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没有犹豫,说:“小娟怎么可能这么跟你说,一定是你在添油加醋。唐墨洵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虽然我跟他相处不过十余日,但我们观念相似,意见相合,互相都觉得相见恨晚。当时我还病着,年家人不顾我,他便照顾了我几日,我感激他,便送了他一副画,再没别的了。”
“那首诗是什么?情诗吗?”谢砚追问道。
路君年瞪着他,道:“不记得了,一副山水画,大概跟风景有关。”说完,路君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唐墨洵不是断袖,不喜龙阳,你别瞎猜。”
“相处十余日就送画了,当你友人还真简单。”谢砚幽幽道。
路君年皱了皱眉,轻声叹道:“小砚,我挂在上面难受。”
谢砚顿了顿,很快解开了磁石的绑缚带,将人从上面抱了下来。
路君年坐在床上,只感觉浑身都酸疼,谢砚轻轻给他按着腰背,小声嘀咕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都没有送过我画。”
路君年:“什么?”
“没什么,小娟跟我说起这人的时候,我有点在意,就让人去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谢砚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说:“这姓唐的不是胡泉人,却在跟你不告而别后,在胡泉的其他地方留下了一些生活痕迹,我可以肯定,他这一年来都没有离开过胡泉。”
说到这里,谢砚啧了一下,说:“之前我们在京城不提,如今你都来胡泉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来找你,看来你把他当友人,他却没把你当友人。”
“也许是忘记我了。”路君年淡淡道。
“他确实忘了你,因为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
“女人?他成婚了?”
“不,”谢砚神秘地笑了笑,“他是跟人暗通款曲,我的人在他最近住的地方找到了一点线索。”
路君年心有疑虑,说:“唐墨洵是个聪明人,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他,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你是怎么找到的地方?”
谢砚点头:“确实,原本就是卡在了这里,可是年铭出现了。”
路君年定定地看着谢砚,看到了他眼中的狡黠,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告诉我,唐墨洵暗通款曲的对象,就是我小姨吧?”路君年说。
“事实就如你猜测的那样,年铭比你大不了多少岁,唐墨洵和她差不多年纪,两个原本毫不相关的人因为炼场走到了一起。”
路君年陷入了沉思。
“季远是在我们买种子的那天前一天死的,铃夜告诉我季远死了的消息时,我就知道你要通过药水那条线查炼场的事已经败露,仅仅是杀了季远,并不能阻止你继续往下调查,所以他们肯定还会再次出手,而年铭那时候出现,就非常耐人寻味了。”谢砚说。
“她假装怀孕一事让我起疑,马车侧翻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将衣服脱给马夫,然后从腹部取出跟马夫一样的布衣穿上,装扮好一切的速度非常快,显然像是训练过多次的。那马夫打扮成年铭的模样,确实是一个替死鬼,为的就是将马车弄下山崖,给人造成年铭死去的假象。”
“有人在保护她?”路君年问。
“我当时也是这么猜的,所以给了铃夜指示,将年铭放走了,为的就是顺着年铭查出后面的人。但那个马夫,也就是年府的小侍,被铃夜灌下了假死药,我需要用她骗过后面的人,并从她口中套出些线索。”
“结果你没想到我真的把她下葬了,只能再次把她挖出来。”路君年淡淡道,推开了谢砚按他腰的手,问:“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谢砚明明说过事情不瞒着他的,如果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发现了端倪,谢砚估计不会告诉他这些。
谢砚垂眸:“年铭跟炼场一事脱不了干系,而她又是你小姨,告诉你,你说的话会影响我的判断。”
“所以我不揭穿你,你就不说?”
谢砚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路君年紧抿下唇,叹了口气,问:“好,那后来呢?”
“下葬前的三日时间里,铃夜顺着年铭找到了唐墨洵,想让马车坠下山崖的人,都是他的人,而杀死季远的人,也是他。”
“唐墨洵就是贩卖药水之人,他从去年与你分开后就加入了炼场。”
谢砚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路君年的反应。
路君年抬眸,问:“所以,你知道这一点,去山上找我,是要去逼问我,对这整件事知道多少,还是想告诉我,我的昔日旧友现在是我们的敌人?”
