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南到底还是精神不济,不敢再想其他,专注入定让意识沉入虚无之中。另一边,守在洞外的靳云靳月终于等到芜枝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忧心问到:“上仙,可是那恶蟒作乱,不服管教?”
“无事,重伤在身,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芜枝薄唇微翘,是安抚的意思,“他已被制住,二位不必担忧。”
回到小屋中,芜枝在开辟出的小池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抱着换下来的外袍正要施咒清洁,却在上面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是方才从游南身上蹭到的。
那毕竟是雷刑造成的伤,哪里是那么容易愈合的,光有灵力不够,还得配着好药慢慢养。可是芜枝在这些年岁中从不与人争斗,斩妖除魔非他职责,他也没有降服妖兽当坐骑的喜好,因此不曾受过什么需要用药的伤,也就没想着备药。无奈,他给靳云靳月留了口信,离开空庭山寻药去了。
芜枝修出人身后时常离山四处游历,结识了许多山中精怪,其中便有一株精通药理的一点红隐在鬼村中开了一间药铺,开业时还请芜枝和游南前去一同庆贺,给他们各送了一瓶药。给芜枝的是驱虫药,将药丸兑水化开后绕树撒一圈,什么虫子都别想近树身。至于给游南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游南藏得好没让他看见,问过两次也都被糊弄过去,他便歇了询问的心。
鬼村这名字听上去鬼气森森,实则是一处市集,整个村落中都是一家家铺子,无论妖魔鬼精怪都可前去采买自己所需。在此处交易,花费的自然不是凡人所用的黄白之物,而是以物易物,想要什么就得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当然,主要还得看卖家想要什么。
芜枝入鬼村前险些忘记隐去自己的气息,他如今已是上仙,贸然进入鬼村搞不好会引起事端。他从袖袋中取出一物,颜色乌黑,状似贝壳——那是游南的蛇鳞。芜枝掌心相对,掌中蛇鳞瞬间化为齑粉,周身气息也随之改变。
那株一点红的药铺就在鬼村入口处不远,芜枝过去时铺子里还有客人,全都以原形示人,长得奇形怪状,把本就不大的店铺挤得满满当当。芜枝做不出强挤进去的事,静静站在店铺门口等。
这间店铺靠东的墙边是柜台,一套普通的长桌长椅,店里伙计平日就坐在桌后,有客人来了就坐在靠门那边的长椅上,同伙计说自己想要的,再说自己愿意用什么换。伙计手中都有一份清单,对照着看了,觉得行,那这买卖便成了。靠西边的墙摆着两个巨大的立柜,上面都是些普通的药,随便一块灵石就能换走。
前头的客人也不知到底想要什么灵丹妙药,吵吵嚷嚷许久也没得出个结果。芜枝等得神游天外,突然就听到一道声音喊着“借过借过”,拨开铺子里那一大群跨了出来:“游南,来了怎么不——芜枝?”
来者正是这药铺的掌柜,那株一点红。
“叶姑娘,”芜枝笑着冲她点点头,“别来无恙?”
“直接叫我阿叶就好了嘛,叶姑娘叶姑娘的,显得多生分。”阿叶领着芜枝再次穿过前堂到了后间,妖怪们终于认出她是掌柜,自觉地让开了路,“我方才正算账呢,突然感受到那股蛇息,还当是游南……怎的是你啊?”
阿叶一屁股坐回摇椅中,朝芜枝戏谑地挑起一边眉毛。见到故友,芜枝心情甚佳,先是说“礼不可废”,再解释:“我借他的气息遮掩。”
阿叶一拍脑袋:“瞧我,总是忘记你如今已是上仙了。”
桌上的茶正好煮开,阿叶给芜枝倒了一杯:“你都多久不曾来找我了,说吧,这次前来是要做什么?”
“贸然前来叨扰实属无奈,还望叶姑娘勿怪。”
芜枝简略讲了游南的事,把来意说明,阿叶的眉头从听到他吃了散仙开始便一直紧紧皱着,直到芜枝说游南被他带回了空庭山才略微松开。
她两手抱着茶杯,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杯身:“那天雷造成的伤可不是好治的,药有是有,但不多,毕竟不会有妖怪闲着没事去触犯天条找雷噼,被雷噼过的基本都死了,哪还用得着擦药……”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这里间也摆满了药柜,满满当当一屋子。阿叶回想着药的位置慢慢朝里走:“这点药还是我得闲时琢磨出来的,有妖怪渡雷劫后来买过,应当也能治雷刑造成的伤。”
最后一排药柜中放的是最珍贵的药,阿叶从顶端取出一个封着红布的陶泥小罐递给芜枝:“就剩这么些了,应当不会够用。你先拿回去给他在要紧的地方抹上看看有没有用,若是有用我就立刻再熬新的,若是无用,恐怕还得想想新方子。”
芜枝接过那个小罐,珍而重之地将它收起来:“多谢。你可有什么的想要的?我前些时日得了两块月光石,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月光石这么珍贵的东西,给我还不如给游南,他被雷噼这一遭不好受吧?那天雷可是能把修为都噼没的。”阿叶摆摆手,想了想,“不如你给我一兜桃子吧,从你树上摘的就行。”
芜枝的树上挂了不少果,摘下来顶多也就损失一些灵力,没什么大影响,养一段时日就能养回来。他迟疑道:“桃子自然好说,可这和药如何能比?”
