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夜手里提着一只鸟笼,里面关着白鸽,身后两个铃夜齐齐冲着路君年道好。
路君年将人请进屋子,给几人沏上茶,才说:“我需要你们将路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太子。”
接着,路君年便将从定方城离开后的事说给了两个新的铃夜听。
两个铃夜听完,面上都露出了难色,其中一人说:“虽然铃夜之间以信物通信息,我们也相信这位铃夜兄弟的话,但铃夜到底是服从于主上的,路少爷你这番话有挑拨主上跟皇上关系的嫌疑,我们没有主上的指示,恐不能立刻答应。”
路君年微微蜷紧手指,抿了抿唇,说:“皇上想杀我,如果不把这件事告诉太子,皇上的人迟早会找到我,我甚至不能保证,洛城内没有皇上派来的追兵,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若我死了,恐怕太子也会怪你们没有顾好我。”
两个铃夜垂着头没有说话。
“这样吧,你们不说我被皇上的人追杀,就告诉太子我在洛城等他,这样便不算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如何?”
路君年让了一步,铃夜面面相觑,这才犹豫地答应了。
“对了,我在洛城这件事,只能私下偷偷跟太子一人说,”路君年谨慎地补充了一句,“切记,在太子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能把我的位置告诉他,明白了吗?”
“是。”那两个铃夜应下,很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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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只剩路君年和一直跟着他的铃夜,路君年拿过放在一旁的鸟笼,问:“这就是你们传信的信鸽?”
铃夜点头。
路君年拿过纸笔开始写纸条,因为信鸽体型小,纸条不能太大,想说的话都只能简短着写,他用寥寥几笔写了路上遇袭一事,要写最后一个字时,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铃夜。
“飞鸽传书,会被其他人拦下吗?”路君年怕这张纸条到不了谢砚手中。
铃夜:“信鸽有被中途射下来的可能,但一般不会发生,除非有人专门盯着铃夜据点,提前将信鸽射下。”
那就是并不保险了,路君年斟酌很久,在纸条的最后,先写了个云字,又很快划掉,写了个洛字。
待笔墨晾干后,路君年将纸条卷好绑在信鸽腿上,将它放飞了。
“信要多久才能送到太子手中?”路君年问。
铃夜:“大概五日。”
“以铃夜的速度,从这里到峳城需要几日?”
“七日。”
路君年望着信鸽飞离的方向,许久才收回目光,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在洛城生活一段时间,若是中途出了岔子我们不能留在洛城,随时准备好马车,绕过峳城一路往北边的白叶城走,最后再去鹿州。”
铃夜:“是。”
路君年转身回到桌前,拿出自己那本《大元国游记》,写下了这一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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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哥,朝中官员送来的贺礼全部清点完毕,这是账本,请你过目。”钟译和将一本账本递到谢砚手边。
谢砚生辰,百官送的贺礼堆了两间屋子,直到七月上旬才清点完毕,记了半本账。
“放那儿吧。”谢砚对此兴趣缺缺,随意地示意了桌角位置。
钟译和将账本放好,走到谢砚身边,发现谢砚在看大元国舆图,目光落在江南的版图上。
“砚哥,我们又要趁着这段时间下江南?”钟译和问。
谢砚一手撑着下巴,懒散道:“不,随便看看。”
钟译和是知道谢砚和路君年约在了峳城的,如今路君年没来,谢砚的情绪明显不高,他心领神会,没再多问。
“译和,你能联系上跟着路君年的那两个铃夜吗?”谢砚突然出声问道。
钟译和摇头说:“他们从定方城离开后,就没有再和其他铃夜联系,起码我没有接到与他们相关的消息。”
钟译和是除了谢砚外,跟铃夜联系最紧密的人,如今他也没有消息,看来那两个铃夜是真的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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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奇怪,路君年的武艺比不过铃夜,若是路君年改变行程不来见他,铃夜一定会告诉他路君年的位置,他只需要一声令下,铃夜就会把路君年抓过来。
谢砚怒于路君年爽约,却从来没想过会掌控不了路君年的行踪。
而如今,连铃夜都联系不上了,谢砚才开始真正的慌了起来。
以路君年的性格,再想逃离他的监视,也不至于将两个铃夜杀害,很可能是他们路上遇到了麻烦!
