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路少爷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谢砚语气平平,抬眸望向路君年的双眸,“胆敢违抗我的意思,你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第39章
“你们两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领罚!”曾柯师的吼声打断了路君年和谢砚之间的谈话。
前面的人都打过手板,站在长廊下背论语,只剩下路君年和谢砚。
谢砚松开路君年,路君年转身走向曾柯师,伸出了右手。
“打左手,右手留着给你写字。”曾柯师用戒尺拍了拍路君年的左手手背。
路君年左肩有伤,怕打手板会牵扯到伤口,仍旧伸着右手,说:“太傅你打吧,我用左手写字。”
曾柯师便没再管他,连着在他手心抽打了十下。
右手掌心全红了,掌心发热,在白皙的手指衬托下,显得诡异而惨烈。
曾柯师年纪大,力劲却不小,路君年整个右手都在微微颤抖。
还好没有打左手,不然他可能掩饰不了身上的伤了,路君年心想。
“我也要用左手写字!”谢砚在后面嚷嚷。
路君年回头,就看到曾柯师气得直接拧住了谢砚的耳朵。
“你右手字都写不明白还用左手!快点把左手伸出来,每次迟到都有你!”曾柯师把谢砚的左手抓着,大力地在他掌心抽了十下。
谢砚边被抽边嚎,转眼就看到路君年在旁边看热闹,立刻又嚷嚷起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路君年后退了两步,却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看着谢砚被打的左手。
谢砚两只手上都有很多茧,但真的拿两只手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左手手指上的特定部位比较光滑,那是常年拿笔留下茧后旧皮又反复脱落形成的。
不像他是为了规避肩上的伤,谢砚真的是用左手写字的。
“你刚刚还欺负新学子,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收一收。”曾柯师说着又在谢砚左手上多抽了五下,总算是放过了他。
路君年目光从谢砚手上移开,颔首对曾柯师说:“太傅,我背完《论语学而篇》了,能进屋吗?”
曾柯师看了他一眼,说:“路侍中说你早就学过这篇了,你背《中庸》前十章。”
作为太傅,曾柯师教过很多学子,太学堂官学子的学习情况他早就跟送他们来的朝官打听清楚了。
见没办法进屋,路君年垂头从小包中找出自己抄写的《中庸》,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轻声地背了起来。
曾柯师背着手在他们身后转了一圈,又踱着步往学堂屋内走去。
早春料峭,屋檐上的冬雪慢慢消融,顺着檐边滴落。
院子里长歪的不知名小树将枝桠都伸到了长廊下,谢砚抬手拽下,然后又突然松手,枝桠立马回弹,上面挂着的雪水弹到了廊下学子的书本上,立刻洇湿了一片,字迹都模糊了。
路君年就站在谢砚身边,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最靠近枝桠的四五个人遭了殃,叶添锦和李明昀也在其中。
“太子今天又吃错药了。”叶添锦用一种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就是想让谢砚听到的音量说道。
那边的几人大多是跟着谢棱渊的,路君年在长廊下并没有看到谢棱渊,估计他在学堂里面。
“我吃没吃错药关你什么事?”谢砚将枝桠扯下来,枝条沾上了地面的雪水,直接就朝着那边挥过去。
枝条打在廊下的圆柱上,大量的雪水洒在了他们身上,更多的则是落在书本上,于是书本连着好几页都被洇湿,彻底看不清了。
《论语》《中庸》之类的古籍书本数量有限,官学子的书本,大多是看着要学习的古籍抄录下来的,抄完一本需要耗费他们很大的精力。
路君年抄完《中庸》就用了三天三夜,除去睡觉、洗浴和吃饭,基本都是在抄书,其间辛苦自不用言说。
更何况是字数众多的《论语》。
官学子有想过托人帮他们抄写,但曾柯师严厉,要求他们亲手抄书,并能够对笔迹看出他们是不是亲手抄的,一旦发现有人舞弊,又是一顿责罚。
路君年听说曾有官学子因为这件事被关在学堂的暗室内,不眠不休地抄了三天书,最后累倒在暗室内,直到第四日前去送膳食的侍读发现,才将他解救出来。
所以没人敢阳奉阴违偷工减料,官学子手中的书本,都是他们埋头一个字一个字抄完的。
眼下他们辛苦抄好的书全都被谢砚毁了,平白遭到无妄之灾,即便对方是太子,他们也愤怒到口不择言了。
“谢砚你有病吧!我们招你惹你了?”最先动怒的是叶添锦,他甩手就把报废的书丢向谢砚。
路君年下意识地拉着谢砚避开,书本擦着两人的衣角落地。
谢砚看到路君年抓着他的手腕,很快甩开,表现得很是嫌恶,恶狠狠地一把将路君年推开,道:“别碰我!”