阿叶外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比芜枝矮了一截,举起手拍拍他的肩:“规矩都是对外人的,咱们多年好友,讲究这些做什么?以后有事找你,你莫要推辞就成。”
芜枝告别阿叶,没有立刻回到空庭山。他对靳云靳月的说法是去访友,总不好那么快就回去,还空着手。
反正游南一时半会也不会死,不着急。芜枝这么想着,在鬼村优哉游哉逛了起来。
第八章
在鬼村中转悠一圈,芜枝还当真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幻形衣。虽说他暂时也想不出这东西在他手上有什么用,但毕竟东西难得,不忍错过,于是用天庭一株四千年老树结的果换了来。
回到空庭山时天已经黑了,空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闷雷声传来。芜枝不像有些神仙那样,喜欢用灵力将自己的领域维持在自己喜爱的季节、天气,空庭山除了一个隐匿防御结界外没有别的,一切天象都顺应自然。
这是要下雨了啊。芜枝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一场雨了,于是没有回到小屋中,而是来到碧波潭边,足尖轻点跃上桃树树梢,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在自己周身撑起一方小结界,抱着手臂等雨落下。
雷声越来越大,白紫混杂的电光划破夜空,雨在天地重归黑暗的瞬间落下。空庭山的精怪们大多是树木花草, 包括芜枝在内,大多都是喜爱雨水的。桃树被雨水滋润,芜枝舒服得眯起了眼。不远处,小草精们成群结队地在山间飞奔,叽叽喳喳吱哇乱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欢腾极了。芜枝难得心情畅快,嘴角噙着笑,伸手在空中一挥,将雨水更均匀地送到山间各处。
雨滴在碧波潭的水面上漾出一圈圈涟漪,潭底石洞中,游南再次陷入了梦境。
这一次梦中的场景同上次并不一样,仅有的相似之处是他仍旧在某处山峰上。放眼望去,一片乳白色的云雾翻腾,数不清的群山山尖露出云层,白云黑山仿佛水墨画中小世界,只有寂静在此处流淌。
游南能看到自己盘坐在光滑巨石上的腿,他尝试着想站起身,却完全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仿佛被什么牢牢摁在了原地。虽说身体不能动,游南却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只是疑惑,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这具身体是否确实是自己的。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游南转头想看却不能够,只等着那人走到身后,抬手搭在自己肩头。游南余光瞄到来人垂落的黑色袖摆,也能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是大而有力的,甚至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能听到那人开口说话,声音却好似从九天之外传来,飘忽旷远,一个字都听不清。游南自嘲地想,我莫不是活见鬼了。
这次的梦境同样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从梦境中抽身,或者说被梦境驱逐或许更恰当些,重归入定,不久后又彻底清醒过来。
他仍旧觉得疲惫,并没有睁开眼,把自己盘得更紧了些开始思索自己的梦境。
第一个梦境中看到了龙,还有一个自称山神的男人,这次梦境中出现的人会不会是其中之一?还有上次的梦中,那个山神让自己叫他寒松哥哥,又问到他兄长,可他从有记忆起就自己一条蛇生活在碧波潭边,什么时候有的兄长,兄长又是谁?总不能是那条龙吧。
游南思绪纷杂,不一会儿便觉头痛,身上的伤也刺着疼,或许是正在愈合的缘故,还有些痒。他不舒服地翻动身体,没有看到自己伤口处微微长出来的新鳞片,似乎同从前的有些许不同。
第二日天不亮芜枝便再次来到石洞中,守在外边的靳月有些奇怪。原先在天庭,那些被扔进天牢的妖魔鬼怪在被扔进去之前就经过审问,被扔进去之后大多整日吼叫,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不会有谁闲得发慌跑到牢里去看这些囚犯,怎的芜枝对这黑蟒如此上心?
芜枝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一脸正色解释道,自己是去劝这黑蟒走正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它从雷刑中活了下来,便不能再私自使用会伤害到他的手段。但这黑蟒固执,怎么说都不听,得多说几遍。
靳月肃然起敬,目送着芜枝走了进去。
他是拿着药来的,进去时正好看到游南蟒身沿着囚笼边缘游动,奇道:“不疼了?”
