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君年点头:“她们并不是不要命,而是早就想好了用这样的方式逃脱,即使马车最后要摔下山崖,她们也能保证自己安全。”
马车行驶得很快,直接跳车会受伤,还会惊动马车上的人,但如果先倒贴在马车底部,等合适的时机落地,能减少伤害,马车上的人也会因为人凭空消失而呆愣住,从而错过最佳的逃生机会。
“如果是这样,路家的马车肯定提前安好了磁块,可我在检查马车残体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磁块。”钟译和提出疑点。
年铭四人可能提前在身上绑好磁石,但最重要的磁块又在何处?
“东西确实在路家马车上,”路君年并不否认,“但巧就巧在,那天下了大雨。”
钟译和:“雨?”
那天发生意外后,钟译和接到铃夜的信息赶到现场找到了年铭的尸体,救出了谢砚跟路君年,并开始清理现场,随后路君年就醒了,两人远离现场争执时,天上下起了雨,后来雨越下越大,他们才来到农舍。
“没错,就是雨。”路君年沉声道:“你们刚刚也抬过磁块,能够吸住一个人的磁块非常重且大,路家的马车在第一天进胡泉城的时候就离开过我的视线,如果要将这么大一块磁块安在路家马车底下,即便我当场检查没有发现,之后只要用马车出行就一定能感觉到马车变沉了。所以,为了不让我起疑,他们并没有使用磁块。”
谢砚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向顶上的路君年,说:“你是说磁粉?”
路君年:“就是磁粉,磁粉比磁块轻,而且在密闭之室内能形成跟磁块同样的大小,没有磁块稳固,但足够吸住人短暂的时间。她们四人皆是女子、小孩,并不如我重,在马车底部增加一层闭室,放入一定的磁粉便足够了。”
路君年当时检查马车的时候,忽略了马车底部,才让人钻了空子。
说到这里,谢砚躺倒在床上,说:“马车翻倒,底盘断裂,磁粉便流出来了。我记得,路家马车的底盘用的是云锦城的黑木,那黑木断裂后不会像其他木一样有尖锐的木刺,反倒是黑色的木屑会很多,磁粉刚好也是黑色碎状,铃夜一开始并没有过多留意,将马车残体运上拖货的木车后,没有盖上雨布,被雨一冲刷,磁粉就全都流到了地上,被雨水稀释,彻底看不到了。”
钟译和恍然大悟。
“那么,”谢砚双手交叠在脑后,看向路君年,“那三个小孩逃走的原因如何解释?她们会放任年铭死在马车底?”
第104章
“一开始躲过铃夜的暗箭逃走的,不是年家的马夫,”路君年缓缓道,“而是我的小姨,年铭。”
“什么?”钟译和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她不是今天已经下葬了吗?”
而且他当时检查尸体的时候,确实是年铭!
路君年确信道:“我从头梳理一遍,那日早晨,我们去买种子,被两个人跟踪,其中一个就是年府的小侍,而在那之前,我其实还近距离接触过他一次,他见了我就下跪,我当时只觉得有几分怪异,但说不出来是哪儿怪,直到看到了马车处的那具尸体,我才明白过来。”
“那尸体不高,估计只到我眼下位置,看着确实是小姨的模样,但奇怪的是,她的双手粗糙,像是做过粗活,且身上少了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钟译和适时问。
路君年:“迷迭香。”
“虞有方偏爱烈酒,且常去钟灵阁,他曾说过,每一个进入放有迷迭香的雅阁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靠近迷迭香,闻它的花香,我喝了烈酒后靠近迷迭香也感觉心情舒畅不少,想来他每每喝完酒后,也喜欢坐在窗边闻一闻迷迭香的气味。”
“我将那盆迷迭香从他那儿要来前,那盆迷迭香就放在窗边最显眼的位置,钟灵阁的人为了讨好他,特意在雅阁里都摆上了迷迭香,无论他进入哪一间,都能身心愉悦。而这也是为什么,进出过钟灵阁的小姨身上也沾上了迷迭香的味道,用其他的脂香都遮盖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路君年会觉得年铭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熟悉了,因为那天夜里,他带着满身的迷迭香气味,抱着谢砚睡着了。
“那尸体是小侍的,她是一名女子,潜伏在年府,被我撞到的时候立马下跪也是为了避免因为身高引起我的怀疑。”正说着,路君年看向谢砚,道:“遇到小姨的时候,你也曾怀疑过她,为何她一出现,跟踪我们的两人就离开了。”
谢砚轻哼了两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两人并不是在跟踪我们,而是在跟踪小姨,只是小姨在跟着我。”路君年说,“小姨想告诉我一些信息,但又不想自己身陷险境,所以在马车上做了这些手脚,即便被人发现,也能方便自己逃生,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所以,那小侍扮成年铭的样子,在我们坐上马车后替换掉了马夫,将我们拉到了荒地,打算把我们摔下山崖。”谢砚顺着路君年的话往下说。