推他的力道并不重,路君年知他在避嫌,后退了两步,远离了纷争中心,将自己手中辛苦抄完的书小心收进小包中,以免遭受池鱼之殃。
谢砚转头又将枝条挥了过去,重重地打在了叶添锦左肩,可惜枝条太软,叶添锦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长得太丑了,碍了我眼,还不算招惹我?”谢砚懒洋洋地说道,游刃有余地收回枝条,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一时语噎,还是人群中另一人走上前,指着谢砚说:“你平白无故欺辱同窗,我们要告诉太傅,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免罪。”
谢砚听完就乐了,勾唇戏谑地笑道:“平白无故,欺辱同窗。”字节咬得很紧。
“你去告诉太傅啊,”谢砚一脸无所谓,“那我们大家都摊开来好好算算,谁欺负的同窗多好了。”
叶添锦极为心虚地看了不远处默默观戏的路君年一眼,他总觉得谢砚似乎是在为路君年打抱不平,可又觉得以谢砚恶劣的性子,不会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人。
何况谢砚之前也欺负过路君年,在这一点上,他们该是一路人。
所以谢砚对他动手,只有可能是真的看他不顺眼。
思及此,叶添锦的面色更差了。
叶添锦一拨人被谢砚满不在乎的话挑起了怒火,见太傅没来,之前跟在谢砚身边的钟译和也不在,只有谢砚一个人立在他们不远处的廊下,立马讥言反讽。
很快,单纯的口角之争演变成了相互推搡,就在谢砚要跟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路君年将曾柯师叫了过来。
“闹什么闹什么!都给老夫停下!”曾柯师将戒尺拍在墙上啪啪作响,听着就疼。
人群迅速分开,谢砚抬了抬手臂整理被拽开的衣服,一脸不屑朝着叶添锦笑了一声。
“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皇室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一个太子跟人赤手空拳地打架,传到皇上耳中又得关你禁闭!”
又?路君年看了谢砚一眼,略有所思。
曾柯师说着就冲着谢砚过去踢了他一脚,谢砚踉跄了一下站好,随手抚了下被踢的地方,转头望向院子,没有一点难堪的意思。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课业都完不成,还有功夫在这里打架,书背完了吗!”曾柯师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脚。
“我们的书都被太子弄湿看不清了。”李明昀跟曾柯师告状。
曾柯师气得胡子抖了抖,用戒尺敲着李明昀的脑袋说:“他把你们书弄湿了你们不会背其他书吗?为了一本书就大打出手,哪天别人抢了你一口饭是不是要直接砍人脑袋?”
“可那是我好不容易抄完的……”李明昀还想为自己争辩一下。
“好不容易抄完,”曾柯师气到笑了两声,“就你那破字有什么好珍惜的?老夫看了都摇头,你多抄两遍说不定就能背下来了。”
李明昀顿时噤声不说话。
“尤其是你叶添锦,怎么不学学你哥,望环可比你聪明多了!”曾柯师指的是并没有迟到,现在坐在学堂内的叶望环。
“太傅!是谢砚他拿枝条抽我,你看我肩上都有伤了!”见曾柯师大有大事化小的意思,叶添锦赶紧上前,扯开衣服想要让太傅看他肩上的伤。
可谢砚下手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会让人感到疼痛,但不会给人留下痕迹,所以曾柯师只看到了圆滚滚白而胖的肩膀。
“你还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给我看!有辱斯文,成何体统!”曾柯师直接用戒尺抽在了叶添锦肩上,叶添锦立马疼得嚎叫起来。
曾柯师转头冲着学堂里凑到门口来看热闹的人群吼道:“课业不做了是吧,全都在这里看热闹!”
原来他们外面吵起来的时候,学堂里的学子早就蠢蠢欲动,想要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路君年进来将曾柯师带出门后,他们就都偷偷摸摸地趴在门边往外看,这其中也有女子。
听到曾柯师的吼声,学堂里的学子立马缩回了脑袋,路君年的位置靠近学堂门口,刚好能看到他们什么事也不做,支着耳朵听的样子。
他不经意间,就跟学堂内的谢棱渊对上了眼,对方还冲着他挥了挥手,笑容别有深意。
谢棱渊是知道他是站在谢砚那边的,路君年默默转过头,离学堂门口远了一点。
那边曾柯师还在训打架的人,他训得口若悬河,而谢砚一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察觉到路君年看向他的目光,还转过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对他做了个鬼脸。
曾柯师很快发现谢砚心不在焉,耳提面命地对他单独训了一段时间。
左右无事,路君年一边听着曾柯师的训诫,一边从包中拿出《中庸》在心里背了起来。
直到要吃午膳了,曾柯师才结束了训诫,让他们互相给对方道歉。
叶添锦一众人不甘不愿地道了歉,轮到谢砚,谢砚却说:“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们,君子不同小人计较,下不为例。”
叶添锦立马指着谢砚对曾柯师说:“太傅你看他,他根本就没有道歉!”
