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在她那里保存了很久的信。
“是程大鹏让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很旧,但看得出被人保管得很好。
程所期接过信封,黄色的封面上还画着一个幼稚的笑脸,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程大鹏绘画细胞为零的手。
他沉默看了良久,对乌姑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乌姑像是比程所期还了解他自己,“我让阿年跟你亲近,和程大鹏一遍遍跟阿年提起你的存在,目的都是一样的。”
程所期之所以会来南寨,并不是偶然,乌姑在赌,赌他能为巫年牺牲到什么地步。
她贴心的给程所期留下独处的时间。
展开那封跨时空的信纸,开头一句“臭小子,长大了吧?”就让程所期呼吸一紧。
甚至需要抬头缓口气,才有勇气继续往下看。
程大鹏的信和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内容都是些很不正经的话,琐碎又啰嗦。
猜他看到信是几岁了,猜他成没成家,还有满满一整页的叮嘱,要他好好照顾司柳。
又觉得程所期小时候的模样,长大了肯定没有他半分帅气。
还说他回到寨子里,并不是替程所期回的,他的赎罪,不是为了程所期,而是为了他自己。
意识到他们来南寨的这趟行程,会间接导致山姑娘的出现,给这里带来如此大的困扰和伤害。
他总得做点什么,替自己赎罪。
尤其是看到阿年蛊发时痛苦的模样,他愧对一个为此作出如此牺牲的孩子。
也总会想起程所期,想起自己没办法给他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但私心里,他还是偏向了自己的孩子。
——‘我在阿年面前总是刻意提起你,给他看你的照片,重复聊起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带着他去玩的事。’
——‘只希望未来你如约来到这里的某一天,你和阿年的关系会像亲兄弟那样好,乌姑能看在阿年将你当成哥哥那般看待,会多想几个办法,至少让你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程大鹏一直都知道乌姑的想法,所以他也在赌,赌巫年对程所期能喜欢到什么地步。
真到需要牺牲哪个人的一天,有阿年在,至少程所期也能在乌姑的尽力保全下,多一点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程大鹏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哪怕只是陪伴程所期到七岁,也在这一刻,让这几张轻飘飘的纸,沉重得险些要让人拿不住。
巫年找到古树下时,程所期已经不知道呆坐着,看那条写着他名字的祈福带看了多久。
“阿期……”
巫年气息有些急,像是一路跑来确定他有没有偷偷离开的。
“你哭了?”
他这几天和程所期说话,总是先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抗拒又担心下一秒,程所期就又说些让人伤心的话。
“是不是阿达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哭,风大。”程所期压下思绪,握拳低头装作咳嗽,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问,“你干什么去了?”
“小鱼阿哥说今晚要在南寨办个露天大影院,我去帮忙了。”
萧榆对陆森很舍得下心思,经常变着法逗他家族长玩儿。
还美其名曰:生活不仅要有仪式感,还需要一点新鲜感。
其实不就是上次他藏烟的事,被程所期“不小心”捅出来,这才想了个办法去哄人。
“露天影院”就搭在芦笙广场,拉了一块很大的幕布,架上设备这么一放。
寨子里闲来无事的人,都搬着凳子自己找位置坐,就连看惯了手机电脑,五倍速看剧的年轻游客,更是随便的在台阶上席地一坐。
追忆起小时候在乡里跟着大人去抢好位置,等着放映队来放公益电影的快乐童年来。
那天晚上张空青当起了电影放映员,他放了什么电影,程所期连名字都说不出来。
当外国演员嘴里配出中文字幕,他也不知道是该说张空青贴心还是不贴心。
程所期自己很少看这些娱乐的影视剧,全程的注意力,都在张空青和朗达争论下一部放不放恐怖片这个话题上。
张空青恼怒:“凭什么我不能放恐怖片,这多刺激啊?”
朗达按着他,不给他碰放映机:“说了不准放!”
“那咱俩猜丁壳,谁赢了听谁的!”
