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入睡,摸着黑来到了查尔斯的飞机前。机敏的苏格兰人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拉开舱门,唤他进来。
“你怎么了,克里斯蒂安?”
“我很好。”克里斯蒂安喃喃地答道,但他那位敏锐的苏格兰飞行员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
“你还不习惯死亡,但这只是战争最平淡的一角。战场不像戏剧里描写的那样宏伟,对吗?我曾在汉堡的一个港口,亲眼看见许多小孩子被炸成了碎片。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刚刚被他们的老师带上小白船。一枚炮弹恰好落在了船上,有一根被炸断的孩子的手臂越飞越高……德国的男人、女人都在心痛地号哭。孩子什么都没做错,我本该难过的,可是我又很难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共情。”
有些人的灵魂逐渐死去了,他们的存在从此不能再被称呼为“人”。现在,查尔斯·蒙哥马利认为自己也不过是盘旋在夜空中的一个游荡的战争鬼魂。
“其实,我的叔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也投身于皇家空军。他无所畏惧,擅长夜袭,令敌人闻风丧胆。最后,他喝多了威士忌酒,开着战机一头扎进了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不过,我觉得他其实是清醒的。即便敌人的枪林弹雨没能杀死他,无端的忧郁也做到了。”
克里斯蒂安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响动——那是查尔斯把某块金属用力地摔出去,它陷进了沙子里。
“克里斯蒂安,所谓勋章,有时就是比赛炸掉更多的手无寸铁的平民的房子、杀掉更多的敌国平民走上战场的孩子。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因为不杀死他们的孩子,那些好孩子就会杀死我们。比起指挥官口中的荣耀,我想我们更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生活……”
但克里斯蒂安把它捡了回来,小心地擦掉了上面的细沙。那是个信天翁样式的徽章,他从衣袖顶部摘下来的。
“我不要了。”苏格兰人在黑暗里紧紧闭着眼睛。“送你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战后还能卖纪念品赚几个钱呢。”
“我也未必能平安地活到战后。您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呢?”
他不敢提起轴心国战胜的可能性,生怕那会勾起查尔斯的某些悲伤的回忆。
“你是应该活到战后的人,但我不是。你看不出来吗,我再也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也许会成为他们的耻辱……陨落于战场上,才是我能为他们做出的最大贡献。”苏格兰人低声告诉他,“一旦战争停止,孤寂和无助就会很快夺走我的性命……但我知道,你是坚强善良的人,绝不会被那些东西所左右。”
话音未落,法国人探出身子,猛地伸手将他的苏格兰朋友用力搂在怀里。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不是故意的……天啊,查尔斯,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至于别人,我确信他们都会以你为傲。”
他紧紧贴着查尔斯的身体,听着他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可爱,那么理所当然!克里斯蒂安郑重其事地亲吻着那些浅金色的发丝,上面有些海盐的咸味。他大概是用海水清洗了头发。
他的亲吻从头发移到了脸颊和嘴唇上,最后扯开了那件深蓝色的空军制式外套。
“克里斯蒂安,你真该死啊!”苏格兰人如梦初醒,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制式外套,声嘶力竭地不让法国人把它们扯掉。“同性恋是犯法的,啧,狗娘养的——你这个该死的——该死的!”
“我想要你,但是绝不会用情爱去解释……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同性恋。”法国人紧咬着他的衣袖,咬着上面的三条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条纹——一条窄的,两条中等宽度的。“让我亲吻您,请让我亲吻您!”
“胡闹!你怎么敢侮辱一位皇家空军上士的名声!法国人,你怎么敢,你哪里担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如果这就是您的答复,”克里斯蒂安抓起他的手,把上膛的枪塞到他手里。“那您可以尽情结果我了。”
这是一场豪赌吗,赌他就像你爱他一样深爱你,赌他舍不得开枪……被心爱的人杀死,总比饿死、累死强。克里斯蒂安听着查尔斯的心跳,意识到那正在越来越快。幸运的是,他赌赢了。当他再度试探性地抚摸他亲爱的苏格兰飞行员时,他没有遭到拒绝。
当忍受克里斯蒂安的亲吻时,查尔斯躺在下面胡乱地喘气。他们都饿了太久,但更早到来的查尔斯状态其实并不比克里斯蒂安更差。可他主动躺下了,任法国人胡作非为。
克里斯蒂安亲吻了他的手指:“您有反应了,我就知道您是同性恋。”
含笑的绿眼睛懒洋洋地睁开:“那你想怎么做……把我交给德国人,让我戴上粉三角被丢进集中营?”
