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水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赶到家,从抽屉翻出针线盒,又随手拿了件干净衣服,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原地,折返回田垄之上。
望见来人,李西城有些惊讶,心想好不容易骗回了家,怎么没多大一会儿又跑回来了。杭水俯下身子喘着气,将干净的衣服隔空扔给李西城,把手放在手边喊道:
“西城哥哥!你先把这件穿上,剩下的我会搞定的!”
李西城稳准地接住了衣服,配合地把衣服套上脑袋,见对方穿着妥当,杭水满意地眯着眼睛比了个OK的手势,心满意足地蹿腾到大树下面,给自己找了个座儿。
他心无旁骛地挑选线头,低垂的眉眼只顾穿针走线,不时用指甲在布边上打褶子,手里的剪刀咔嚓作响。
他之前其实没有做过缝纫的活儿,眼下却如有神助,很快就把撕开了的口子用针线熨平。
望着自己手中的杰作,杭水越看越满意,刚想叫李西城,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突然想到,自己来的这几天,脱下来的衣物都不见了踪影。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掂着针线盒和衣服径直家门口走去。
打开栅栏,走进院子,他绕着小径走到后庭,顿时两眼一黑,呆滞在原地,脑瓜子嗡嗡响——李西城和他的衣服都挂在晾衣架上,虽然看着是很般配啦,但是,特么,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的内裤也被洗干净挂起来了啊!
杭水满面通红,猛然用两只手掌捂住了脸,发出羞耻的呜咽声。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就没有这么烫过,无法控制地自动脑补起李西城一脸安静地在水池边帮他洗内裤的模样……
来这儿没几天,他的脸真的要丢光了!
受到刺激的结果是,杭水一下午都不敢再下地去黏李西城,他不断试图给自己降温,却还是害羞得大脑充血脸蛋发烫,李西城家的丝瓜藤都快给他薅秃了。
直到李陆跑来叫他去吃饭,他才缓过神来,跟男孩并肩齐步,步履一轻一重。李陆在他耳边不停地叭叭叭,他左耳进右耳出,一句没听进去,直到李陆说出那句,
“你说,西城哥怎么就魅力那么大呢?我哥没事儿也老帮李叶子干活儿呀,怎么他一帮人家就要把他叫回家吃饭呢。”
“嗯?”杭水停下步伐,捕捉到西城这个关键词,有些迷瞪地发问。
李陆见杭水终于有反应,顿时来劲儿了,扬声说道:
“你还没见过叶子姐吧?她可漂亮了,那可是我们李家村公认的村花。”李陆兴冲冲地向他介绍,又神神秘秘地凑近,说秘密般小声嘀咕,“而且啊,我猜她看上西城哥了!”
杭水:?
人一下就回神了,脑子飞速运转,迅速理清楚来龙去脉后,抓住李陆话中的重点,问道,
“所以,西城哥哥帮她干活儿,现在还去她家吃饭了?他不在你家?”
李陆用力点头,努努嘴,冲他挤眉弄眼,为自己找到了一起八卦的伙伴而兴奋。另一边的杭水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心情一落千丈,无法言说的情绪汹涌地席卷而来。
他想,李西城对他再好,也不能说明什么,也不是真的就是喜欢他。他只是,对所有人都很友善。
可他却当真了,可他却纵容自己沉溺其中了。
第9章 是我越界了,对不起
【杭水:(ˊo ?o )】
杭水默不作声地盯着脚下,竟觉得有点愤怒,还夹杂着一些委屈,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李西城对他自己的街坊邻里伸出援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喜欢李西城的真诚和温柔,可怎么他对别人做了和对自己一样的事,他却又难以接受呢?
心事重重地在村长家用饭,席间杭水异常地沉默寡言。恹恹地跟村长一家告别后,他撇开还欲跟在他身后的李陆,一个人快步流星地走回家。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独自生着闷气,回过神来时已经拉开栅栏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李西城还没回来。
杭水漠然走进房间,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蜡烛,煤油灯亮起,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庞。
闷热的空气里,他身上渐渐沁出汗珠,不愿让自己再脑补些乱七八糟的,杭水拿起衣服去河边洗澡。洗完澡后,他没精打采地扭开门把手,却在看见床边静坐的人时眼睛一亮。
一瞬的惊喜过后,接踵而来的是纷繁思绪,他张了张嘴,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还是缄口无言,移开了视线,胡乱地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李西城的反应似乎比平时更为迟缓,他仰起头注视杭水,片刻,眨眨眼,一字一字道,
“已经洗过澡了?”
