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那人说完,又朝着竹林里的小道走去,路君年紧随其后。
两人行至竹林中的竹屋,壮汉放下柴篓,扯过两张竹椅,坐在了竹屋中的竹椅上,并顺手从竹架上拿过一个竹筒,递到路君年手边。
“打开尝尝。”壮汉说。
路君年接过,闻到了里面和那木桶中一样的味道,令人作呕。
路君年不动声色地放下竹筒,看向壮汉。
路君年的反应在壮汉意料之中,他伸了伸腿,身体后仰,压得竹椅咯吱作响,说:“我也姓孟,从小就跟着孟哥打铁,直到定方城的病疾事态变得严峻,才在五年前转为行医。”
难怪他们一行五人都身材魁梧,就像铁房内那些铁匠一般,根本看不出是妙手仁医,路君年心道。
“去云梦城,是想看下云梦城有没有受到影响,有没有对付这种疾病的良方,可这场疾病根本没有蔓延至云梦城,我们一无所获。”
“直到我四个月前进了铁器厂,成为了这里的柴农。”
路君年目光落在竹筒上,孟柴农又说:“你刚刚也闻到了这东西的味道,根本不愿意下嘴,可在饭堂中,你们还是喝得挺香的。”
路君年一顿,沉思良久,不敢置信地问:“这是那碗汤?”
孟柴农一眼不眨地看着路君年,默认了。
“可明明我们喝的时候,这汤还很鲜美,闻着也不是这样难闻的气味。”
孟柴农:“你们打了一天铁,清早吃完早食,直到晚上完工才能吃饭,饿了得有……”孟柴农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六七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哪儿还管得上闻味道?这样的味道配上每天的饭食,你们只会认为这是酸菜汤。直到现在,你才能真正闻到它的气味。”
“更何况,打那么久的铁,你们一天都闻着铁房里的味道,早就对其他的气味麻木了,就像我,现在根本闻不到竹筒里液体的气味。”
路君年觉得不可思议,说:“我倒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沉思良久,很快又问:“你这理论,放在其他地方,是不是同样有效?”
孟柴农:“什么意思?”
路君年猛地起身,在竹屋内走了两步,双眼明亮了不少,回头对孟柴农说:“你这一番话解答了我的疑惑。我一整天都待在铁房内,早已习惯铁房内的事物和声音,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麻木,因为每天面对的都是一样的事物,而这也是为什么,我刚来铁器厂时,剑器房内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面孔,根本分辨不出人来,因为他们渐渐趋于同化,变成了打铁的工具,而现在的我已经变得跟他们一样。”
孟柴农听明白了路君年的意思,问:“你为何看着很高兴?”
路君年:“如果这理论成立,说明我的身体本身并没有出问题。”
他身体没有因为长时间打铁而出现记忆衰退的情况,只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他就能恢复正常。
而刘义所在的锻打台需要计算铁器数额,不可能少了一个人而其他人不知情,所以刘义并没有消失,只是路君年已经看不到他了,刘义在他眼中变得跟其他人一样,引不起他的注意了。
刘文之所以找不到刘义,很可能只是刘义不愿意见他,至于这背后的原因,还得再询问过刘义后才能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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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柴农不明白路君年在高兴什么,他拿着竹筒把玩,说:“我是想跟你说,我们要偷偷将木桶里的液体运出铁器厂,拯救百姓,但我现在没办法出去,跟孟哥也联系不上,但如果是你们铁匠,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那么大的木桶,正常途径一定带不出去。”路君年回忆起那木桶的大小,“而且,铁匠尚且要每日喝一碗解药,那些中毒已深、体质偏弱的人,药水需求量更大,单单运个木桶出去,治标不治本。”
孟柴农沉声道:“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路君年走到窗边,看着屋外的景色,除了竹林还是竹林。
陆军男沉声道:“得想办法知道那木桶内的液体到底是如何做成的,还得想到减少湖水污染的办法。”
铁器锻造没办法停止,因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要运往京城的,又有可能有很大一部分铁器要运往边境,那是将士们保家卫国的武器,不能说断就断,他们不能毁灭铁器厂,只能解决铁骑锻造过程中产生的危害。
听了路君年的话,孟柴农又道:“那木桶是从更远处的山头运过来的,每天晚上运来一桶,有人专门送到厂内,跟着那些人或许有办法找到源头,知道药水使用需要用到的耗材。”
路君年很快思考起对策,这一点,倒是可以让铃夜去跟踪。
孟柴农说完,站起身,将竹筒重新封好,放回竹架上,背上了柴篓。
“刚刚只是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了你,你要有更好的点子,我会协助你,但若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会将一桶药水送到铁器厂外,”孟柴农语气沉稳,似乎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将自身的生命置之度外,“起码,那一桶的药水,能救不少人。”
路君年闻言,道:“孟兄还真是大义凛然。”
“不,我也有私心。”孟柴农走到竹屋门口,“我的妻女都患了重病,若牺牲我能够换得她们安然,那我为何不铤而走险?”