路君年点头。
他之后并没有找到马夫,那马夫很可能已经遇害。
易容并不难,路君年看过汤成玉做人皮面,只要拿到对方的脸模,就能轻易制成。
他在检查“年铭的尸体”时为了避嫌,并没有多看她的面部以下有没有人皮面的痕迹,是通过其他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了一切。
“小姨跟他们肯定不共边,不然他们不会派人来追杀她,她也不会想暗中求助我。铃夜发现了马车的路线诡异,逼停了马车,而小姨以为是她们暴露了,第一时间就想逃走,打开车门便看到了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接着就如铃夜看到的那样,她们相继离开了,只留下那具跟小姨一样脸的尸体。”
路君年说完,觉得自己没有说通,又重复顺着思路说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个地方逻辑不通。
他非常肯定死去的人不是年铭,这样那三个姑娘撇下人逃走的行为也说得通了,但为何那人要扮成年铭的样子呢?
谢砚笑得更是开怀,说:“如你所说,那小侍从头到尾就像个年铭的替死鬼,你那小姨是个武艺高强、能在铃夜手下躲过弓箭的无情女子,怀着身孕还能让铃夜追不上,她要跟你告密,却丢下你头也不回地自己带着人逃走了。云霏,你就问问你自己,你给年铭编造了这么多借口,自己信吗?她到底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钟译和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他不在现场,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来给你们分析一遍。”谢砚坐起身,一手杵着下巴看向路君年,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暖意。
“你的小姨,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路君年抿紧了双唇,一言不发。
屋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雨还没有停,雨水打在青瓦上的嘈杂音却盖不住谢砚的声音。
谢砚静静地看着路君年,继续说:“首先,年铭没有怀孕。迷迭香有镇静安神醒脑的功效,所以喝过烈酒的人闻了迷迭香的气味会感觉到舒适,但怀着身孕的人闻了会觉得头晕想吐,身体不好的孕者闻多了甚至会早产、流胎。如果年铭真的怀了孕,她进出过钟灵阁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回去换一身没有迷迭香气味的衣物,而不是拿其他脂香遮盖。”
后宫中常有嫔妃利用这一点陷害他人,所以谢砚才对迷迭香的功效这么熟悉。
“其次,年铭确实死了。”
“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说的话也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不让你发现窗外的异样,发现马车已经远离了城中心。她跟那两人就是一伙的,他们的目标就是除掉你我,利用磁石逃脱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计策,马车往山崖边驶去,铃夜发现了异常,计划被中途破坏,他们打算提前撤离,但这次的行动已经打草惊蛇,你肯定会怀疑到年铭,马夫怕事情彻底败露,便直接翻了马车,将很可能透露信息的年铭压在了马车下面。你并没有太多与三个姑娘相关的信息,所以他没有对她们下手,只威胁了她们一同离开。”
路君年默默地听谢砚说完,问:“以你的推测出发,那尸体身上没有香味,又该如何解释?”
这个问题钟译和解答了。
“江湖上有很多秘药,能将身上的味道散去。”钟译和说。
路君年:“那他们这么多此一举的目的是什么?”
谢砚:“为了避免有人查到钟灵阁私下买卖孩童。”
农舍内一时间安静下来,路君年没有说话,暗自缕清思绪。
“我承认,你说的小姨没有怀孕是合理的,但你真的觉得她死了吗?”
谢砚眯眼,反问:“难道不是吗”
路君年忽而勾起唇角,眸光亮了亮,屋外适时闪过一道电光,照进了屋内,衬得路君年面色冷白,紧接着又是一阵雷声。
“当然不是,”路君年缓缓道,“因为有个人,从小姨的棺木里爬出来了,就在我去祖庙祭拜之后,我们再次下山经过石碑之前。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小姨是怎么躲过铃夜的追击的,但棺木上压着厚重的石碑,我想,她应该没有能力从盖好的棺木中出来。”
谢砚沉默了,面容渐渐凝重起来。
“那个时候,你在进入祖庙之前,有看到什么吗?”路君年静静地观察着谢砚的表情,“或者说,你在马车上把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有看到什么吗?”
