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气温有所回升,路边的野花陆续开放,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耿秋阳久违地接到冯夏萍的视频电话。
“妈妈不主动联系你,你就当真不联系妈妈?这都一个多月了,你连个电话都没有?”冯夏萍嘴上说着责怪的话,语气却满是心疼与牵挂。
“明明是你联系我少了,以前每周都给我打视频,现在我哥来了重庆,你就不管我了。”耿秋阳笑着,希望留给妈妈一个天真快乐的印象。
“你哥比你听话多了,每周都给我们打电话。他说他每周都抽空做几顿饭,叫你过去吃。怎么样,吃得到家里饭,舒服多了吧?”
“是啊,我哥做饭越来越好吃,快超过你了。”耿秋阳默契地配合着哥哥的谎言。
“得了吧,他想超过我,还早着呢。”冯夏萍笑起来。
耿建国挤进镜头,抱怨道:“你妈最近忙得很,成天不着家,我都吃不到她做的饭!”
冯夏萍和他斗起嘴来,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耿秋阳听了半天,才听明白缘由。原来耿秋阳的小姑买了村里新修的独栋小楼,正在装修,冯夏萍看她忙不过来,主动帮忙,这段时间正忙得紧,有时就在小姑家睡了,丢耿建国一个人在家。耿建国嘴上抱怨,其实还是担心冯夏萍累着。
“我有事情做就很高兴,不累。”冯夏萍解释道。
“你不去给别人家装修,一样能有事情做,现在全部放开了,大家都在旅游,我们也可以出去旅游啊。”耿建国说。
“旅什么游啊,浪费钱。”
于是两人又斗起嘴来。
耿秋阳安静地听着父母的唠叨,体会着父母的恩爱与家庭的圆满。虽然父母的关爱有时沉重得让人窒息,但他始终确认自己深爱着父母。他离不开这个家,放不下他的父母。也正因如此,他无论如何都要和冯冬阳分开,即便需要承受这世上最沉痛的绝望和最浑浊的迷茫,也在所不辞。
再一次见到冯冬阳,是三八妇女节的下午。女同事们全部休假,耿秋阳只好承担起接待的责任,引着冯冬阳朝会议室走。
“直接去李主任办公室。”冯冬阳突然说。
耿秋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转头端详他。他鼻尖挂着汗珠,似乎来得很急,脸颊瘦削,比起上次见面时憔悴许多。
“怎么了?”耿秋阳问道。
冯冬阳与他对视,眼神冷静又淡然,散发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任谁也看不出他们谈过恋爱,更看不出他们相互抱有欲望、正刻意保持距离。
耿秋阳演绎不出他那么完美的眼神,自愧不如地移开视线。“出什么事了?”他盯着虚空,低声追问。
“没事,你不用管。”冯冬阳说。
耿秋阳皱起眉,知道一定出事了。他强自镇定,指指李主任的办公室,示意冯冬阳直接过去。
冯冬阳敲开门,进去后,随即关上门。门打开的短暂时间里,耿秋阳听到李主任重重叹了口气。他心里一凛,见四周没人,便凑到门边偷听。然而,门里的两人有意压低声音,他听了半晌,只零星听到“项目”“财政”几个词。他连忙去茶水间泡了杯茶,借着给冯冬阳送茶的机会,进了办公室。只听李主任说了句:“区里在等新书记上任,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耿秋阳不好逗留,放下茶水便离开了。这期间,冯冬阳没有看他,只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直到这时,耿秋阳才明白八卦也是有用的。他不喜欢议论八卦,什么小道消息都没有,此时真是两眼一抹黑。
他给周忻冉发消息,打听“新书记”的事,周忻冉果然知道得比他多,答道:「之前不是跟你说咱们要换书记嘛,最近好像定下来了,确实安排了李主任之前的手下做我们的书记,我估计李主任现在快要气死了。」
「暖阳文化的项目会受影响?」耿秋阳问。
「已经受影响了,本来以为2月底就能定下来,结果因为我们要换书记,区里就想等新书记上任再定。」
「区领导什么时候看起我们的脸色了?」
「因为我们那个新书记有点背景,据说区领导挺忌惮他的,偏偏他和李主任又有过节,区里就想看看他的意思,万一他不支持李主任,区里也许就不考虑这个项目了。本来财政就紧张,这种大资金的、非刚需的项目,区里也抱着能不搞就不搞的态度。」
「……」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发生什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感觉你们忙活了这么久,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害,太正常了,我们科室做的无用功,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周忻冉发了个叹气表情。
耿秋阳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他打开和冯冬阳的对话框,翻阅情人节以来的聊天记录。二十多天过去,他们的交流仅有十几句话,冯冬阳没有提起任何项目上的难处,只问他买房和装修的事,耿秋阳有时认真回复,有时则甩一句“你看着办”,仿佛冯冬阳是他的下属,默默无闻地干着活,干得不好要承担责任,干得好却不一定能收到回报。仔细想想,他似乎一直是这样,默默承受着一切,从来不抱怨难处,也很少倾诉痛苦。
耿秋阳关掉微信,胸口一阵抽痛,心想,冯冬阳怎么命这么苦?其实他如果不放弃当年的外贸事业,应该早就实现财务自由、过上有钱有闲的日子了,偏偏为了耿秋阳,不得不远离苏倩倩,被迫放弃外贸公司,又为了耿秋阳,放弃在北京打拼出的资源,来到重庆,一切从头来过……