路君年垂头拱手,对孟柴农肃然起敬,却还是劝道:“万万不可,药水一事,还是得从长计议,若是以一命换一桶药水,实在得不偿失,还会让孟大夫遭受牵连。”
孟柴农心中有了些犹豫。路君年再劝:“我能帮你把少量药水交给你的妻女,可暂缓你心中的急迫。”
孟柴农这才呼出一口气,道了声“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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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月,年关将近,路君年看着定方城内大街小巷张贴的对联红福,却没感觉到过年的喜庆,而是心事重重。
自那日跟孟柴农对话完后,他就在一个休息日派了铃夜跟随木通车去了另一座山头,时至今日都没有回信。
之前送信的铃夜还没有回来,若是这仅有的一个铃夜折在那个山头,他再没有其他人手可用。
路君年去找过老者,却见那铁房和后屋落满了灰尘,就连那密室都紧锁着门。
老者不知所踪了,也没给他们留下额外的信息。
路君年有一瞬间怀疑过老者是不是见事情没有进展,中途跑路了,但很快又自我否定,觉得老者有了其他发现,这才离开此地。
黄娘那边也没有进展,邻家的母女自那以后便很少出现,路君年倒是有几次见过那女孩的身影,只匆匆一瞥,那女孩便如第一次见的那样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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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方城跟京城一样,从小年开始休息,一直到元宵过后才重新开工,小年夜前几日,铁器厂内的任务加重,为了年后能顺利接上商单。
路君年忙到昏天暗地,胸口总感觉积着一团郁火,常常感到焦躁不安,繁重的任务压在心头,让他脑中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每晚收工后倒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第二日,又如一个假人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到铁房内完成打铁数额。
就这么到了小年这日,任务完工,铁器厂也正式放工,厂内的铁匠陆陆续续回家。
路君年问起孟柴农能否出厂,孟柴农摇摇头,倒是把几包糕饼塞在路君年手中,嘱托路君年帮他送给自己的妻女和孟大夫几人,还顺手多塞了一筒酒酿给路君年。
这期间,孟柴农还是没有办法将木桶送出去,除了让路君年给他妻女带药水,还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送了几个竹筒去“孟三汤”应急。
路君年接过孟柴农的托付,背着这些日子赚得的银两,就去找了刘家二人,却只见到刘文一人站在剑器房的门口。
“刘义呢?”路君年问,他后面仔细留意过刘义,对方确实每天有在好好打铁,如今却又不见踪影。
刘文面色凝重,问路君年:“他在烟柳巷跟女人玩得正欢,我去抓他是好还是不好?”
路君年一时诧异,随即想到“无字间”的小玉,他正好也想去问问小玉事情办得如何了,说道:“去看看罢,别让他给人骗了。”
刘文沉着脸点了头,两人一道出了铁器厂,往烟柳巷走去。
第223章
烟柳巷过年都不关店,又或者说,过年期间正是烟柳巷生意最好的时候,因为孤身一人的铁匠们都离开了铁器厂,定方城大部分人都没有成家,城内的女子又大多患病,烟柳巷便成了疏解欲求最好的地方。
烟柳巷各家店门前都挂上了对联和红福,红色的灯笼成串悬置在檐下,就连里面的姑娘,都穿上了红色的应景服饰,脸上画着艳丽的妆容。
路君年跟着刘文进了一家楼院,看到了在暖阁中与人颠鸾倒凤的刘义。
刘义脸上红了一片,双眼近乎迷离,脸上是浸淫许久的颓靡神色,看到刘文跟路君年的身影,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木着一双眼看着他们,身上的动作没有停。
还是他身上的女子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惊呼了一声,飞快地从刘义身上爬开,躲在了被褥中。
刘义被人打搅了兴致,这才揉了把眼睛看向来人,见到他们二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扯过被子堪堪盖住自己下半身,口中语焉不详地嘟囔着:“哥,你们怎么来了?”