“不会的。”克里斯蒂安喃喃道,轻轻吻了他的嘴唇。“现在我也是了。”
“那你是把我当成了姑娘,准备进行军备演戏吗?”查尔斯没有挣扎太多,就听天由命似地被法国人压在身下。他埋怨似地推了推克里斯蒂安:“嘿,慢点,你压痛我的肩膀了……”
克里斯蒂安的手指探进他的外套,从里面拿出一枚金属牌,上面写着:查尔斯·O·蒙哥马利,苏格兰爱丁堡科克本街7号。
“我突然记不起来了,中间那个O是什么的缩写?”
“奥斯卡,奥斯卡·王尔德。我妈妈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而我的生日比他晚了一天,在10月17号……”
那是一个被审判的同性恋作家。
“战后我一定会去那里找你。”克里斯蒂安小心地记下了姓名和地址,郑重其事地亲吻了他的铭牌。“然后给你带一大束象征纯洁的白玫瑰。”
“同性恋不纯洁,那是肮脏且犯法的。我不会再重复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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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二战Pa番外:Mo Ghile Mear(下)
他们几乎缠绵了一整夜,天快亮时,克里斯蒂安走到海边,用海水把他们的衣服都给洗了。岛上的淡水少得可怜,只有小水洼里有些雨水。真没想到,苏格兰佬能靠着那点时有时无的脏水活了一个多月。
“你的头发长得太长了些。”他从灰色的毯子里捻出一缕长长的微卷的金发。查尔斯·蒙哥马利挨他折腾了一晚上,原本正缩在那块巨大的灰毯子里打盹,被他的冒犯吵醒了。他闭着眼睛,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打了个哈欠,往毯子更深处缩了缩。
“……要是能找到剪子,我就给它们全部铰了(此处是苏格兰口音的英语,因此略带土味)。”
“你有很漂亮的金发,剪坏了还怪可惜……头发长些,不是更像苏格兰原住民吗?”
“可惜长头发会藏虱子。”
他们就那样,为不存在的剪刀和不存在的虱子而辩论。
克里斯蒂安高兴地点点头:“爱干净的苏格兰甜心,的确比爬满虱子的要可爱得多。”
困乏的苏格兰人总算睁开了一只眼睛。他揭开遮挡视线的毯子问法国人:“可爱莫非是什么适合被用来形容成年男人的词汇吗?”
“可是你真的特别可爱。不过,我想我还是会更喜欢姑娘们柔软的娇躯。”克里斯蒂安故意撂下一句恶劣的评价,果不其然,他顺利惹到了那个不好惹的小情人。
“弯下腰,法国人。”
克里斯蒂安听话地照做了,结果被那只凶悍的苏格兰猫摁着往脖子上咬了一口。
“别胡扯,否则我也能让你尝尝当新娘的滋味。”查尔斯轻笑着,摩挲着法国人光滑的侧颈。“对这具死鱼一般散发恶臭的身体,你居然也下得去口。”
“那没什么错。亲爱的查尔斯,是我深深地被你所吸引。”
“够了,那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我的。男明星,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或者说是对你的每一任情人?”
“当然不是。目前为止只有您而已。”克里斯蒂安容光焕发,在曙光里轻轻攥住查尔斯的手指。“战后,我一定会到苏格兰的土地上找你。”
查尔斯嘟哝着,轻轻抖落了音乐家的手指。
“谁要信你的甜言蜜语,见鬼的法国人……还有,我可不需要记不住全名的情人。”
他假装生了克里斯蒂安忘记“奥斯卡”的气,但这却正中法国人的下怀。
克里斯蒂安笑着,用力吻了吻他的手背:“Roger(收到),斯科特·查尔斯·奥斯卡·阿利斯泰尔·蒙哥马利上士。”
那真是个可爱又造作的名字。
克里斯蒂安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而他的苏格兰飞行员则压低嗓音发出得意忘形的轻笑。
“想来,我算是The tail-end Charlie……”
(“The tail-end Charlie”指“机尾射击员”或“机尾机枪”。这里是查尔斯玩的一个双关文字游戏,因为“Charlie”同时也是英文名“Charles”的昵称,有一种“我是落伍者”或者“我是不被看见的人”这样的自嘲意味在里面)
克里斯蒂安乐了:“今后,希望您能来里昂看我的表演。”
“我尽量。希望那时,你已经成为了门庭若市的伟大歌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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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醒来,克里斯蒂安看到查尔斯正眺望着鱼肚白的天空,双臂架在一起,下颌优雅地低垂,那使他不禁感到心潮澎湃——他比熟悉自己的生命更熟悉这个动作。千真万确,那是演奏小提琴的姿势。查尔斯在拉一只透明的小提琴。
他看了许久,揉了揉眼睛。
“我好像出现幻觉了,仿佛听到了久违的小提琴声。”
“也许吧,也许你没听错。”苏格兰人笑了笑,放下手臂,放在海水里洗干净的手指严肃地搭上他的肩膀。“那你不妨猜猜看,我刚才拉的是哪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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