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和血迹混合着晕染开,将茶水弄得污浊不堪,大太监很快端着茶杯下去了,屋内便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
谢砚的目光就一直跟着茶杯,直到再也看不到大太监的身影,这才转过头看向皇帝。
“皇儿啊,你等了两个时辰,是要跟父皇说什么?”皇帝长叹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面色和蔼地看着谢砚。
谢砚眸光冰冷,淡淡地看着皇帝,说:“儿臣刚刚在看边境的战役,有几个不懂的地方,特来请教父皇。”
-
【252】
皇帝销毁纸条的举动,表明了他的态度,让谢砚闭嘴,别再问相关的问题。
谢砚自然看得懂,一边问着边境的问题,余光瞥向水盆中信鸽的尸体。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谢砚抬头看向他,神色淡淡。
“砚儿,父皇老了,早晚有一天,这天下要交到你手中,你可不能为了一己私念,而弃江山于不顾。”皇帝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砚平静地看向皇帝,知道他在旁敲侧击,眼中没有任何波动,说:“儿臣能保证,大元国的版图在我手上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缺损,可是父皇,我除了是储君,也是这一方土地孕育着的人,我来这世间,背负着众人的期许,总要有所求。”
他所念不多,不过那一个人罢了。
皇帝眼中有些许疲倦,道:“你不明白,人言可畏,国君的名声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朕看重你,而不是渊儿或者凰儿。”
“我要做的事,不会败坏我的名声。”谢砚抬眸,笃定地看着皇帝,眼神中尽是执拗,“父皇,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娶练蓉,做假皇嗣,都是为了那一个目标,我堵住悠悠众口,只想他安稳站在我身边。”
“我不能没有他。”
皇帝久久注视着谢砚,叹道:“你若是个王爷,朕才不会多管你一句。”
“这与我是不是太子无关!”谢砚说,“我是不是太子,将来都能处理好国家大事,而谢棱渊荒淫无度,贪图享乐,大元国交到他手上肯定不行!为什么要因为我身边人是谁而决定我是不是太子?”
“那你想如何?”皇帝重重拍着桌子站起身,指着谢砚的鼻子厉声道:“你随随便便弄出个皇太子,然后把列祖列宗积累下来的财富全部交给一个外姓,你想给他人做嫁衣,朕还没答应!”
皇帝气急,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粗重不少,脚步都有些虚浮。
-
“那路君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不惜这么跟朕顶嘴!”皇帝怒喝道,抬手要掀桌子,被谢砚一把按下。
皇帝在一边抬着,谢砚便在另一边按住,桌面晃动几下,桌上的烛火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晃动,有几本奏章从奏章堆上掉下。
“他只是比你们都在意我的感受,父皇你心里更看重江山,母妃更偏爱皇弟,只有他始终如一站在我身边,思我所思,想我所想,没有人给过我比他更多的爱。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压根没想娶太子妃。”
“逆子!”皇帝掀不动桌子,便拿起桌上的奏章砸向谢砚。
谢砚没有躲,任由奏章打在脸上,又跌落在地上,他俯下|身,又重新将奏章捡起,放在了桌上。
“你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亲亲抱抱,还敢大言不惭说爱!朕看到你都觉得面上无光!”说着,皇帝又将一本奏章砸在了谢砚脸上。
谢砚静静地站在原地,抿了抿唇。
“父皇,我不会给他人做嫁衣的。”谢砚幽幽道,“江山会留在姓谢的手上。”
“滚出去!你个逆子!”皇帝怒声道。
-
谢砚没走,而是看向旁边水盆中的信鸽尸体,眼圈微红,恳求道:“父皇,别杀他,他没有武功很脆弱,躲得了你一次追杀,可能就躲不过第二次,他要是有什么好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把他身上的药蛊都取出来了,京城四重臣,就他路家安然无恙,朕够宠着他路家了,没让他路家绝了后,你倒好,上赶着当神医!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看上他了?你真是个混账啊你!朕就不该让路君年活过十八岁!”
皇帝说完,捧着大把奏章朝着谢砚砸来。
谢砚等他发泄够了,才冷声说:“如果他死了,这太子位我也不要了,当个闲散王爷,带着他的尸骨去游山玩水。”
谢砚语气格外冷静,不像是在说笑,皇帝听了顿了片刻,怒道:“你在威胁朕!”
