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陛下为你指的太子妃,你们坐着说会儿话,本宫回去拿些东西。”
即便不喜欢张家小姐,可太子的性子也做不出甩手走人,让姑娘没面的事情。
张婉儿手里握着绢帕,悄悄看了太子好几眼,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沈府宴席的事。”
太子故作不知。
“当日在竹林中,我记下了你的声音,后来听沈公子说话,我便知不是他。”
她莞尔一笑,如沐春风,“我知道殿下并不喜欢我,但既然已经下了旨意,殿下何不试着了解我,我不求殿下真心,只愿能陪在殿下身边。”
太子道,“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张婉儿摇摇头,“陛下有旨,你我如何能抗旨。”
翌日,太子还真就抗了旨。
彼时薛琅正在听书,他偶尔犯懒,不愿意出去,就把说书先生叫到府上,中间隔个屏风,他躺在软椅上听。
下人悄声进来,告诉薛琅太子跪在了乾安殿外。
薛琅闭着眼,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他在跪什么。”
“说是求皇上收回指婚成命,陛下大怒,让他滚出去,在场的宫女太监都听的一清二楚,接着太子就在殿外跪着了。”
薛琅猛地睁开眼,“他疯了?”
他从软椅上下来,问,“皇后那边呢?”
下人道,“劝过了,太子不听啊。”
激昂顿挫的说书声渐渐歇了下去,薛琅抬了抬下颚,薛重唤便结了钱,将先生请了出去。
回来时见薛琅在更衣,已然准备进宫了。
薛重唤道,“大人,马上要下雨了。”
然而薛琅并没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阴沉着脸骂,“蠢货,真是个蠢货。”
待他收拾好后,马车也停在了薛府门口。
明明不到落日的时辰,天色却因为密布的乌云倾压而暗淡下来,马车前脚进宫,大雨便唰啦啦倾斜下来,隔着帘子都能闻到那股泥土的潮湿气。
下马车时,薛琅一脚踩进了水中,抬起头来,乾安殿前正直直跪着一个人影,隔着雨幕模糊不清,他撩着衣摆,一手执伞走到太子边上。
太子全身都已湿透了,听见声音他仰起头来,雨水从他发丝上坠下去。
“兰玉,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了吗,快回去养着,别过来了。”
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半分异常,应当是忘了那天的事情。
这样最好。
薛琅将伞往太子那边倾了一些,“太子,别跪了,你这样跪下去,只会惹怒陛下。”
“我若不跪,就只能娶婉儿小姐了。”
“张姑娘才貌双全,家世显赫,有什么不好,太子你如今并没有心悦之人,何必为此触怒陛下。”
太子仰头望了他一会儿,他知道自己说什么薛琅都不会理解,于是沉默地摇摇头,温和道,“兰玉,快些回去吧,不必担心我。”
我担心的是你太子之位不保!
薛琅忍不住在心里骂。
早知便让你死在芙云阁算了,省的日日见了烦心。
薛琅不动,太子面上闪过无奈。
他知道兰玉性子向来执拗。
薛琅静默片刻,忽然合了伞,掀开衣摆跟着跪了下去,地上的水已经有了深度,他这一跪,膝盖以下的衣裳便全浸在了雨水里。
太子大惊,“兰玉,你做什么!”
