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夜晚,推开大门看到墙边站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实在有些吓人。
路君年咬着下唇缓了口气,他刚刚在烟柳巷那一番动作又扯到了身下的伤口,原本好转的伤口处又疼痛起来,他再也走不动路,不得不扶着墙缓神。
听到黄娘的声音,路君年感到疑惑,抬头问:“你这么晚还没走?”
早就过了晚饭时间,更何况,他这些日子一直不在府上,也没让人上门为他做饭。
黄娘脸上有几分尴尬,一声稚嫩的声音恰好从府门口传来。
“娘,你怎么还不进屋啊?”是当时店内的那个小孩。
黄娘将手中的洗碗水倒在墙角,哄了小孩回屋,才战战兢兢地走到路君年身边,说:“对不住啊先生,孩子生了病,实在闹腾着要跟着我,我才把他带到你府上,我们就住在下人屋中,不会打扰到你的!”
路君年默了默,头一次不知该用怎样的话术婉拒。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胡同道内,直到路君年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转头看向黄娘手中的盆,问:“你们在院内烤肉?”
“不不不!”黄娘很快反驳,“是邻家的人在做烤肉。”
“邻家?”
黄娘点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稚儿这几日都碰到那小姑娘了,还跟人玩了蹴鞠。”
路君年很快想到那个看到他就跑的黄衣服女孩,心中已经肯定了就是她,他就知道那女孩一定有人照顾,又问:“她们有跟你们说什么吗?”
“她们问我烤肉的做法,我去问了你朋友告诉了她们,她们就离开了。”
黄娘口中的“你朋友”,指的是在府上神出鬼没的铃夜,那天晚上,铃夜没有抓到闯空门的人。
那女孩的行迹有些诡异,路君年思索片刻,说:“明天也做一顿烤肉,邀请她们来府上。”
随后,又说:“我同意你们母子住在府上,但要告诉我邻家那对母女跟你们说过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不会在府上,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跟邻家交流,打探清她们是做什么的。”
黄娘有几分诧异,她不明白路君年要做什么,还是揪着衣摆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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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路君年难得睡在了自己家,他看着床顶的帷幔,上面还挂着一个荷包,是谢砚在集市上买的。
现在这个时间,谢砚已经回到了京城。
路君年伸长手拨弄了一下荷包上的流苏,荷包摇摇晃晃,路君年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翻过身睡去。
第218章
铁匠去世的消息果然没有在城中传播开,府衙收走了那具尸体,城中的官兵巡检变得更加严格,似乎在找丢尸体的人。
路君年倾身撑在木栏上,看着主街上一列的官兵一盏茶的工夫就从西侧巡到了东侧,上一列官兵消失在道路尽头,下一列官兵又从另一头出现。
他们很重视那具尸体,但又不愿意让其他百姓知道,这些官跟铁器厂间一定达成了什么共识。
路君年脑中思绪翻涌,手指毫无规律地轻点在木栏上。
“客官,这是您要的铁块,已经都装好了。”
身旁,铁矿铺的人将包好的铁块呈到了路君年手边,路君年拿过查看了一番,付了银两就朝着老者的铁屋而去。
今天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他特地买了两块好铁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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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房内,老者和刘家二人早已等在了屋内,锻造炉升起了火,路君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就将手里的两块铁放进了火炉中。
没一会儿,铁块就被烤得通红,而路君年在这期间穿上了盔甲的下装,没再全副武装。
将铁块钳至锻打台,路君年朝老者看了眼,老者点了点头,路君年这才开始落锤。
他不再像第一次打铁时那样惊慌失措,好歹练了一个月,虽然锤法看起来不如刘文精湛,但做出的打铁动作足够标准,打铁的过程一眼不眨,任由铁屑迅猛翻飞。
其他三人站在路君年身旁观看,一开始只有刘义在一旁指指点点,路君年不搭理他,他打铁打得忘我,也压根没听到刘义在说什么,到后来,就连刘义都闭嘴了,整间铁房内只有路君年打铁的声音。
两个时辰后,路君年在一片火花中打出了一把短剑,他将短剑淬炼好,放在锻打台上供三人评价。
最普通的样式,往往看不出水平高低,但进入铁器厂成为一名普通的铁匠绰绰有余,更何况,路君年还有那块铁匠牌。
“这看着也不怎么样,还没我打得好。”刘义凑上前来翻看了一眼,鄙夷道,“这真的能过他们那关?”
