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爱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冯冬阳尾音轻悠,像是讲故事的语气,仿佛他在回忆着什么。
耿秋阳笑了,“你是不是想说,这些年来都只有你一个人勇敢。”
“不是,”冯冬阳斩钉截铁,“我没有勇敢过,只是屈服于自己的执念和欲望,随波逐流罢了。”
耿秋阳听他说得这么难听,心里不太舒服,责问道:“你就不能把话说得浪漫点吗?亏你平常看那么多书。”
冯冬阳没答话,轻吻他的头发,摩挲他的后颈,说:“睡吧,宝宝。”
耿秋阳心里一松,也不想再计较什么,朝爱人怀里一沉,闭上眼睛。快要睡着时,他隐约听到爱人的声音,似乎在说谢谢。他感到莫名其妙,想提起精神应一句,却实在挨不住困意,一头扎进梦乡。
第二天,耿秋阳睡了个自然醒,醒来以后发了会儿呆,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自己昨晚获得了萧雅琪的祝福,高兴得笑出声来。
他蹦蹦跳跳地跑去厨房,送给冯冬阳一个早安吻,然后发现他做的是午饭。
“几点了。”他问。
“十一点半。”冯冬阳笑了下。
耿秋阳顿时有些沮丧,“我不能这么下去,我还要考试呢……”
“那明天开始我叫你起床。”冯冬阳说。
“我到底要不要回重庆啊。”耿秋阳重新提起这件事。
“过几天吧,咱们一起回,”冯冬阳说,“带着爸一起。”
耿秋阳点点头,心里升起种奇特的感觉。在传统意义上,故乡总是一个让人心软的意向,意味着绵柔的情感和纯美的回忆。可对耿建国和冯夏萍来说,并非如此。他们与人群疏离,与亲戚的关系更称得上淡漠,唯独和耿梅芳亲近些,结果冯夏萍还在她的新房里丧了命。这座北方小城带给他们的,只有伤痛与遗憾。他们在这里相依为命几十年,而现在,他们的孩子将带着他们远走他乡,去建一个新的“家”。
耿秋阳鼻子突然有点酸,说:“我下午问问爸,看他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应该愿意吧。”
冯冬阳点点头,喂了他一块牛肉,问他炖烂了没,得到肯定答复后,让他去叫耿建国吃饭。
耿建国终于恢复了精神。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把一头白发梳得齐齐整整。
他的头发是在这段时间里全部变白的,耿秋阳一看见心里就不舒服,问他要不要染,他却说不用。
一家三口平静地吃了顿饭。生活就在这平静中,不可逆转地滚滚向前了。
下午,冯冬阳久违地接到工作电话,是曾起匀打来的。耿秋阳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劝他回暖阳上班。冯冬阳态度暧昧,听的时间多,说的时间少。
耿秋阳窝在沙发里玩儿手机,听到耿建国卧室里传来声响,知道他睡午觉起来了,便到厨房倒了杯冯冬阳做的果汁,进了耿建国的卧室。
耿建国刚做完八段锦,看起来完全恢复了往日状态。
“爸,喝果汁。”耿秋阳说。
耿建国接过去,说:“你哥真讲究,除了做饭,还要做饮料、做蛋糕、做零食。他要是个女的,想娶他的人要排到国外去了。”
“……”耿秋阳总不能说冯冬阳做这些是因为自己喜欢,只得赔着笑,随口接道:“现在不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了,男的也得做饭才行,我哥这样的,想嫁他的女孩儿还不是照样排到国外。”
耿建国瞥了他一眼,满脸莫名其妙。过了一会儿,见他站着不走,问道:“你干什么。”
“我陪你一会儿不行吗,你怎么那么嫌弃我。”耿秋阳相当无语。
“你直说,你要干什么。”耿建国竟然有些提防。
耿秋阳十分无奈,只得开门见山:“我得回重庆了,我哥的意思是,我们带着你,一家人都搬过去,你看成不?”