想到这里,谢砚目光凝重起来,再次看向桌上的舆图,说:“他们乘着马车从定方城离开,陆路不像水路畅通,时间紧迫,他们一定走的最短的路程。”
舆图上,定方城在右下角,西边临着隆州城,西北是云梦城,云梦城往西有两座城池——靠北边的云锦城和靠南的洛城,而临着这两座城池西部的,才是水道上游的峳城。
谢砚知道路君年要去云梦城接画,云梦城到峳城最短的距离,便是云锦城和洛城中间这条官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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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手指轻点在舆图上云锦城和洛城的交界处,头也没抬,问钟译和:“这两座城池之间,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祸事?”
云锦城地域狭小却富饶,像个不夜城,洛城是座老城,占地大,民风却偏于保守,晨昏定省非常有规律,宵禁管得非常严格,两城间风格迥然不同,基本也没有利益冲突,十几年来都没听说过这里发生争端。
钟译和如实回答了谢砚,谢砚声音沉了沉,说:“既然没有发生祸事,想来麻烦事与这两座城池没有关系。”
路君年第一次走这条路,路上还有铃夜护着,怎么也不可能徒生事端,除非,有人故意冲着路君年去的!
想到这里,谢砚眉头皱紧。
他很快就想到了是谢棱渊做的手脚,可转念一想又很快排除了。
谢棱渊一直在宫里,是跟着京城的那拨人来的峳城,所有人都看到了,就算谢棱渊知道了他跟路君年的事,并且知道路君年当时在定方城,想要从中作梗,将人手调过来也需要时间。
何况,谢砚跟路君年商量在峳城碰面也是不久前决定的,谢棱渊的人不该知道路君年会提前走陆路去峳城,并在路上设好埋伏,他们更可能见路君年要跑,直接在定方城的城门口动手。
顺利的话,还能分散谢砚的注意力,趁机给他制造些小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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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戳着舆图,抬眸看向钟译和。
有人在他们身边,并能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动向,满足这一点的,就谢砚来看,只有钟译和。
可钟译和对路君年并没有太深的敌意,所以,虽然谢砚对他有过一瞬间的怀疑,疑虑又很快消失了。
“译和,你觉得,谁会想杀路君年?”谢砚定定地看着钟译和。
“不知。”钟译和垂眸答道。
谢砚紧盯着钟译和,忽而一笑,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脚一蹬地,椅子腿突兀地摩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话问得半清不楚的,也没说为什么有人要杀路君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地顺着我的话往下回答了?”谢砚挑着眉问,“还是说,你早就猜到了有人要杀他?你从何得来的消息,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上面很多结论都是谢砚在脑中一步步推出来的,他并没有说出口,他问话问得不全,东一句西一句的,钟译和所知有限,原本不该知道这些,就连有人想杀路君年,都是谢砚大胆猜测的,钟译和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一点了。
如果钟译和没有隐瞒,他就该反问:“怎么会有人想杀路君年?”然后才接一句“不知”。
更何况,钟译和现在这个反应,显然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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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译和沉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谢砚身边。
“译和,我从不怀疑你的衷心。”谢砚语气稍显低沉,“因为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是父皇放在我身边,监察我行为的人。”
谢砚此话一出,钟译和脸上绷不住表情,眼中透露出疑惑来。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钟译和沉声问道。
“你第一次代替钟月然来峳城监工的时候,”谢砚淡淡道,“钟月然受伤,有我的授意,目的就是为了确认,你就是父皇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睛。”
谢砚背地里做的事情一旦出格,很快就会被皇帝斥责,在钟译和离京的那些时间里,他同样做过些出格的事,却没有被皇帝发现,甚至于皇狮园的事情结束了,皇帝才知道一切,他就确认了这点。
“你在峳城多待的一个月,是我特地安排人做的。”谢砚说。
他是为了皇狮园的事顺利完成,不让皇帝插手。
“原来那么早。”
“我跟路君年的事,你没告诉父皇,这点之前我是信的,只不过现在他没有按时来到峳城,我不得不怀疑你。”谢砚直起身,双眼紧紧盯着钟译和,“译和,你告诉父皇了?”
“没有!”钟译和斩钉截铁地说,“在峳城没见到路君年,我就猜到一定有人告密了,但那个人不是我!”