耿秋阳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破案了,自己就是冯冬阳的一场劫。当然,他自己的日子也因为冯冬阳不怎么好过。总之,他俩肯定是上辈子相互亏欠,这辈子的孽缘才这么深。
耿秋阳一阵心累,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小耿?怎么站在这里?”
产业科科长刘爵走了过来,问道。
耿秋阳回过神来,答道:“暖阳的冯总来找李主任,我送了杯茶进去。”
刘爵点点头,和耿秋阳一起站在走廊里,望着李主任办公室的门,默然不语。
耿秋阳瞬间懂了,问道:“您也担心暖阳的项目?”
刘爵咂咂嘴,“你也担心吧?我就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暖阳的策划好、要价低,还注册在我们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唉,方方面面都太可惜了。”
刘爵年近50,却很能干,这两年带着产业科做出不少成绩,显然想再冲一把,升上领导职务。
耿秋阳连忙问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害,这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去给领导装孙子,就看李主任愿不愿意为了这事儿求人。”
“那个新书记……”
“绝对会跟李主任对着干,”刘爵压低声音,“咱们李主任年轻时候恃才傲物,看不惯走后门的,得罪不少人。他直到现在也不擅长搞人际关系,你看他多喜欢你,他就喜欢简单的、肯干活的,别的类型他搞不定。”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开了,冯冬阳走出来,看到刘爵和耿秋阳,表情一愣,没说出话来。
“辛苦冯总了。”刘爵笑了下。
“刘爵?你进来。”李主任在办公室喊道。
刘爵连忙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冯冬阳与耿秋阳默然对视,片刻后,笑了一下,笑得很暖。
“你为什么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冯冬阳轻声说。
“偶尔也会觉得你可怜。”耿秋阳说。
“大部分时候呢?觉得我可恨?还是可爱?”
耿秋阳的表情瞬间冷下来,没说话。
冯冬阳收起笑容,撇开眼神,说:“对不起,我有点累,不小心说错话了。”
耿秋阳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身做出送客的手势,示意冯冬阳跟着自己离开。
“李主任怎么说?”他一边走,一边问道。
“能怎么说?模棱两可吧。”
耿秋阳皱起眉,没说话。
冯冬阳观察他片刻,说:“小秋,这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吗?你可以去问萧雅琪,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一帆风顺。”
“哦,你又知道萧雅琪是做生意的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我,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我知足了,真的。”
耿秋阳停下脚步,不高兴了。
冯冬阳挪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说:“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再见吧,冯总,辛苦你跑一趟。”耿秋阳丢下一句冷冰冰的告别,扭头离开。
“你别担心。”冯冬阳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他没搭理,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回工位,电话就响了,刘爵叫他去李主任办公室,他连忙过去。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两个男人抽了不少烟。
耿秋阳闯进烟雾里,恭敬地喊了句“李主任”。
“刘科长说你也挺在乎暖阳这个项目?说说你的理解吧,我听一听。”李主任说。
耿秋阳琢磨了几秒,说:“今年刚刚放开,各地都在卷,生怕错过机会。所有产业里,文化产业是周期最短、离群众最近的,如果能借文化产业把势造起来,人气就起来了,经济复苏就有机会了。”
刘爵听了这话,连忙说:“小耿年纪轻轻,很有格局。”
李主任叹了口气,说:“讲到我心坎上了。”
“主任,咱还是想想办法呀,争取新书记上任之前,让这个项目落地。”刘爵叹道。
李主任点了根烟,沉默半晌,说:“区里面,只有贾常委和我是同学,有点私交。他和区委书记关系还可以,找他也许有用。我改天攒个同学聚会,跟他说说。唉,老贾那人不怎么地道,我想到他就烦。”
“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您定下时间和人数跟我说,具体的我来安排。”刘爵说。
李主任点点头,“你也只能安排这些,让你喝酒你也喝不了。”
刘爵哈哈一笑,摸摸脑袋,没说话。
李主任眼神一转,看向耿秋阳,说:“小耿能喝不?”