刘文上前,一把将人从被褥中抓了出来,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抽在了刘义背上,把人打得嗷嗷叫。
“你还有点羞耻心,你知不知道我们进铁器厂是为了什么?啊?整天打完那几把短剑,晚上就来巷子里寻欢作乐,辛苦赚的钱,全让你挥霍在下半身上了!”
刘文进了铁器厂后,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动怒了,他一边抽打着刘义,一边口中训诫,床上的女子又惊又怕,裹着衣服就要逃蹿出去,被路君年拦了下来。
路君年目光不敢落在她的身上,他没管刘文教训刘义,而是问女子:“刘义是只来找你,还是找过很多人?”
女子期期艾艾地回答:“都有,但他这些日子,一直是宿在奴这儿。”
“有多久了。”
“有、有一月了。”
看来就是从刘文之前所说的那段时间开始的,路君年垂下眼睑,问:“你一晚上多少钱?”
女子的脸变得更红了,小声地说了一个数。
见路君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女子以为他也想来,又说:“两个人的话,可以便宜点给你。”
她见路君年带着半张面具,下半张脸清俊白皙,谈吐风雅,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眼前这人,跟她接待过的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
路君年眸光淡漠,心中计算着数,没理会女子后面的话,说:“你们还挺贵,他打铁的钱,全进了你们腰囊。”
女子又说:“钱色交易,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路君年又问:“你们一天接待多少个铁匠?还会接待除铁匠之外的其他男子吗?”
“铁匠夜深前就得回铁器厂,所以我们前半夜基本都是接待厂内的铁匠,后半夜才会接待其他男子。”
说完,女子又仔细看了眼路君年,分不清他到底是铁匠还是什么身份。
路君年看向还在挨打的刘义,问:“他有跟你说些奇怪的话吗?”
女子难以启齿地问:“他把奴当成他的狗,说些规训的话,算吗?”
路君年抿了抿唇:“除此之外呢?有没有提到铁器厂什么的?”
女子摇头:“除了一开始说他是铁器厂的铁匠外,他再没说过与他自己有关的话。”
路君年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刘义还算有分寸,没把老者的事和他们进入铁器厂的目的说出去,遂放了女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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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那边,刘义还在哀嚎着跟刘文求饶。
“每天都要打那么多铁,都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铁器厂内的生活实在无趣,我才想出来放松放松,”刘义捂着脑袋,忍受着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背后的鸡毛掸子,“而且,我不信你们两个不想来玩。是人都有欲望,劳累了一天,寂寞的夜里,总会想着这档子事儿,来这里玩可比自己动手玩舒服多了。”
刘文打得都喘上了气,他气息不稳地站在刘义面前,指着他说:“不知悔改!你偶尔来玩玩我根本不会管你,可你一天天沉浸在这种事上,连我们的正事都忘了,当初就不该让你跟着一起进铁器厂!”
刘文说完,又一下抽在了刘义左手臂上,这一回,刘义终于是暴起了,一把抢过了鸡毛掸子,朝着门外丢去,跟刘文扭打在了一起。
路君年眼见着事态越来越严重,身后的门口处围了一群人,他很快关上房门,提起桌上的酒樽,朝着两人的脸泼去。
两人被酒水眯了眼,瞬间分开,路君年赶忙架起了刘义,将人绑在了床边,屋内这才消停下来。
“温柔乡,英雄冢,你该听你哥的。”路君年将人绑好,站起身退开两步,“我找不到老先生,不然一定将你此时现状告诉他。”
刘义很快挣扎着坐起身,怒目看向路君年,厉声道:“你去告诉他!我现在掌握的信息可比你们多多了,你们忙活那么久,还没我的信息来得快吧!”
路君年神色淡淡地问:“你掌握什么信息了?”
刘义扭了扭脖子别开头去,不说话了。
刘文上前踢了刘义一脚,道:“哥打你是为你好,纵欲过度身体早晚吃不消。别卖关子,快说!”
刘义又怒目看着刘文,笑得带了几分狠意,一字一顿地说:“根本不可能救所有人,所谓的解药,数量是有限的。”
路君年眸光一凛,蹲下|身逼问道:“什么意思?你说详细点!”
刘义笑得更放肆了,直视着路君年的双眼,说:“我跟这里的人睡了个遍,又跟刚刚那女子睡了一个月,早就跟她们混熟了,她们跟我说,前些日子已经有烟柳巷的女子得病死去了,死状跟那些人一样。”
路君年脸色沉了下来,之前铁匠死去,现在烟柳巷的人也跟着死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场疾病,已经祸及到这些之前没得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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