谢砚摇头,淡笑了下,道:“我压根就没打算告诉你,想私下里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毕竟你跟唐墨洵的关系,在我看来可不浅,我怕你舍不得杀他。”
“上山找你,是因为雨势太大,我怕你受伤。”
“你明明是去挖小侍,找我只是顺道。”
“不,主要是去找你。”
……
路君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谢砚还是喜欢私下做一些决定,甚至铃夜和钟译和都替谢砚瞒着他。
“你生气了吗?”见路君年久未说话,谢砚俯身靠近了他。
路君年突然侧过身躲过谢砚的靠近,坐在床边穿鞋,边穿边说:“我与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都有关系,既如此,为了避免影响你的判断,影响你的决定,那我便不再过问,你去处理吧。”
谢砚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穿鞋的动作。
“你在生我的气。”谢砚声音低沉,垂眸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影响我太多,过多的左右我的决定。”
路君年没有挣脱,淡淡道:“你有能力决定这件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只要顺着年铭抓住唐墨洵,带回京城,让他供出炼场和药水的阴谋,暗中拿下虞有方,炼场那座山可能暂时都不用炸,他们也不需要铤而走险假传圣旨了。
当然,这一切估计得由钟译和出面揭露,不能让人知道,谢砚参与其中。
虽然过程不一定很顺利,但也算是他们这么多日来的重大突破了。
“等我抓到了唐墨洵,我怎么处置他,你都不介意?”谢砚固执地抓着路君年的手不放。
“如果证据确凿,他伤害了那么多条人命,就该按照大元律法处置。”路君年语气古井无波。
“如果他说要见你,跟你求情呢?”谢砚追问道,“你会不会为了他跟我求情?”
“不会。”路君年斩钉截铁道,“他都想要置我于死地了,怎么可能还会想见我?”
怪他有眼无珠,一年前没看出唐墨洵是这种人。
“你就算求情我也不会放过他的。”谢砚道。
他信路君年对他没有二心,但与唐墨洵有关的事,他不想让路君年参与。
路君年挣脱开谢砚的手,穿上鞋拿过红木手杖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钟译和刚好推门进来,看到冰冷着一张脸的路君年还愣了一下,随后绕过他走向谢砚。
“砚哥,那小侍招了,唐墨洵是虞有方的得力下部,但唐墨洵并不满足于现状,想带着钱财远走高飞,先送了年铭离开胡泉,自己再想办法出城。”
“去城门口拦人,不能让她们离开胡泉。”谢砚厉声说。
钟译和:“是。”
路君年身体顿了顿,并没有停留多久,就撑起伞走进了雨中。
坐上马车,马夫问路君年要去哪儿。
路君年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帘,一阵恍惚,他依稀记得,那人喜欢赏雨赏雪,所以他才画了一副《八角亭望雪》相赠。
马夫又问了一遍去哪儿,路君年回神,看着明明是熟悉的街道,现在却觉得格外陌生。
年家的人跟他并不亲切,路韵现在在钟译和那边,他在这里并没有安身之所。
“回年府。”路君年淡淡道。
“好嘞!”马夫应道,戴上了斗笠挡雨,驾着马车往年府方向驶去。
而路君年在马夫的衣服背后,就快要被腰封遮挡住,颜色很深的地方,看到了铃夜标志的绣样,就藏在不起眼的花朵绣纹中。
第106章
钟灵阁的夜晚荒迷怪诞,所有白天在外面衣冠楚楚的君子,到了这里都变成了只知酒肉|欲的俗人。
调戏嗔骂,欲拒还迎,原来钟灵阁能书善画的风尘女子,也和京城月香阁的官妓会一样的手段。
路君年坐在一个能看到大堂楼下的雅阁内,觉得角落里那盆迷迭香的味道太过浓郁,不经意间想起几日前谢砚的话,心里憋着一口闷气,起身将迷迭香搬到了桌下,盖上桌布,眼不见为净。
他浅酌着烈酒,漫无目的地欣赏众人的另一面,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上次他来的时候见过一面的月柔,带着几个青涩的姑娘走在大堂边缘,想要避开众人去到后室。
路君年突然站起身,招来了一个陪酒的姑娘,将一块碎银放在小盘中,说:“让月柔过来陪酒。”
姑娘欣喜地端着小盘出门,没过一会儿,月柔便敲门进来了。
月柔穿着薄纱轻衫,体态轻盈地迈步过来,正要倾身给路君年倒酒,身上浓郁的迷迭花香像是要溢满整个雅阁。
路君年手里拿着折扇,用扇页按住了月柔倒酒的手,目光落在桌上的酒杯上,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对着桌对面的方向,说:“坐。”
月柔在钟灵阁很多年,一眼就懂了路君年的意思,知道他并不是找她来欢好的,而是想从她口中探听消息,浅浅一笑,收了手从背后绕过路君年转了半圈,最后施施然坐在了桌对面,兀自倒了杯烈酒,当着路君年的面喝尽。
“路大人,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月柔?”月柔素手撑在脸侧,莞尔一笑。
路君年深知自己跟对方并不熟,只是月柔的身份让她记住了进出钟灵阁的每一个人。
“前些日子,应该有个叫年铭的女人进出过这里,你可有印象?”路君年直直看向月柔的眼睛,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月柔的眼神果然有一瞬间闪躲,随后又很快若无其事地嗤笑一声:“路大人说什么呢?来往钟灵阁的客人那么多,月柔怎么可能谁都记得住?”