没了油纸伞,雨水无所阻挡地打在薛琅身上,颜色由浅及深,不多时便完全湿透了。
“既然太子要跪,”薛琅被风雨吹得几乎睁不开眼,“那臣陪着太子跪。”
太子拽住他的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薛琅手上的温度已经比自己都凉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本就是我的婚事,与你何干。”
见薛琅听不进去,他有些急了,“我此举已是触怒圣颜,若你也跪,父皇定然觉得与逼迫无异。”
“臣不怕死,若太子不想娶,臣便陪着太子跪。”
薛琅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胁迫。
可太子过于忧心薛琅的身体,并未意识到。
他又看了眼乾安殿紧闭的大门,最后将薛琅一拉,咬牙道,“我不跪了,走,回去。”
说着他将伞从薛琅手里拿来,展开撑在薛琅头上,揽着他上了马车,让车夫往东宫去。
两人身上都滴着雨水,很快便将垫子都浸湿了,坐着并不舒服。
这雨应该会下个四五天,待下完了便入秋了。
薛琅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真是闹心。
第二十七章 东宫更衣
进了东宫,下人连忙拿了两套衣裳来,太子将那件绛蓝色的推到薛琅面前,“兰玉,你快将身上湿衣的脱了,免得受寒。”
薛琅扫了眼上面尊崇的花纹,“臣不敢僭越。”
太子随手一翻,确实是太子规格的衣裳,便叫人撤下去,低声道,“去拿我两年前那件暗红色的,衣摆绣金丝云纹的来。”
不多时,宫女便送了过来,即便是他不穿了的衣服,每日也都晾晒熏香。
太子拿起来展开,跟薛琅的身影大致比对了一番,“这是我两年前的衣裳,你穿着应该合适。”
这是太子出宫的常服,薛琅曾见他穿过。
“多谢太子。”
毕竟是在东宫,太子怕薛琅被人诟病,便叫人都下去,自己更衣。
太子还想着要不要去屏风后面,免得薛琅不自在,只是他还没动作,薛琅就开始脱衣裳了。
薛琅倒是不在意这些,他看重的只有君臣之别,既然太子不介意同室更衣,他就更不介意了。
只是平日薛琅被人伺候惯了,忽然自己上手,便有些笨拙起来,腰间玉佩跟腰带缠在一起,湿淋淋地往下落水,薛琅有些不耐,攥着衣服生生去拽。
一双手自身后来握住他的,薛琅一怔,身后贴上来的躯体散发着潮气和热度,令他无端有些不适。
“你这么急躁做什么。”
太子的手慢条斯理地将玉带金丝一一理清,然后将玉佩和香囊解下来放在台上。
薛琅抬起眼皮,正对着的铜镜里映着两人不甚清晰的面孔。
太子垂首在他肩头,将腰带摘掉后就替他脱衣裳。
湿了的衣衫有重量,褪去后便有些冷了,一层层衣衫逶迤在地,最后只剩了件里衣,太子伸手过来时,薛琅往后蹑了一步,“殿下,臣自己来就是。”
太子便收回了手。
薛琅虽能在太子面前换衣裳,但不表示太子直直的盯着他看时他还能面色如常。
薛琅微微侧了身,接着解开带子脱了上衫,那雪白的肌肤就这么露出半截来。
太子眸色微动。
将里衣完全脱掉,他探身去拿桌上干燥的,用火烘过了的里衣,那也是太子的。
墨发垂下去时,露出的瘦削的肩胛骨随着动作起伏,如同振翅欲飞的蝶,腰身虽不及一般女子瘦,却也是极细的,而且皮肤雪白,后背如同泛着浅淡光晕,单从背影来说,辨不出男女。
薛琅站直身子,墨发便又盖住了后背,仿佛掩映在云雾间,不清晰,却叫人神往。
他穿里衣的速度倒是很快,系带子时转过身来,见太子没有动作,便问,“太子,你不更衣吗?”
太子盯着他,慢慢道,“更。”
两人几乎同时穿戴好,太子悄悄瞥了眼薛琅,衣领用银线勾勒出云纹,细白的脖颈收在暗红的衣衫中,显得更加脆弱,如同一枝盛放着的,靡艳的花,叫人忍不住上手去握。
这身衣服他从前也穿了许久,却从来没有这么,这么的……
“殿下。”薛琅指着脚边的衣服,“这个叫人收了吧。”
他已经垂眸好一会儿了,显然是想把衣服拿起来,又有些嫌弃,犹豫一番后还是放弃。
以前太子觉得兰玉与之清品性相仿,可相处久了,又能从薛琅的一些小动作里发现他与沈云鹤不相同的地方。
比如薛琅会挑剔茶叶,那些陈茶旧茶端上来,他往往喝一口便能尝出来,虽然嘴上不说,但那壶茶他直到离开都不会再动。
再比如他虽然嘴上整日说着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但真要出了什么事,便是擦破点皮他都疼的直皱眉头。
且薛琅还喜欢一些大富大贵的俗花,刚与他相处时,还以为他会喜欢梅兰竹这样的刚雅之物。
想到这些,太子便轻笑出声。
薛琅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太子轻咳一声,唤人进来收拾衣裳了,还嘱咐宫女熏香要用前些日上贡的那块新香。
太子平日里用的香都没这个好。
薛琅虽满意,可这毕竟是东宫,不好越过太子,他便推拒了一下,“臣用不了那么名贵的香。”
“无妨,放着也没人用的。”
太子拿了巾帕,瞧见薛琅打湿的头发后,便顺手擦了上去,薛琅有些饿了,刚好桌上上摆着糕点,他拿了块吃。
宫女拿着东西慢步进来,抬头看了眼他们便匆匆低下了头,半跪在地将热茶放在案上。
“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手谈一局?”