钟译和知道一旦皇帝知道这件事,眼里必然容不下路君年,他跟路君年又没有血海深仇,不至于这么害人。
但他管不了其他人的嘴。
谢砚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卷起了舆图,说:“我信你。”
他并不怀疑钟译和,因为钟译和要告诉皇帝早就告了,不需要等到现在,他之后说的那些,不过是通过钟译和的口,确定了身边还有监视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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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
洛城,路君年喝完药后,把玩着从马车中取出的木匣。
这木匣是路恒在他十八岁生辰时送给他的,可他一直没有打开过,匣内的机关复杂,且每一面都是不同的机关,环环相扣,路君年单单解开一个面后,其他的机关便全部锁死,再也打不开来。
路君年无法,只能把那一面的机关还原,重新锁回去,其他的机关装置才能松动。
如今,趁着养病和等待消息的时间,路君年再次拿出这个木匣消遣时间,到铃夜进屋时,他正好解开两面机关,机关便再次卡住。
又走进了死路。
“路少爷,”铃夜上前,“属下打探清楚了,城中的卢员外准备新办一个私塾,正在招募书生,没有上榜要求。”
地方城招收教书先生一般会看当地科考榜单,虽然这样的地方榜单对春试没有用处,但在这里,这榜单还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路君年没有参加地方考,自然没有榜,所以他让铃夜出去打探的是无上榜要求的招收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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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听完,将木匣的两面机关还原,又问:“可有说要教什么?”
铃夜:“孔子圣言,因为是男女皆有的私塾,所以并没有要求学完全部论语。”
路君年放下木匣,起身往屋外走去,道:“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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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的街道不如云梦城亮丽繁华,稍显简朴,一路走过,甚至还能看见爬满了青藤的白墙,斑驳的石阶,和衣着朴素的男男女女。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路君年撑着伞走过,身上还带着苦涩的药味,惹得路边的女子频频往他的方向看来。
路君年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话语中似乎在议论他,他回望过去,就见有女子羞红了面颊,用团扇遮挡着面容退到了柱子后面,见他伫立良久,又忍不住偷偷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他。
铃夜上前,挡住了女子看向路君年的视线,说:“就在前方拐角的府院。”
路君年看着铃夜的举动,没说什么,转身缓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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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尾的府邸门匾上写着“卢府”二字,门边还有没取下的红色对联,被雨淋湿的字迹模糊了些许,仍能从对句中读出春节的美好寓意。
门口的卢家家丁见又有人来自荐,上前将他们请进了屋中。
路君年跟铃夜站在廊下,看到院子中排了长长的一队自荐书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本书,书名还全都不一样。
很快,家丁也在路君年手里塞了本书,说:“卢老爷要招两个教书先生,因为没有上榜要求,便要求教书的先生起码认字要多,若教得好,等冬天课业停了,还能留在卢府谋一份差事。”
路君年看了看书名,只有“宋词”二字,他打开来翻看,里面是人手摘抄的大诗人苏轼的部分诗词,他在太学堂时曾阅读过不少,甚至他府上的马车内,还有一本书,也是记载苏轼诗词的。
只是识字的话,难度倒是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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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丁很快又出去接新的人入府,没一会儿,路君年身后也站了不少人。
到了午时,卢府后院飘过来一阵饭菜的香味,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负责考察他们的人离开去吃饭了。
队伍中的人也很快松懈下来,路君年拿着书背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默读诗词的空闲时间,一抬眼,便看到有人跑到了连通后院的圆形拱门处,站在那里往后院里眺望,还在向着后院招手。
这动静属实有点大,路君年合上书望过去,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卢府内的丫鬟跑了出来,那人给那丫鬟塞了点什么,丫鬟很快红着脸说了些什么,又飞快地跑走了。
周围有不少人看到那人的动作,等他回到队伍中时,很快有人问他在做什么。
“我刚刚问卢府的丫鬟,卢小姐今日可在府上?那丫鬟说了,卢小姐今日出门买胭脂了。”那人说道。
很快有人接着说:“卢小姐往日里去的胭脂铺就那么几家,说不定我们等下出门,还能跟她来个偶遇。”
“卢小姐刚刚及笄,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听说卢老爷这次招教书先生,也是为了招一个上门女婿!”
“卢家福书村,卢小姐又是花容月貌,做个上门女婿倒也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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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路君年一阵无言,重新翻开宋词默读,细长的手指扫过陈旧的书页,指尖都沾上了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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