谢砚垂下头,低声道:“我在求你,父皇。”
“不孝子!”
最后这声,皇帝吼得很大,屋外的宫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太监带着头,直接推开了门闯进来。
他们一早就听到了屋内的争吵声,虽然听不清皇帝跟太子在吵什么,但他们也不敢进门,如今却是再也耽搁不成。
谢砚默默地退开身,让宫人给皇帝顺气,转身正欲离开,身后的皇帝突然拍着桌子吼道:“把太子关押起来!没朕的允许,禁止任何人探望!”
“是!”很快,门外的铁骑兵将谢砚重重包围。
谢砚淡淡地看着不久前还听他号令的铁骑兵,转眼便成为了关押他的人,面上波澜不惊,抬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
谢砚被关押了数日,门口全是拿着铁器的铁骑兵,他无法踏出屋子半步,就连每日里给他送饭菜的钟译和,都只能在门推开的时候匆匆看他一眼。
他整天在屋内看着边境的战役书,闲来无事,便拿出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脸上不再看得见笑容。
这一日,洛城的铃夜终于到了避暑山庄,行至谢砚门外,却被铁骑兵拦在了外面。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上前与太子交谈。”铁骑兵铁面无私地说道。
两个铃夜在谢砚屋外来回踱步,就在铁骑兵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没办法用轻功从屋檐上进去。
就在这时,谢砚突然推开了木窗,朝着两个铃夜看去,铁骑兵赶忙上前,将木窗重新合上,没让双方交谈一句话。
“你们回去吧。”谢砚突然高声说道,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所有人都能听到。
于是,铁骑兵很快驱逐起两个铃夜。
两个铃夜莫名其妙,但既然谢砚都发话了,他们也遵从指令,不再多留。
-
屋内,谢砚重新打开大元国的舆图,目光看着江南版图,手指落在了洛城上。
他记得那两个铃夜,他把他们两人安排在了洛城,没有特别指令,轻易不会离开,所以,刚刚一个照面,谢砚就知道,他们是路君年派来传信的。
铃夜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谢砚已经笃定,路君年就在洛城!
-
洛城,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洛城的雨是真的多,路君年来这里不过短短十日,就已经下了三场雨了,一场雨还下一天的那种。
距离铃夜离开已经有七日,若他们一路顺利,谢砚现在已经知道他在洛城了。
这几日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因为信鸽很可能被皇帝拦下,说不定已经派人前来洛城暗中寻他了。
想到这里,路君年在头上扣了个草帽,在书架上盖上挡雨的蓑草,背着书架往卢府走去。
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路君年的存在,他们也知道这是卢家新请的教书先生,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一脸的慈祥。
“大牛今日又上早堂?”路君年常买的包子铺老板娘随口跟他交谈道。
“嗯。”路君年轻声应下,问起老板娘:“城中近日可来了什么人吗?”
“没有啊。”老板娘说,“街头那个王妈子消息灵通着呢,要是又有异乡人进城,过不了一日她就该传得满城皆知了。”
路君年漫不经心地问:“王妈子这么闲,一整天都在城里溜达?”