路君年脱下盔甲,神态自若地说:“我才练一个月,自然不能跟练了好几年、十几年的铁匠比。”
刘文也上前来看了看,说:“进步明显,一般人一个月的时间达不到你这样的水平,是不是之前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
路君年在打铁方面的进步可以说得上是神速了,一般人要打成这样最普通的剑,少说也得练个三月,要说路君年天赋异禀,刘文是不信的。
“有位朋友很会打铁,他教过我一些。”路君年言简意赅,没有跟刘家二人说起太学堂的经历,“当然,老先生的现场指导也让我收获颇丰。”
刘文:“难怪。”
刘义见刘文少有的赞赏路君年,心有不满,小声地说:“铁打得不怎么样,就会拍马屁,还收获颇丰,就看师傅打了一场能收获什么?”
老者重重咳了一下,示意刘义闭嘴,毕竟,刘义以为的小声,其实在场的四人都听得到。
路君年浑不在意,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大概了解了刘家这二人的个性。
刘文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心情好的时候还是能够正常交流,也很乐意让他在一旁观摩打铁,不过他一问问题,对方就非常不耐烦了,而刘义,不过是顽童心性,没什么天赋不肯努力又爱计较,除了打铁之外,两人倒是很少起争端。
主要是路君年不跟他吵,刘义心里那股劲就自己慢慢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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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以为刘义会像平时一样,怼了路君年一句后就消停下来,没想到这一次,刘义却当着老者的面,又说:“本来就是!师傅教人从来不爱说话,何况他教你的那次一句话都没说,跟我们平时打铁时一样沉默寡言,我才不信你就看了那一次就能学会!分明是哥在背后偷偷教你!”
刘文皱着眉反驳:“我没教……”
刘义却根本不听刘文的,很快又对着路君年嚷嚷道:“如果不是有人背后教你,你怎么敢直接上手就打的?”
路君年默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老者,心中也跟着思索起来:他就看了老者打铁一次,对方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是怎么敢让他直接上手的?老者就不怕他打铁过程中发生意外吗?
以现在的情形反推当时老者的心理,对方需要用到他,就绝对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可老者又是如何确信,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老者从何得知,他有铁器相关的理论知识?
单单知道谢砚能拿下铁匠牌从而认为路君年也知道打铁,这不太现实。
刘义闹腾的一番话,反倒提醒了路君年,让他对老者的身份再次产生了疑虑。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刘义咄咄逼人。
路君年抬头看了刘义一眼,眸光深沉,反而让刘义喋喋不休的话卡在了喉口,顿了半晌,气势消了下去。
“都别吵了!”老者适时喊了一声,刘义连忙噤了声,“三天后,你们三个一起进铁器厂,里面的人大多冷漠,喜欢抱团排斥新人,你们若是学不会互帮互助,总要吃些苦头。”
老者说完,又着重点了下刘义:“尤其是你,进了里面自会有人教你怎么与人相处!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收敛秉性!”
“师傅……”刘义围着老者说话去了,而这边,路君年拉过了刘文走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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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会帮老先生探查铁器厂的事?”路君年问。
铁器厂内的生活估计不太好过,路君年是为了历练,而刘家二人,并不像会服从的性格,却对老者言听计从。
而且,刘文显然知道一点老者的身份,路君年想从对话中探知一点信息。
“八年前,我跟小义在街头流浪,是师傅救的我们,还给我们吃喝,我们早就把他当再生父亲了。”刘文说。
路君年:“你们有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你到底想问什么?”刘文很快不耐烦起来,“我们见的师傅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曾见他变过脸。”
“这八年时间,他都没有衰老的痕迹?”
“没有。”
“老者的面容和青年的声音,还有极高的武艺,你们不觉得可疑?”