杭水干巴巴地点头,接着说道,“嗯,准备睡了。”
见李西城听后默默发呆,闷声不响,杭水朝他定睛望去,他的睫毛往下垂,坐在那里时像幅安静的画。
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杭水眉心微蹙,皱起鼻子俯身凑过去,靠近他仔细嗅了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开口道,
“你喝酒了?”
“嗯,我去洗洗。”李西城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径直坐起身子,站了起来。
杭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他活像是丈夫在外花天酒地自己在家独守闺房的怨妇,可是,他有什么立场埋怨和生气呢?但他就是气。
“我的衣服我自己洗了,帮你补好的那件也顺手一起洗了。”他兀自开口,接着又硬邦邦地说道,“你以后,不用帮我洗衣服。我自己有手、有脚、有时间。”
挤压在心里一晚上的无名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赌气般地将这番话脱口而出,生硬的话里带着刺儿,显得过分尖锐。
沉默的几秒钟里,低气压在逼仄的空间内无声蔓延,气氛无端地变得怪异,汹涌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涌动。
“是我越界了,对不起。”李西城稍愣,很快回神,他向他道歉。转身离开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随着门外的声响落下,杭水僵直的脊背微微发麻,抬起双眼时,红了眼眶,话真的说出口后,他也没觉得心里好受到哪里去。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推开李西城,也不是想和他划分界限。
李西城给他洗衣服,他只是很害羞,却并不讨厌。他自己情绪不对,说出的话的含义自然也就变形了。
是他心眼小,是他太作了。搞砸了,一切都被搞砸了。
水池中央,清凉的河水浇灭了微醺的神经,清风拂过,酒气散尽,意识逐渐清明,李西城微微出神,想起晚间吃饭时的对话场景。
麦田地里,他看李叶子力气太小,动作费劲儿,边顺手帮她犁地翻土。李叶子母亲见后,顺势热情地邀他到家中做客,他推脱再三,实在难以拒绝对方的好意,便跟一旁的李陆交代,让他跟杭水说一声,顺带照看着杭水。
李叶子的父亲早些年进城里务工去了,家里农活儿便都落在了母女俩头上,李西城平日里大多能帮就帮,施以援手。
饭桌上,李母特地拿出了家里的陈年好酒款待李西城。农家人大多重情重礼节,他知道对方想好好向他道谢,微微颔首,接过酒杯,席间小酌。
酒气芬香,入口甘美,李西城浅尝辄止,放下酒杯时,不小心碰到了李叶子伸手夹菜的手臂,他说了声抱歉,李叶子有些羞涩地摇摇头,柔着声线问道,
“西城哥,这几天跟你一起下地的人是谁呀?”
“村长的熟人。”李西城刻意模糊信息,简短答道。
“哎哟,这村里头可没有什么秘密。“李母掐起筷子,虚空指着,说道,”李陆那幺儿神神秘秘地跟我讲了,那小孩是市长的儿子哩。“
李西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李母不知怎地却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絮叨道,
“我一听就知道他妈妈是村里哪个了,从家里电话簿翻出号码打过去,还真打通了,他妈妈一听赶紧叮嘱我多多关照他儿子。宠的哟,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李西城轻笑,心想杭水确实招人疼,一看就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又乖又软,让他也很想一直宠着他。
“结果怎么着,通话结束没两天,俺家户里头就多了一笔钱哩,”说到这里,李母显然有些激动,瞳孔止不住地放大,笑意沿着鱼尾纹蔓上眼角,接着又道,“等到赶集那天,西城,你陪叶子一起去给小少爷置办些好东西嘞。”
李西城想了想,缓慢而认真地点点头,打算回去问问杭水都有什么想要的。
“我还听他妈说,孩子今年刚考完试,开学就要去全国最好的大学,西城,那不得是清华北大!哎哟,我越听越觉得,人家跟咱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李母脸上虽仍堆着笑,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失落。
李西城静静地听着,不着痕迹地放下了筷子,出神般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在地里偷偷瞅了好几眼,那孩子长得也真是俊俏,不知道多讨城里女孩喜欢。家世有这么好,自己又争气,哪家姑娘能配得上哩。”李母摇摇头,唏嘘感叹道。
“妈,你别说了。”李叶子见李西城并不搭话,面色漠然,忍不住多想,还以为对方是介意自己母亲的态度,忍不住接话道,“我就觉得,西城哥更有男子气概,也不是每个姑娘都喜欢小白脸的呀。”
说话间,她的脸颊浮上酡红,不敢抬头和人对视。这番话,既是某种萦回缠绕的暗示,也是她潜意识对杭水的敌意的流露。
那个新来的男孩太过于黏着李西城,而且娇生惯养的,总是麻烦和使唤李西城的样子,好几次她想找西城哥说说话,都碍于此,只能远远瞥着。