然后角落就开始传来各种耍赖声,“不算不算,三局两胜”,“不行,五局三胜!”,“我还就不信了,再来!”
程所期默默把视线移回来,看来今晚他们躲过一劫,恐怖片是看不成了。
他转回来的视线也没有放在电影上,而是落在巫年专注又执拗看着他的眼睛里。
程所期呵出一口冷气,伸手将他的脸轻轻推过去:“脖子不酸吗?——看前面。”
巫年像小动物一样,本能地歪头将脸往他掌心上蹭了蹭,又将他的手抓下来握住:“你是不是不喜欢?”
“什么?”
程所期脑子真追不上这个问题,就觉得握住他的那只手,攥得他指节都有些发疼。
“你不喜欢看,能不能就坐在这里陪我等它放完……”
巫年打着商量的语气,又别扭的强迫他不准走。
“你心里现在是不是有好几个小人在打架啊?”
估计一个小人在疯狂跟他道歉,一个小人又偏执的说我喜欢阿期没有错。
程所期想了想,将被握住的手,连带着巫年的手一起揣进上衣口袋里:
“你安心看,我会陪你看完。”
可惜这话,中途被一场天降大雨给打断。
这天气比小娃娃变脸还快速。
电影没看完,急促的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人们哄散不及,就近躲雨的地方全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程所期脱下外套,将巫年拉过来,用衣服一起罩在他们头上。
两人也不愿跟别人挤着躲雨,就一路往程所期以前暂住的吊脚楼跑,一面找屋檐避雨。
雨势下得很大,又是打雷又是闪电,人在雨中跟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水差不多感受。
“先避避再说!”
程所期说完,已经被巫年扯着挤在一处三角屋檐下,刚好能挡住这瓢泼大雨。
“阿期,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家拿伞来接你。”
身上其实已经湿得差不多,拿不拿伞也没什么关系了。
程所期不想那么麻烦,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娇弱,只不过话还没说,巫年就想起什么似的,紧紧揪着他的衣摆,不安地抿唇:
“你这次真的会等我吗?”
知道他是又想起自己上次说话不算话,程所期思绪尤其复杂,心里的抱歉太多,有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你想不想到外面去?”
第50章 “谢谢你没有坚定的选择我,我很高兴。”
“阿期,我不到外面去。”
不管是从一开始,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后,巫年依旧还是这个回答。
从他接受自己有可能会死的命运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退缩和放弃。
“那如果我到外面去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大概和“假如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水里了,你先救谁?”一样难回答。
巫年显然没有回答这个难题的经验,也学不会油嘴滑舌那一套。
他只是悲伤的看着程所期,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头发上的雨水滴落在脸上,流淌进衣服褶皱里。
他回答不出来,低下头的那一刻,程所期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按照法律规定,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救妈妈。
巫年对他的喜欢从来不假,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不管不顾的恋爱脑。
寨子里最容易爱上外乡人的小辈,并不会为了爱情,而抛弃一切,更不会达成家破人亡的结局。
他的身后是爱他的亲人,他从来没有在守护亲人这件事上,退让过一步。
他对程所期说喜欢,说一辈子喜欢他,却没有说过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巫年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可能就到这里了,而程所期的一辈子还很长。
所以能够短暂的拥有,哪怕是将来在他的人生里做一个不被记得的过客,也足够了。
“谢谢你没有坚定的选择我,我很高兴。”
程所期靠在墙上,将脊背彻底放松下来,语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阳怪气,而是第一次真正随意的,发自内心的露出一抹浅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真的喜欢你。”
“……为什么?”巫年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点表情变化。
像是有点搞不清为什么程所期会突然表白,又像是被他的话震惊到脑子短路了。
雷电打破了暗色中短暂的沉默。
因为我现在,也不会坚定的选择你。
因为我们无形中,做了一样的选择。
程所期没有回答他,而是双手捧住他的脸,将被雨水淋湿的嘴唇贴上他的。
这个吻十分耐心和温和,最开始巫年只是呆呆的张嘴配合,直到程所期开始往后撤,他才如梦初醒般追上来。
手掌扣住程所期的后颈,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将意犹未尽的亲吻重新变得急切,像是困在沙漠里的人终于找到一处绿洲。
饥渴到控制不住的粗暴,恨不得掠夺对方口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
亲到最后,嘴唇都麻了,程所期的肺活量实在顶不住,手脚发软地推开他。
贴在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开始升温,寒风都吹不散四周涌动的热气。
巫年抵着程所期的鼻尖,终于舍得放他喘气,又忍不住的,一下又一下啄吻。
程所期被他逗得忍不住笑,捏住他一侧脸颊,轻轻晃了晃:
“小狗,满意了?”