刘文侧过身去,显然不想跟路君年多说,没好气地说:“不觉得,也许他来自江湖,江湖人总有自己的秘术,只不过师傅还没教给我们。”
路君年便不再多言,只能暂且将疑虑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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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铁器厂,两头是两个大的锻造炉,中间几条锻打台,两边都站了人,每一个人手中都是一柄铁钳一把重锤,将台上的红灼铁块敲得哐哐响。
嘈杂的打铁声是铁器厂唯一的旋律。
路君年三人通过了铁器厂的考核,被一个领头人带着来到了剑器铁房。
领头人将门口的锣敲响,铁房内约莫百余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抬起了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路君年接触到他们的视线,心中不由得一惊。
僵硬的动作,木然的面容,呆滞的表情,他们两眼空空,目光全都望着他们几人所在的半空中,没落在实处,却又好像是一直在看着他们,放眼望去,记不住一张脸,仿佛他们是同一个人,即便每个人高矮胖瘦皆有不同。
路君年从来没被这样的视线注视过,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脸上看到这样麻木的表情,他暗自咽了口唾沫,连呼吸都跟着滞了滞,听着领头人说话。
“新来三个剑匠,李珀,带着人熟悉每日要做的事情。”
领头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其他人转回头去,继续打着手中的铁器。
人群中走出一人到了他们身前,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李珀,今后你们跟着我做事,剑匠的主要工作就是按照客主的要求打造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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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进去会有人带着你们,得服从安排,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回答问题一定要干脆利落,稍微好相处的领队只要你们回答得干脆,做事稳重迅速就不会为难你们,但也有不那么好相处的领队,就算你谨小慎微,也总能挑到错处惩罚你们。”老者的话音犹在耳畔。
三人按照老者之前说的,异口同声地回:“知道了。”
“大点声,听不到。”李珀又说。
三人:“知道了!”
李珀这才正眼看着他们,问:“你们中谁是刘文?”
刘文抬了抬手从三人中走出,李珀抬眼着重看了看他,说:“你跟着我打京城要的货,剩下的两个,去打短剑。”
李珀甚至都没有问过路君年跟刘义的名字,转身就往锻造炉走去。
没有明确地下达指示,刘文思考了下,抬步跟上李珀,而路君年和刘义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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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难得没有挤兑路君年,问:“我们现在干什么?”
“找打短剑的地方。”路君年目光在几列锻打台上搜寻,台上打铁的人手边都会放上刚打好的铁器,而一般打相同种类铁器的人会站在一起。
李珀很明显没想管他们,指令根本不明确,他们得快点找到事情做,不然就可能被人找茬。
没一会儿,路君年就看到了打短剑的两拨人,李珀没说他们打哪一种。估计是打哪一种都行,就当多个人手了。
既然有两拨人,要探知更多的信息,那么最好的情况,是一边去一个人。
“左边那拨人频频往这边看,手边的短剑不是很多,那些人的动作也不紧不迫,右边那拨人头也没抬,手边的短剑很多,还有人专门推着车来回运送,他们手上动作迅速,一点也不敢停下来的样子,看来需要的短剑很多。”路君年跟刘义分析形势。
刘义听完,话都没回,很快朝着左边那拨人而去。
显而易见的这边活轻事少,他才不去要干很多活那边,刘义心道。
路君年默了默,他话还没说完,其实他还想说,左边那拨人看着并不好相处,而右边虽然事情多,但就是因为事多,所以根本没有给人找别人麻烦的时间和机会。
路君年看着刘义义无反顾的背影,心底叹了口气,抬步往右边的短剑锻打台走去。
第219章
路君年刚刚走到锻打台旁,就有人丢来一把短剑,看这样式打起来应该不算太难。
丢剑的人在路君年对面,身量适中,臂上的肌肉随着他手里打铁的动作有规律地鼓动,他一句话没说,兀自完成手上的打铁任务。
路君年两边的人自发的往旁边挪了挪,留给他一个位置,他接过短剑看了看,又看了眼旁边两人打铁的方式,走到火炉旁将一块烧红的铁块带回台上,照着他们的模样锻打。
打短剑的人速度参差不齐,但毫无疑问,他们的速度都非常快,等路君年打完一块铁,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旁边的人已经打完三块了,这一群人里最慢的,手上也已经在打第三把短剑了。
又有人推着小车来清点取货,那人背后还背着一本账本,在谁那儿收了几把短剑,全都一一记在本上,直到走到路君年身边时,记账人停下推车,皱着眉看着路君年打出来的短剑。
“一个上午的时间,你就打出了一把?”记账人厉声问道。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动作有瞬间的停顿,然后很快又沉浸在打铁的环境中,没人跟路君年说话,似乎对周围的事充耳不闻。
路君年抿了抿唇,说:“我今天刚来,速度暂时跟不上。”
周围的声音很是吵闹,人的声音稍微小点就听不到,所以路君年用了足够大的声音说的这句话,没想到记账人横着眉头尖锐道:“回答问题的声音不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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