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阳似乎在走神,听他一喊,才回过神来,抬头问道:“牛肉馅儿的饺子,可以吗?”
“可以啊,我爱吃。”
“没感冒吧?”冯冬阳又问。
“没有。”耿秋阳走过去闻了下饺子馅儿,满足地点点头,接着扭头问耿建国:“爸,你几点起来的?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耿建国没理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毫无预兆,扔下兄弟俩在厨房里面面相觑。
“怎么我一说话爸就走了?”耿秋阳十分诧异。
“他记忆应该恢复了,”冯冬阳低声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在给妈擦骨灰盒,嘴里念念有词。”
“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我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
“那他还帮你包饺子?”
“他主动过来的,一直低着头包饺子,也不和我说话。”
“他有没有哭?”
“没有。”
耿秋阳垂下头,说:“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总这样憋着怎么成啊?”
冯冬阳说:“给他点时间吧。”
耿秋阳叹了口气,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先搁置着。他拿起一张饺子皮,说:“我来包吧。”
“你不会。”冯冬阳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旁边坐着休息。
“我可以学啊,你教教我嘛。”耿秋阳忍不住撒娇。
冯冬阳只好一步一步教他。
耿秋阳擅长读书和考试,不擅长手工活。有了他的加入,包饺子的效率越来越慢,等饺子下锅,已经12点半了。
耿秋阳洗净手上的面,悲伤地说:“哥,我这辈子大概是吃不上自己做的饭了。”
冯冬阳笑起来,说:“放心,不会让你没饭吃的。”
耿建国这时终于来了厨房,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饭还没好?”
耿秋阳抱歉地笑笑,扶他到餐桌旁坐下,说:“爸你再等两分钟,马上就出锅了。”
耿建国端正坐好,眼巴巴地望着冯冬阳煮饺子的背影,像个饿肚子的小朋友。
今年以来,耿建国长了许多白发和皱纹,脊背愈渐弯曲,脑袋总向前耷拉。耿秋阳每见他一回,都觉得他老了一分。但直到此时此刻,看到他乖乖坐着等饭,耿秋阳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饺子出锅后,冯冬阳特意过了遍冷水,让饺子不那么烫。
三人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雅琪傍晚到,我到时去接她。”耿秋阳说。
“我开车陪你。”冯冬阳说。
“你在家做饭呗,我想带她来家里吃饭,外面饭店没什么好吃的。”
冯冬阳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神色,说:“好,吃什么你跟我说。”
耿秋阳点点头,正想跟耿建国解释这件事,却见耿建国板着脸站起身,二话不说,端着桌上的饺子就走。
耿秋阳怔怔地看他,问道:“爸,你去哪儿啊?”
耿建国不说话,端着饺子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爸,你怎么了?”耿秋阳追过去,邦邦邦地敲门,喊道:“是我话说得不对?你是不是不希望别人来家里?那我就不带别人来了。你出来好不好?”
冯冬阳跟过来,揽住他的肩膀,说:“别急。”
耿秋阳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突然,门里传来一声啜泣,很轻,但很急,像是压抑了很久。
耿秋阳浑身一僵,屏住呼吸,趴到门上去听——耿建国在哭。
耿秋阳的心霎时揪在一起,痛得人呼吸困难。他突然就明白了,抬头看冯冬阳,轻声说:“是饺子。”
“什么?”