路君年倒贴在床顶,素白的衣料和长发皆往下垂,一眼不错地看着谢砚,而谢砚原本轻松盘着的腿此时往前松开,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向路君年,目光炯炯。
雷电再次闪过,白色的亮光忽地一下打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映出了谢砚玩味的笑容。
“你果然还是猜到了。”谢砚道。
与此同时,另一间闹市的屋舍内。
“她们到哪儿了?”低沉的声音问道。
男子抱着胸静立在窗边,看着屋外连绵不绝的雨水,脸上一片漠然。
扑跪在地上的下侍道:“现在估计已经出了城门。”
“那就好,”男子眼都没有眨,后面的半句话被雷声遮盖,隐隐约约,他的手轻抚上窗边的木雕小鸟,眼眸深邃。
“你仔细盯着山里面,我们要准备下一步了。”
地上的下侍正要领命出门,男子突然道:“不对。”
男子忽而转过头扫视屋内,眸色越来越冰冷,最终轻笑了一声。
“给他们准备个大惊喜。”男子在下侍耳边耳语一番,下侍眼瞳颤了颤,随后领命出门。
胡泉城城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暴雨中像是一叶孤舟。
“我跑不动了……”女孩气喘吁吁地边快跑边说,速度越来越慢。
她的裙裤上沾满了泥水,鞋子里也灌满了雨水,背上还背着个大包,在暴雨中负重而行。
年铭拉了女孩一把,强行拽着她往前跑,而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
“马车就在前面,我们已经出了城,只有坐上马车离开这里,旁边就是繁华的京城,只要到了那里,就再没人找得到我们了。”年铭也已经是精疲力竭,断断续续地说着。
四人终于走到了马车边上,三个姑娘直接坐在了地上,年铭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雨水,原本麻木疲惫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嘴角不规律地抽了抽,勾着唇角僵硬地笑了笑,拉开了马车门就要爬进去。
还没有爬两步,头就抵到了一个硬物,她僵着身子,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隐约猜到了什么,慢慢地抬起了头,对上的是一把精美的剑鞘。
很快,利剑出鞘,年铭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就倒在了马车上,鲜血流到了门边,顺着台阶往下滴落在小水洼中,被雨水稀释。
地上三个姑娘发现年铭突然不动了,觉得疑惑,十五岁的那个大着胆子向前,想要拍一拍年铭的腿,结果刚好跟马车里面的人撞了个对脸。
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往后退开半步,双唇微颤,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背上背着的包袱也落在了地上,埋藏在衣物里面的磁块滚落出来。
“年姐姐怎么了?”其中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问。
十五岁的姑娘终于找回了声音,突然高声道:“跑!跑——”
没有给她更多喊叫的时间,年铭的尸体被人踢出了马车,绑在年铭腹部的包袱散落开来,金银珠饰滚落了一地。
年铭睁着眼睛,嘴唇还在微微颤动,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脖子上深深的血痕被雨水反复地冲刷。
有一颗圆珠滚到了她的手边,年铭废了很大力气,才曲着手指将它勾到了手心,大拇指伸到掌心,收紧了手。
第105章
“唐墨洵是你什么人?”谢砚问。
路君年面露困惑,不明白谢砚为何会提到他。
“旧日友人,去年我在路上遇到了些麻烦,他送我回的胡泉。”路君年简单地说,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路君年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跟谢砚提到过唐墨洵,唐墨洵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他短暂地遗憾过后,就将这人放在脑后了,如今谢砚提起,他还有点恍惚。
“小娟告诉我的。”谢砚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说:“她说,唐墨洵给你熬过药,陪你睡过觉,你们闲敲棋子,煮酒烹茶,还一起打过冰球避暑,赋情于诗,寄情于画。你们感情还真好,不过一起度过了十日,就开始互相送这送那。”
说到这里,谢砚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们真的只是友人吗?”
“一派胡言。”路君年当下便反驳道,瞥了旁边的钟译和一眼,抿了下唇,沉声说:“我与唐公子实属友人之交,莫要污了人清白。”
谢砚舌尖抵了抵上颚,眼神示意钟译和先退下。
钟译和很快明白过来,知道他们要谈私事,直接出了门。
“我就随便说说,你急什么?”谢砚淡淡道,又仰躺回床上,“所以小娟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你先放我下来罢。”路君年在顶上挂了很久。
谢砚站起身,伸手覆上路君年的脸,重复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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