“行了行了!”曾柯师自是知道谢砚是什么脾气,即便知道是自己的错,谢砚也不会跟人道歉,所以他也没强逼谢砚。
叶添锦还想说什么,曾柯师打断了他,说:“耽误了一早上的时间,下午他们走了,你们几个留下来一直学到晚膳时候才能结束。”
哀嚎声立刻连成一片。
第40章
午膳都在学堂里吃,太学堂的膳食不和皇宫的御膳房共用,吃食大多清淡无味,却还算对路君年胃口。
路君年领了食盒正要往学堂没有人坐的角落位置走去,谢棱渊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王有何吩咐。”路君年俯下身问。
谢棱渊盘腿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鲜肉菌汤,大大小小算起来大概有十碟菜,荤素搭配得很好,甚至还有新鲜的水果和饭后糕点,这些显然不是出自太学堂的膳房。
相比之下,路君年食盒中统一发放的清粥和两碟素菜就显得格外寒酸。
谢棱渊将一碟红烧肉推向路君年,说:“路少爷今天刚来太学堂,一时间恐怕没办法适应这里的吃食,刚好母妃送来的午膳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意思非常明确,谢棱渊在拉拢路君年。
路君年颔首道:“谢齐王好意,只是路某体弱多病,牙口也不太好,吃不得荤腥,不能帮齐王分忧了。”
婉拒之意很明朗了,谢棱渊却像是听不懂一样,眼睛都没有眨,直勾勾地盯着路君年,又将一碗菌汤推到他面前,说:“倒也是。这菌汤用了很多滋补的药,熬了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有驱寒健体的功效,路少爷牙口不好,喝汤总没有问题吧?”
路君年正在心里想如何拒绝,一只毛笔从谢棱渊身后飞出,直接砸在了路君年胸口,笔尖上的黑墨四溅开来,染黑了路君年素白的衣裳,那毛笔也从路君年身上滑到了菌汤碗中,溅起了大片油花,不仅沾在了路君年身上,谢棱渊身上也多少沾到了一点。
谢棱渊立刻起身,回头就看到谢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甚至连丢出毛笔的手都没有收回。
“路云霏,帮我抄书。”谢砚看了谢棱渊一眼就不屑地撇开眼,毫不客气地对路君年说。
“皇兄,你别太过分!”谢棱渊脸上还沾着油汤,坐在他旁边的叶望环给他递上一块白布,他一脸嫌恶地擦了一把,随后直接往谢砚的方向丢去。
谢砚侧过身避开,白布砸在了谢砚后面那人的桌上,撞翻了一堆书。
那人敢怒不敢言,只默默地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书。
谢砚语气嘲弄地说:“他违抗了我的意思,让我不高兴了,答应任我差遣我才暂时放过了他。怎么,碍着齐王什么事了?”
谢棱渊俨然动怒,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当众跟人动粗,尤其这人还是太子,是自己的亲哥哥。
“路少爷到底是路大人的独子,我不过是见他清瘦,想分他一杯羹,皇兄这般捉弄人,被父皇知道了,是要挨板子的。”谢棱渊说。
“这样啊——”谢砚尾音拖得很长,随后轻笑一声,“那你问问他,我算是在捉弄他吗?”
谢棱渊转头看向路君年,路君年缓缓起身,任由身上的墨汁混着汤汁一路往下滑,很快腰封上也沾满了污渍。
路君年垂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淡淡道:“是路某冒犯了太子,既然任由差遣了,自然也没有捉弄一说。谢齐王好意,只是路某真的食不得荤腥,路某先回去换身衣物,再给太子抄书。”
说罢,俯身向两位皇子告辞。
谢棱渊目光在路君年和谢砚身上游移,一阵困惑。
之前派去夜林泽暗杀谢砚的人传来的消息说,谢砚和路君年早就勾搭上了,现在这么看,怎么像是谢砚胁迫路君年的?
就算他再怎么手段狠毒,他都不会对盟友下毒手,叶家跟他站在了一边,他虽然看不起叶添锦,但对方贴过来的时候,他也不会驳了对方的面子,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
如果谢砚真的跟路君年是一条船上的,他又怎么能这么粗暴地对待路君年呢?对方是重臣独子,身上好歹是有些气血的,也不该任由人这般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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