“你做的饺子,和妈做的一个味道。”
冯冬阳一愣,眉头缓缓皱起,垂下眼神,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耿秋阳已经把关于父亲的回忆想了个遍,耿建国才打开门。
耿秋阳抬起头,看到耿建国手里的盘子已经空了。他接过盘子,喊了声“爸”,没说出更多话。
耿建国脸上灰蒙蒙的,几乎失魂落魄。他朝卫生间走,路过冯冬阳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儿子。”
耿秋阳惊讶地望向冯冬阳,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讶。
这是耿建国头一回用“儿子”来称呼冯冬阳。
第57章 三个男人
【叫我冬阳哥就行。】
耿建国迟到的一句“儿子”,遥遥呼应着冯夏萍离去前的那句“对不起”,让整个家庭布满悲伤气氛。
耿秋阳吃饺子的时候,想着冯夏萍这辈子的坎坷,又想着耿建国的容忍和冯冬阳的孤独,险些流出泪来。
冯冬阳情绪低落,轻声说:“之前答应过你,做饺子的时候换个做法,结果忘记了。下次一定记得。”
耿秋阳很心疼他,有心安慰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点点头,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午后,耿建国依旧不想和人交流,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冯冬阳担心他,要在家待着,耿秋阳却觉得应该远离悲伤气氛,央求冯冬阳陪他出门看电影。冯冬阳起初不答应,却耐不住耿秋阳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点了头。
耿秋阳很少和冯冬阳单独出门。即便在最热恋的前两年里,他们也鲜少约会,而是更中意一起宅在卧室,看书、聊天、做爱。
仔细想来,耿秋阳对偶像剧宣扬的恋爱模式从未提起过兴趣。他无所谓玫瑰花,无所谓烛光晚餐,无所谓仪式感。唯一让他感到羡慕的,是别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布恋情,获得理所当然的祝福,而他不行。之前执着于分手,也和这种心理有关。但说来奇怪,不知从哪个时刻开始,他突然就不在乎了。
这天正值周末,电影院里有不少情侣,搂腰挽手,亲密无间。耿秋阳看着,心里一点也不羡慕,反倒有些洋洋自得,心想:他们谈的是有可能分手的恋爱,不像我和哥哥,注定要白头偕老。
4月里没多少新电影,耿秋阳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部日本动画电影。冯冬阳兴致不高,但毕竟脱离了家里的悲伤气氛,神色放松许多,给耿秋阳买了爆米花,又怕他冷,脱了外衣给他套上。
耿秋阳穿了一件宽松薄卫衣,袖子半遮手掌,衬得他身材纤细,套上冯冬阳偏大的牛仔外套后,更显得娇小。他抱着巨大的爆米花桶,跟在冯冬阳身后,说:“我这样跟着你,像小孩子似的。”
“你本来就还小。”冯冬阳答。
他这样说,耿秋阳心情就飘了,不是小孩也想装小孩,故意不挽袖子,一只胳膊圈住爆米花桶,另一只胳膊朝冯冬阳伸过去,说:“哥,你走慢点。”
冯冬阳便握住他的手腕,熟练扮演怕弟弟走丢的哥哥。
电影平平无奇,除了画面唯美,其余乏善可陈。主角很感性,以至于情不知所起,明明是两个陌生人,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爱得天昏地暗、不顾一切,一方为了拯救另一方,不惜冒生命危险。
耿秋阳向来无法共情这类爱情故事,觉得莫名其妙,看到后半截,直接歪在冯冬阳肩上睡着了。
片尾曲响起时,耿秋阳懵懂着醒来,正要起身,视线突然被遮挡——冯冬阳怕他被影厅亮起的灯光晃到,伸手挡在他眼前。
他眨巴着眼睛,睫毛轻轻擦过爱人掌心,透过掌缝看外面的光,等眼睛适应了,才说:“好了,哥,我醒了。”
冯冬阳便站起身,一手拿爆米花桶,一手伸向耿秋阳,把他拉起来。
耿秋阳伸了个懒腰,朝四周看去,发现有几个观众被电影感动,眼眶是红的。他大吃一惊,扭头看冯冬阳,确认对方面无表情、也觉得这电影很无聊,才放下心来。
他越发相信,他的爱情和主流的爱情不一样。既然如此,得不到主流的祝福就更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走出影院时,萧雅琪刚好打来电话,说她已经上了高铁。耿秋阳便和冯冬阳兵分两路,一个去高铁站接人,一个买菜回家做饭。
想到即将要和萧雅琪见面,耿秋阳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感情状况。他坐在出租车里枯想,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下车时,他心不在焉,差点把袖子夹到——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把外套还给冯冬阳。
那外套一看就不是他的码,如果穿着去见萧雅琪,一定会被追问。
耿秋阳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懒懒地朝出站口走,心里仍是茫然。
他从小就没有朋友,萧雅琪在恰好的时间段认识了恰好需要朋友的他,占齐天时地利人和,和他相当有缘,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他不想欺骗朋友,也不想给朋友带去困扰。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不知道怎么向萧雅琪解释。
机械的语音播报响起,列车到站了。乘客从远处通道里漫出来,从一条线变成一大片。
耿秋阳眺望着,终于捕捉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大声喊萧雅琪的名字,朝她挥手。萧雅琪看到了他,小跑着奔过来。
那一刻,和朋友相聚的喜悦压过了一切迷茫。耿秋阳心里忽地一松,重新穿上牛仔外套,继而张开双臂,迎接来自朋友的拥抱。
拥抱过后,萧雅琪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抱怨,责怪耿秋阳有事不跟她讲,回家也不告诉她,又说耿秋阳不在的时候,她找不到人一起喝酒消愁,孤单得要死。
耿秋阳疯狂道歉,给她拎包,问她最近发什么愁。
她摇摇头不说话,眉眼间却凝着情绪,显然有心事。
耿秋阳便没多问,但心里有种直觉,觉得两人马上就要袒露各自的真相了。
上了出租车,萧雅琪终于注意到耿秋阳的外套,问他为什么穿这么大的衣服。
耿秋阳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答:“男朋友的。”
萧雅琪默然盯了他足足半分钟,继而捂着嘴巴尖叫一声,问:“是你那个前男友?复合了?”