游南看到他,眼睛亮了一瞬:“疼,可再不动就该废了。”
他转过脑袋朝着芜枝缓慢游去,缠着他盘旋而上,像从前那般盘在他身上,脑袋从芜枝耳后探过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先下来,给你带了药。”芜枝拍拍他的脑袋,觉得这不是蟒蛇,反而像条小狗。
游南不情不愿地松开他滑下地,身子故意勒着芜枝蹭动,带起一片酥麻。那股麻意从嵴椎骨直上天灵盖,芜枝难以自抑地一哆嗦,险些把刚掏出来的药罐扔到地上。
他盘腿坐下,游南像圈地盘似的一圈一圈围住他,把脑袋顶到他面前等着擦药。芜枝揭开药罐,游南凑上去看了一眼:“什么药啊,黑乎乎的。”
“你自己不也黑乎乎的。”芜枝手指沾了药膏擦到游南头部伤处,“什么感觉?”
“凉丝丝的,还挺舒爽。”雷刑造成的伤口不仅创口可怖难以愈合,细小的雷电还会留在伤口中,长久地折磨受刑者。这药膏抹上去,里边的雷电像是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伤口一片清凉舒缓,让游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太大了,伤口又多,这药不够,能上多少上多少吧。”
“我太大了?”游南的尾巴尖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芜枝腰侧一下下撩着,被芜枝一把抓住压在腿下。
他知道游南什么意思,偏不顺着他的话,故意道:“不大吗?你的腰都赶上几个水桶了?”
“啧,”游南不满,“那不都是被你喂出来的。”
“说胡话也有个度,分明是你不听我的劝告总是乱吃东西,把自己吃胖的。”
“我不胖!我是要化蛟的,那个体型很正常!”游南最在意外形,芜枝故意往这上边戳,果然把他戳毛了。
芜枝敷衍:“嗯嗯嗯。”
游南发脾气还要去闹他,被芜枝一巴掌打在头上:“你再闹就便成人身自己擦!”
刚支棱起来的蛇脑袋立刻又耷拉下去,搭在芜枝的大腿上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那药罐见了底,可游南身上的伤处才刚擦了一半。芜枝拍了拍蛇脑袋,安慰道:“药不够了,得去找叶姑娘新制,你且忍忍吧。”
“噢,”游南倒是不太在意,后半截没擦药的身体圈住芜枝的腰,同他说,“我做梦了。”
“嗯?梦到了什么?”他们相识多年,游南从前从未做过梦,芜枝有些讶异。
游南答道:“梦到一片山,一个湖,一个神仙,还有,一条黑龙。”
讨厌周一
去查了一下蛇应该是不能眨眼睛的,但是游南是妖怪,so,他可以
第九章
“龙?”芜枝更惊讶了,“‘潜龙在渊,飞龙在天,真龙无形’,我还没见过龙呢。”
游南回想梦中所见,用尾巴尖指指自己:“和我一样黑,身形极大……反正就是书中所写的模样。那个神仙应当是个山神,他说他叫寒松,约莫是棵松树吧。”
游南把两个梦详细跟芜枝说了,芜枝从听到山神的名字开始便面露异色,听到最后脸色更是复杂无比,游南不解:“怎么?”
芜枝食指在自己膝上点了点,问:“你知道空庭山的上一任山神是谁吗?就是寒松君。他和我不同,我是桃树生灵成精最后成仙,他则是空庭山自生的山神,尊位在我之上。你说梦中的山神鸦青衣裳青黛发,若不是有人佯装,那就只能是他。”
游南愣住了:“可我不曾见过他,你从前也没提。我怎么会梦到他?”
芜枝也是一脸不解:“还有你兄长,照你说的来看,他说的兄长应当就是那条龙吧?”可游南是他看着破壳的,那分明就是蛇卵无疑,游南也是黑蟒,怎么会和龙扯上关系?还有他说的仿佛灭世天罚般的景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游南尾巴动了动:“你说寒松君是上一任山神,那他如今在什么地方,飞升成上神了吗?”
“没有。”芜枝摇摇头,“我生出灵智但还不曾修出人形时,他有时会站在树下。后来化形时我识海封闭,感知不到外界,只在最后一日昏昏未醒时隐约听到他说,‘往后就拜托你了’,醒来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他摊开手掌,祭出一小股灵力,是桃花的淡粉色,但细细看来,最中央似乎有一抹青:“……他把他的许多灵力都给了我,否则我也无法这般快便飞升。”
“为何?”游南的惊讶溢于言表,身子都支了起来,“他同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芜枝很是无奈,“你能不能别……算了。我当真不知寒松君为何要这般做,我试着找过他,没有任何消息。也托其他仙友相助过,可他们不是讳莫如深便是同我一般无功而返,也许寒松君是去做一些不能让我等知道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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