清晨去卢府授课的路上,他曾见过一次王妈子,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婆婆,手脚却格外利索,当时她还抓住他的手,说要带他去看她闺女。
-
老板娘叹了口气,说:“王妈子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身边就只有一个女儿,后来女儿也被人拐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她便变得疯疯癫癫的,整天骑着她的毛驴在城里闲逛,说是为了找她的女儿。”
“久而久之,王妈子就养成了给人说小话的习惯,一点点小事都能被她传得满城皆知。”老板娘将两个包子塞给路君年,提醒道:“她说的话,不可全信。”
路君年点了点头,往之前遇到王妈子的方向看去,那里现在空无一人。
-
私塾内,自那日的事情过后,刺头学子都安分了不少,路君年如往常一样拿出自己摘抄的《论语》给人传道授业。
当他转过身在木板上写字时,堂下突然传出了惊呼声,路君年回头,见所有的学子目光全部望向了窗外,他也跟着看去,结果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卢小姐还是那身朴素的裙衫,站在高楼之上,身体探出檐外,半边身子已经跨过了围栏。
她想跳楼!路君年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书和笔,就往高楼下跑去。
第253章 -第254章
路君年还是晚了一步。
洛城民风过于保守,府内的丫鬟拦在门口,说着外男不能入后院的家规,挡着路君年不让进,怎么都要等卢老爷来。
卢老爷有官职,正在官府处理事务,根本没法很快回来。
即便路君年翻过围墙进入了后院,还是没能拦下卢小姐从高楼上跳下,他眼睁睁看着人摔在地上,鲜血从身体下流出,流到了他的脚边。
卢小姐躺在地上,慢慢转过头,就看到了路君年,手指缓缓动着,还在往他的方向爬。
路君年一时间没敢上前,他仰头看了看高楼的高度,心知卢小姐或许还有救,赶忙唤卢府的家丁。
卢老爷出门在外还没回来,家丁听到路君年的安排有几分犹豫。
“你们小姐现在还能动,再晚一点送医,恐怕血就要流干了!”路君年向来温文,难得冲着人大吼道。
家丁不再犹豫,将卢小姐放在担架上,就要往医馆送去。
“慢着。”路君年从衣摆下方撕下一条布带,牢牢绑住了卢小姐正汩汩往外流血的大腿,血暂时是止住了。
路君年做完这一切,卢府家丁赶忙架着卢小姐送去了医馆。
-
私塾内,学子们见路君年匆匆跑出,也跟着跑了出来围观,自然看到了路君年刚刚为卢小姐绑腿的那一幕。
他们窃窃私语,说:“未出阁的女子怎能让府外的男子碰腿?”
“是啊,罗先生表面上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是这种好色之徒。”
“我要是卢小姐,还不如当场就死了呢!也免得被人这般糟蹋,好好的名声全毁了。”
路君年缓缓走向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目光冰冷下来,道:“先回私塾。”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默不作声地回了私塾。
路君年交代完卢府的家丁不要翻动现场后,才重新回到私塾。
他用教尺在木板上重重敲了敲,堂下才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绝大多数人都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卢小姐从高楼上跳下,生死未卜,她的腿摔断了,血流不止,即便能活过来,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路君年说完,就有人插嘴道:“那你为什么要揭开她的下裙碰她的腿,你好为人师,不知道女子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
路君年脸上波澜不惊,手中的教尺一下下轻敲着木板,道:“不绑上伤处,还没到医馆,她的血就会流干,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命跟名节相比,哪个更重要?”
堂下的声音停滞了一瞬,很快又有人嚷嚷了起来:“没有名节活着也会遭人唾弃!”
“人们唾弃失了名节的女子,只是因为洛城的约定俗成,苛责要求女子贞洁又一心一意,恨不能要求她们从出生到出嫁除了见过父亲兄弟,就再没见过其他外男,可这些所谓的名节,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之物,为何要将它做为衡量一个人好坏、是否能够活着的标准呢?”
路君年眸光淡淡,一一扫过堂下的众人,继续说:“世人在女子身上安上了贞洁、名节,若在男子身上同样安上君子的高风亮节,而今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些没做到的人就该被人批判致死、唾弃致死吗?”
“我敢笃定,待这间私塾内的你们长大后,也有不少人做不到这一点。论语中我们最开始学的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若只是口头上背下了这句孔子圣言,而不解其意,那便始终是纸上谈兵,不干实事。学而用之,方显智慧。”
-
堂下众学子垂着头没有说话,良久,才有一女学子问:“罗先生,为什么你讲授的课业,跟其他先生不一样?”
卢府内招了两个教书先生,路君年只是其中一个。
路君年:“因为我是我,别人是别人,若你们能够去京城,就会发现每一位教书先生的讲授方式都不一样。”
“今日之事,我不怕人言,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洛城没有水路,这里雨水充沛,足够百姓自给自足,少与其他城池贸易来往,环境较为封闭,所以民风才格外保守,也让他们的思想落后于其他城池的百姓。
“罗先生,我还是觉得你说的不对,女子自古讲究三从四德,怎可跟男子进行比对?”之前那个刺头学子说道。
路君年不再规劝,只是淡淡一笑,道:“所以,你认为我救人有罪?”
那位学子皱了眉,又说:“我没觉得救人不对,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路君年又用教尺敲了敲木板,说:“行了,我们接着之前讲的地方继续课业。”
-
卢府内的事很快在城中传遍了,毕竟事情闹得挺大的,周围看到的人不少,很容易就能传出去。
182/207 首页 上一页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