耿秋阳点点头。
“就是那个一会儿纠缠你,一会儿疏远你,一直pua你,听起来情绪很不稳定的那个前男友?”萧雅琪问道。
耿秋阳被她那一长串定语震得脑袋宕机,好半天才回道:“不是,他已经没有纠缠我了,也没有真的疏远我,只是前几天疏远了一下下。”
“你为什么不反驳pua的部分。”
“……我还没来得及。”
“情绪不稳定呢?”
“……还好吧?没有不稳定吧?”
“你问我我问谁?”萧雅琪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耿秋阳耸耸肩,故作深沉地说:“雅琪,你相信我,情况真的很复杂。”
萧雅琪面露怀疑,问:“你会让我见他的吧?”
“会……吧?”耿秋阳咽了下口水,连忙转移话题:“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哥做了饭,他做饭超好吃的。”
“啊!”萧雅琪又是一惊,“就是你那个哥?上次在酒吧见过的那个?”
耿秋阳点点头。
“他不是知道你是同性恋吗?你谈男朋友的事,他知道吗?你没有为了男人和家里人闹矛盾吧?”
“没闹矛盾……”
“那就好,我也确实该去你家看看,我还给你爸带了茶叶做礼物。他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耿秋阳赶忙道谢,把耿建国的情况讲了几句。萧雅琪听得频频叹气,安慰了几句。
有一说一,几十年来,这是头一回有别人家的闺女进入耿家。
耿秋阳莫名有些紧张,敲门之前,突然觉出不妥,扭头问萧雅琪:“我妈不在了,家里杵三个大男人招待你,你会不会不自在?”
萧雅琪怔住了,说:“你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有点……”
“天哪,太不好意思了,我脑子太迟钝了。要不我还是单独请你出去吃饭吧。”
“别啊,来都来了,我看看叔叔呗,茶叶都带来了。顺便尝尝你哥的手艺。”
“好吧,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使眼色……”
耿秋阳话音尚未落地,门突然开了。
耿建国把脑袋伸出来,说:“你和谁站门口聊天,女的?”
耿秋阳连忙介绍萧雅琪,请她进门,心里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家里大门隔音这么差吗?
萧雅琪笑起来阳光又温柔,向耿建国问好,作了自我介绍。
耿建国瞪着眼睛,像见了稀罕东西似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恢复沉稳的神态,说:“哎呀,对不住,我家里从没进过女孩儿,吓了我一跳。小秋他哥说他带朋友来家里吃饭,但没说是女的。”
萧雅琪连忙微笑,示意没关系,说了几句寒暄话,拿出茶叶送给耿建国。
耿建国又惊又喜,双手接过来,连连道谢,转身将茶叶放到茶几上。不知是不是错觉,耿秋阳总觉得他转身的时候瞪了自己一眼。
冯冬阳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沾满油,说正在炸肉丸,和萧雅琪简略地打了个招呼,就回厨房了。
耿建国打起精神,久违地表现出父亲应有的神态,微笑问萧雅琪:“怎么认识小秋的?”
萧雅琪答道:“是郑阿姨介绍我们认识的,郑阿姨和秋阳妈妈、我妈妈是老同学。”
耿建国拖着长音“嗷”了一声,说:“你就是之前和小秋相亲的女孩?那……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
萧雅琪不知所措地望向耿秋阳。
耿秋阳摆摆手,示意她别理耿建国。但萧雅琪不知怎么想的,微微一笑,答道:“还不是。”
耿建国点点头,说:“哦,你们聊,你们聊,我有点乏,躺一会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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