别假惺惺的想要改变现状,你们这些外乡人,等跟城内的人同流合污后,也会加入他们,然后把我们欺负得更惨!”
路君年不太能理解小玉的逻辑,如果污染河流无法阻止,他也不会跟那些铁匠一样欺辱烟柳巷的女子,如果不是为了获得信息,他甚至不可能第二次踏进这里。
-
“你以为你在行正义之举,可当你发现要对抗他们有多难后,便会放弃,到时候你又会怎么对我?”
“说什么读书人洁身自好,若是真的想读书,又怎可能留在定方城?”小玉自说自话,路君年猜测她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人。
路君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小玉手边,什么也没说,等着小玉冷静下来。
小玉处事还是青涩,身上受到的委屈有了一点倾泻口就一股脑往外倒,若是换成这里其他的姑娘,可能根本不会跟路君年说这么多。
而这也是路君年来劝说小玉的原因。
等小玉终于稳定下来,开始喝茶,路君年才说:“有铁匠死了,说明光靠进入铁器厂从而不患病这一点并不成立,他们内部估计也出了问题。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来跟你聊天的,而是想你帮我做件事。”
他之所以选择找小玉,一是知道她也痛恨这场经年不消的疾病,毕竟它害死了她的母亲,二是小玉能够接触到很多路君年接触不到的人,比如,铁器厂中的铁匠。
“什么?”小玉果然回问。
“我需要知道每日矿石使用的数量,越准确越好。”路君年沉声道。
这项信息,只有铁器厂内的人才知道,就连那老者,都未必清楚。
小玉皱眉,冷着脸看着路君年:“你要问这个做什么?”
“算算水流污染到了哪儿。”路君年淡淡道。
“让客人起疑,这对我没有好处。”她确实能够接触到铁匠,但问得太详细一定会被怀疑动机不纯。
路君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走上前来,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看向对面的小玉,说:“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改变现状,毒在你体内积累,但我想他们不会一直给你喂解药,你也不知道哪一样吃食中带着解药,等到年老色衰的时候,可就没人能帮你了。你是想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还是助我拼一把,看你。”
小玉隐约察觉到路君年要去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没等她再问,路君年就绕过她,推门离开了。
-
“路先生,你好久没回来了。”黄娘走到府门口,就看到路君年一手撑着墙,垂着头站着不动。
157/207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