薛琅应道,“是。”
于是两人分坐两侧,薛琅执黑子,太子执白子,窗外雨声沙沙,殿内岁月静好。
宫女秀云拿着托盘回去,将东西放下后,偏头看了看,其他宫女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太子对薛大人也太好了。”
“薛大人可是救过太子的命,能不好吗。”
秀云拿着伞出去,刚到门口便有人喊她。
“哎,秀云,你做什么去?”
秀云立刻捂住肚子,“我,我肚子有点疼,好姐姐,太子若是来传,你替我顶一下。”
“好吧,快去快回啊。”
出了东宫,秀云撑着伞一路往远处走去,脚下踩着水花,左拐右绕,她来到了慧贵妃宫里。
进去前她回头张望着,见没有人,这才走了进去。
推开偏殿的门,吱呀一声,风吹过空荡荡的帘子,殿内寂静的可怕。
床上躺着一人,看不到容颜,只有个隐约的身影。
她跪在地上行礼,“四殿下。”
床上传来淡淡的回应声。
宫女将今日的事悉数报了上去,好半晌,闻景晔才掀开床帐,赤脚走了下来。
他站定在窗前,伸手一推,外面的水珠子便随着风飘了进来。
慧妃这几日身子也不大好了,她不喜欢闻景晔,每次来给她请安要么不见,要么让他去偏殿。偌大个宫里,闻景晔这竟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下棋。”
他偏过头,哗啦一声响,他从案上闲置的裂了口的棋盒里抓了一把子,轻笑着,眉目却十分阴翳,“天色这么晚了,皇兄真是好兴致啊。”
第二十八章 怕死罢了
东宫殿外放着两个大缸,缸里栽了荷花,雨打荷叶,将飘无所依的花瓣打的四分五裂。
薛琅靠在殿门前,隔着长廊静静望着。
太子在他身后道,“明日休沐,今夜在我这歇了吧。”
薛琅侧过脸,“多谢殿下。”
“天已经晚了,偏殿来不及收拾,你同我一起睡可好。”
薛琅果然没有拒绝。
他对这方面简直迟钝,又或是他从不防着男子。
太子至今都摸不清自己的心绪,他想薛琅能每日都进宫来,他喜欢跟薛琅下棋作画的日子,他抗拒赐婚,却从未想过原由。
他是大楚太子,未来的天子,自小受到的熏陶都是治理朝政,断理明世,至于感情,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私情束缚本就不是他应想之事。
从前他只是想跟薛琅待在一起,最近却越来越不对头,哪怕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沈云鹤,他也从未有过要去触碰的念想,但对薛琅,他就总想靠的近一些。
“兰玉。”太子望着他,忽然道,“你可有喜欢之人。”
薛琅摇头,“没有。”
“那你可想过日后会娶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能助他往更高的地方爬的名门贵女。
薛琅淡淡道,“臣只一门心思效忠太子,至于儿女私情,未曾想过。”
夜深了,他眉眼间染上了倦怠之意,刚想灭了灯睡觉,门外忽然传来宫女的声音。
“四殿下,太子已就寝了,殿下——!”
殿门忽然被推开,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进来,因为走得急,脚下不稳,直接扑倒在薛琅身前。
宫女急急的跟进来,“太子殿下,薛大人。四殿下执意进来,奴婢拦不住。”
闻景晔是在外头淋了雨的,身上尽数湿了,伏在地上弯下去的背脊竟有些可怜。
毕竟是堂堂皇子啊。
薛琅有些愕然,不知道闻景晔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老四怎么来了,”太子走过来,迟疑地打量着闻景晔这一身狼狈,“老四,你这是……”
“皇兄,”闻景晔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小心道,“母妃将我从宫里赶了出来,如今宫门下钥,臣弟……无处可去了。”
太子心知肚明,慧贵妃小产后一直苛待闻景晔,但闻景晔从未在外头说过她一句不好,这样的心性实在难得。
“我叫人给你把偏殿收拾出来。”
“多谢皇兄。”
太子又让宫女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
闻景晔走的时候,回头望了眼薛琅,似是随口一提,幽幽道,“薛大人不走吗。”
臣子与太子同寝一室传出去毕竟于礼不合,太子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压了下来,沉默半晌,搪塞道,“我还有些话要同兰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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