路君年气定神闲地浅抿一口烈酒,说:“我想,钟灵阁的女子,应该不属于任何阵营,你们受生活所迫,不得不屈居人下,谁给的钱多,便对谁说真话。”
月柔呵呵地笑出了声:“路大人给的碎银足够月柔陪您睡到日上三更,但真话,这世间哪儿有什么真话假话,自然是路大人想听什么话,月柔便说什么话咯!”
“我不需要你陪,但我要你回答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你挑一个你自认为最无关紧要的回复我真话,剩下两个无论你想怎么回答,都得给我一个答复,如何?”说着,路君年从怀中拿出一张契书,放在桌上。
“我想,这样东西月柔姑娘很是需要,这笔交易不亏吧。”路君年道。
月柔定睛一看,路君年手下压着的,赫然是她的卖身契!
月柔瞬间红了眼圈,脸上的卖笑也挂不住,紧盯着那张卖身契。
只要拿回了她的卖身契,她就能恢复自由身,不用再委身于钟灵阁,供人玩乐羞辱了。
“你怎么拿到的。”月柔哑声问道。
“无可奉告。”路君年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的青花纹路,“上次见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你身上有伤,那样的伤痕我曾在京城的官妓身上看到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月柔脸上似哭似笑,说:“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知道的也不多。”
听此,路君年慢慢将手从酒杯上收回,合上折扇放在桌上,双臂交叠,重重压在了桌面上,认真地看向月柔,问:“年铭来这里的时候,是否真的与人有染?迷迭香,到底有何特殊功效,为何所有喝过这里烈酒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它?虞有方,到底要拿炼场做什么?”
月柔面色越来越白,两手攥紧,眼神飘忽不定,最后重重垂下头,身体发抖,捂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就像是要背过气去。
路君年赶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月柔是女子,又穿得轻薄,他没办法再帮她更多。
月柔饮下温茶,尤嫌不足,又喝了一杯烈酒,总算是平复过来,只是嘴角抽得厉害,看着有几分诡异。
看到月柔嘴角抽|动,路君年脑海中闪过好几个画面,他来胡泉后,好像见过很多人像月柔这样嘴角抽|动,季远、年铭……还有虞有方,这未免太过巧合。
在他的记忆深处,似乎还有人这样嘴角抽|动过,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也看到了,我体内有一种毒,这就是毒发时候的症状。”月柔揉着两边的唇角,偏过头说道,不想让路君年看到她这副丑陋面目。
路君年蹙眉,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年铭,她也中毒了。”说到这里,月柔笑了笑,笑得有几分凄然,“不,应该说,整个胡泉城,没几个没中毒的了,只是很多人没有发现罢了。”
“什么意思?”路君年追问。
“我不知道他们要拿炼场做什么,但自从五年前开始,城中越来越多的人有嘴角抽|动这样的症状了,我之前和他们一样,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服侍他们的时候,有一个官员喝醉了说漏了嘴,他看着我嘴角抽|动,笑着扇了我的脸十几下,说我是中怪毒的女人……”
月柔沉浸在过往的苦痛中,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但只要闻到迷迭香的味道,或是痛饮烈酒,我就能短暂地好转,冷静下来。钟灵阁里也有其他人这样,我们变得嗜酒,迷恋迷迭香的气味,所以钟灵阁内种植了大量的迷迭香,几乎每一个雅阁都会有一盆迷迭香,就是为了让中毒的人保持正常的状态接客。”
原来如此,钟灵阁内摆满迷迭香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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