“说的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难伺候。要说找男人,还是得找会疼老婆的。”李母自觉失言,顺着叶子的话茬往下接,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亦有意撮合眼前两人。
李西城只在听见“小白脸”三个字时稍皱眉头,大多数时候没什么表情,眼皮不冷不热地绷着,只是抬起酒杯默声饮啜,似是试图浇灭心中泛起的涟漪,不知不觉间染上了薄薄的醉意。
那些无人知晓的悸动情愫,他尽情地沉湎其中,外人不经意间戳破了空花泡影,于是他不得不直视其中的荒谬。宛似一条河流,河水慢慢干涸,露出了河床的污泥。
月色洒落下来,李西城于水池中央捧起一掬水,注视着它在指缝中流失。
杭水给他的那些亲昵和娇嗔,让他忘记了他的身份,忘记了,他们本是云泥之别。一场限定在特定时空场域的陌生情缘,他却贪心地想抓住翩然轻擦的那阵风。
他想给他的很多,但他似乎还给不起。杭水若是离开这里,有权势滔天的父亲,有很爱很爱他的母亲,他又不是非缺李西城的守护不可。
忆起两人刚刚在屋内的对话,他想,又或许,哪怕在这里,他也没有很需要他的照顾。他只是因为初来乍到的雏鸟情结,才会敏感又不安地抓住他不放。等他适应了之后,就会不再需要他,会像现在这样,被自己一厢情愿的轻率冒犯到。
半湿着头发推开房门,煤油灯还亮着,杭水蜷缩在床内侧,紧紧包裹着被子,一如既往地只霸占了很小的面积。李西城放缓步伐,轻手轻脚,尽管他知道杭水还没有睡着。
因为,杭水睡着时会不老实地乱动。好几天夜里,他像被鬼压床一样惊醒,都会发现,自己被身边的人紧紧抱着。早晨醒来,一睁开眼,对方总是缩在他怀里,头发蹭过他的下巴。
他总是忍不住低头看他很久,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绘他的眼睑、睫毛和那颗小痣,以至于每天上田下地都比以前晚十几分钟。
杭水像春天的早晨来到了他的卧室,只不过,四季交替,春去秋来,他总归是要走的。和注定的过客私定终身,有种忘乎所以的愚蠢。
李西城并不自卑,他只是有些遗憾。
如果说杭水是爱幻想、爱浪漫的小蝴蝶,靠一些色彩斑斓的梦和爱活着,那么李西城的身上则印刻着庄稼人骨子里的脚踏实地。他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是早熟又理性的现实主义信徒。
良久,下定决心般,他吹灭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漆黑,从窗户透进清幽灰白的月光,颤悠悠的。
第10章 像挨了揍的土狗似的提不起精神
【(?-?)】
感受到李西城掀起被角,侧身躺在他身边,杭水呼吸一滞,根本睡不着。
前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身体上很疲惫,又没有心事,心神轻快,往往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但此刻,他脑子已然乱成一锅粥。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坏。李西城没有义务要对他好,更没有义务只对他一个人好。可他又真的好难过,他不知道怎么调解自己内心的那份占有欲。
同床异梦,满腹心事。杭水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有了一丝睡意,朦朦胧胧地睡了小会儿,浅眠的梦里全是李西城。
天空很快泛起了鱼肚白,窗外传来鸟儿低哑的短啾声,李西城翻身起床时,杭水几乎立刻就跟着醒来了,他僵直身子,假寐半晌,没听见动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不料和在床边注视着他的李西城正好对上视线,猝不及防,杭水顿时吓得闭紧双眼,像鸵鸟一样蜷着脑袋装死。
李西城也是一怔,而后自然地挪开了视线,开口道,
“你醒了?”
耳畔传来的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刚起床后慵懒的沙哑,接着提议道,
“洗漱一下,一起去吃早饭吧。”
杭水不好再掩耳盗铃,慢吞吞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抬眼望去时,对方面色如常,神色自若,一贯地平和、友好。
昨天的不愉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可明明,流淌在其中的情绪暗流,他们都有感觉到的,那不是错觉。
不知道为什么,李西城越是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情绪稳定,好脾气地迁让他,杭水越是感到憋闷和难受,他伤心极了,李西城这样,只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他。
他并非本意地跟他划清界限,可他也欣然接受了。
“我还不饿,我想,等会儿再去。”他低着头,声音喑哑,拒绝了他的邀约。
李西城点点头,微微掩上房门,留下一句,
“那我先走了。”
一直盯到眼眶发酸、胀痛,等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杭水才终于眨了一下眼。
窗户里刮进一股风,吹皱了台布,屋子里静籁无声,他缓缓伸手捂住双眼,掌心发烫,心脏酸涩地不停地吐出柠檬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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