“害,他不行,之前聚餐我看他也不沾酒。”刘爵说。
李主任骂了一声,叹道:“我这种没用的人,手下也尽是没用的兵。”他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耿秋阳突然上前一步,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帮他点火。
李主任愣了下,就着他的手点燃香烟。
耿秋阳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突然叫了句“李主任”。
“嗯?”李主任吐了口烟,抬头看他。
心念电转间,耿秋阳脱口而出:“我酒量不好,但能喝一点。”
“哦,”李主任徐徐点头,“行,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强制爱终于进入倒计时……亲妈快急死了……
第23章 不清不楚
【被哄着真的好幸福。】
从李主任办公室出来,耿秋阳心里的冲动渐渐消散,随即感到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轮不到自己一个小科员站出来表现。万一新书记上任后,真的和李主任对立起来,自己今天这一出,就等于站到了李主任这一边。一个小科员站什么边?自以为是,没大没小。再说了,自己固然心疼冯冬阳多日来的努力打水漂,可自己在这里担忧,他也不一定领情啊,上赶着操什么心?
耿秋阳叹了口气,搞不清楚自己在干嘛。他打开手机,见冯冬阳没发消息过来,心里便是一阵失落,紧接着又因为这份失落深感挫败。末了,他收起手机,心里只管空落落的。
当晚,耿秋阳陪萧雅琪过三八节,约在解放碑的高空酒吧。萧雅琪兴致颇高,也叫了卢文屿。
耿秋阳买了束花,又送了瓶香水,把萧雅琪感动得稀里哗啦,同时导致她对卢文屿心生不满。
“我有什么立场送你东西?”卢文屿深感冤枉,又朝耿秋阳抱怨:“你干嘛要卷我?”
“你自己不重视女同胞,关我什么事?”耿秋阳一本正经。
萧雅琪在一旁笑,给他们倒酒,和他们干杯,开场的气氛还算热闹。然而,卢文屿这天有些奇怪,总是一个人喝闷酒,越喝脸色越不好,一贯的中央空调作风也没了,说话语气不善,时不时还冷笑一声。
“你怎么了?感觉今天不太对。”耿秋阳忍不住问。
“确实,今天的气氛好微妙,虽然咱们仨聚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微妙。”萧雅琪开玩笑地说。
“又来了,”卢文屿偏头看她,“接下来肯定又要分析感情问题,然后借着酒劲邀请我做郑知与先生的替身。我真的不会答应,求求你别再说了。”
萧雅琪莫名其妙被怼了一通,当即黑了脸。卢文屿的话偏又狠狠戳中她的心事,她咽了口酒,质问道:“卢文屿,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确实有一点,就一点。”卢文屿两根手指掐着,示意只有指缝里那么一点。他动作滞缓,显然已经醉了。
萧雅琪不管他醉不醉,继续质问道:“卢文屿,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跟我上床?”
耿秋阳几乎立刻共情了萧雅琪,知道她陷入了自我怀疑,连忙打岔:“雅琪,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总想这些干什么。”
卢文屿却在一旁说:“我从来没后悔过,你问这种问题,只能说明你自己后悔了。当初我就两次三番地拒绝,担心你会后悔,你笃定地说不会,现在怎么样,还是后悔了吧?心里既然有人,就不要学别人游戏人间。”
眼见萧雅琪满脸委屈,几乎要哭了,耿秋阳忍不住斥责卢文屿:“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在这里理直气壮什么?而且你明明知道雅琪看见你会想起别人,干嘛总是答应她的邀约?你也别拿我当挡箭牌,我早把你拒绝得一干二净了。总之,你不要这样和雅琪不清不楚的,她舍不得你自然是她的问题,但你也应该保持好距离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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