巫年闷闷地摇头,突然与他贴得更近,委屈巴巴又期待的看着他:
“阿期要负责。”
“……”程所期笑容一僵,视线往下看,“你真的……”
年轻人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的生理欲望啊!
雨打青瓦声很好的掩盖了室内的一切响动。
雨夜里,他们肆无忌惮,向对方毫无保留。
悬挂在窗口的花球,在程所期的视线里变得摇晃。
所以山神真的会管世间情爱吗?
拿下花球,他们的结局真的可以得到祝福吗……
“我七岁见你的事,你还记得什么,跟我说说。”
程所期声音沙哑,却说不出的性感,极致的疲惫过后,他脑子反而很清醒,睡意很少。
巫年眼眸中难掩兴奋,搂着程所期把玩他的手指,听他这么一说,也回忆起来。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好看。”
程所期打断他:“三四岁的小孩哪有美丑之分,不许讨好我。”
“……好嘛,可是阿期就是很好看。”
巫年小声嘀咕,其实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很多细节也记不清了,不过还是继续往下说。
那年程大鹏将他带来,念在小孩体弱,乌姑还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住处。
七岁的程所期和巫年挤在一个房间里住了几天。
就算程所期在当时是个体弱的小孩,也架不住他是个七岁的小男孩,调皮捣蛋一分没少。
巫年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是更因为好奇,所以总喜欢跟在程所期后面跑到河里摸鱼抓虾。
巫年年纪小,程所期带着他根本放不开。
就总找着借口不带他:“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你要是乖一点,我就带你玩。”
程所期有些心虚地摸脸:“我真这么跟你说的?”
巫年点头,眼巴巴凑上来:“阿期,你现在还喜欢乖的吗?我够乖了吗?”
程所期仿佛看见了巫年身后的尾巴激动得快要摇断了。
无奈地摇头失笑,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这样就很好了。”
真是给点好处,就把之前那些伤害都给忘了。
一点记性都不长。
巫年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脸颊在他颈窝来回磨蹭:
“阿期,如果这是做梦,让我梦长一点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好喜欢你。”
程所期望向窗外的雨夜,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长一点。
可是他不仅答应了乌姑,还答应了萧榆。
不过在行动之前,他们还需要说动一个人。
程所期推门进屋时,莫工正翘着二郎腿跟齐温书玩纸牌连连看。
见他进来,故作忧伤道:
“我还以为你这恋爱脑没得治了呢。”
程所期倒没想到齐温书还在这,当时将他敲晕放在房间里,还以为他早就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了。
“程哥……那个,我出去喝杯水,你们聊。”
齐温书识相的出去,还贴心的掩上门。
莫工老实不客气的冲他提要求:“齐老师,帮我也倒一杯。”
远远传来一声含糊地应答。
程所期坐在他对面,睨着他开门见山道:
“莫工,我跟你搭档了四年,看在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你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
第51章 疯女人
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找借口不离开南寨,程所期也不会怀疑他的目的。
“你来南寨的时候,其实你不是来找我的,对吧?”
莫工根本不知道程所期也在南寨,只是篝火大会上他偶然看见了程所期居然也在。
而且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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