耿建国皱起眉头,问:“你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耿秋阳被他瞪得有些紧张,说:“我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耿建国从胸腔深处哼了一声,偏过头没说话。片刻后,突然长叹一声,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说:“我老了,迟早要给你们添麻烦。”
他顶着一头白发说这种话,让耿秋阳有些心酸,又无比烦躁。
“你说这些干什么嘛,”他抱怨着,“我跟你正儿八经商量呢,我们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撇家里啊。我在重庆的房子还租着,到时我哥住我那个房子,我陪你住我哥租的那个房子。等新房装修好了,咱们仨就搬进去一起住,多好啊。”
“别,千万别,我不跟你们凑一起,”耿建国嗤道,“多可笑啊,一个老头儿跟着俩老大不小的儿子,别人还以为是我拖累你们,害你们找不到对象。”
耿秋阳惊叹耿建国的脑回路,吐槽道:“爸,昨晚雅琪在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吗?怎么轮到自己就看不开了。”
说完,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违和感。他突然想到:耿建国思想这么传统,怎么不催婚呢。
他再一次想起昨晚耿建国瞪他的那两眼。他觉得耿建国一定有秘密,至少有一些他没能了解到的想法。
“爸,我问你哈,”他决定把这一切搞清楚,“昨天晚上雅琪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瞪我?好像我犯错了似的。”
耿建国动作一顿,眼神飘过来,瞅了他一眼,问:“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他如果不记得,就不会是这种反应。耿秋阳于是盯着他,不说话。
耿建国自己心虚,扛不住他的注视,开始解释:“你别大惊小怪,我只是被吓到了。你突然带相亲对象回家,我以为你要和人家搞对象,所以瞪了你两眼。后来你哥跟我解释了,说你和她只是好朋友。”
“我搞对象不好吗?”耿秋阳疑惑更深,心里的违和感也更重了。
耿建国突然哑住,眼神飘忽。
“而且你刚刚说什么?我哥跟你解释?他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耿秋阳又问。
耿建国脸色不太好,不耐烦地说:“怎么着,我养你这么大,瞪你两眼也不行?还跑来兴师问罪了。”
耿秋阳很讨厌这种长辈腔调,一时间比耿建国还要烦躁,忍不住耍起脾气,说:“那我不问你了。”说完转身就走,打开门,大声喊:“哥!”
耿建国吓了一跳,骂他:“你发什么神经!”
冯冬阳连忙走过来,手里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挂。
“哥,爸是不是问过你,我和雅琪的关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耿秋阳质问道。
冯冬阳挂断电话,先看向耿秋阳,最后把视线停在耿建国身上,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耿建国非常生气,跟冯冬阳告状:“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被惯坏了。”
“明明是你不正常,”耿秋阳说,“爸,你绝对有问题。”
也不知怎么,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他想起家里的大门隔音不好,也想起他和冯冬阳复合那一晚,进门后撞见耿建国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安静望着骨灰盒。他还想起那天晚上,冯冬阳说担心爸听见他们在门口的对话,他则不以为然,一副摆烂心态。
他想着这些事,心里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冯冬阳,茫然地叫了声“哥”。
“到底怎么了。”冯冬阳眉头紧皱,抬手要摸他的脑袋。
他躲开了,转身进了耿建国的卧室,锁上门。
“小秋!”冯冬阳急了。
“你别烦我,让我安静几分钟!”耿秋阳说完,扭头看向耿建国。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因为只要这个猜测是真的,耿建国的不催婚就有了原因。但是……但是……不对啊,如果猜测是真的,耿建国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平淡了?
他着急地想知道答案,什么也不顾,开口就问耿建国:“爸,你是不是知道了?”
耿建国一直很烦躁,对着耿秋阳吹胡子瞪眼。但听到这句问话的瞬间,他的表情凝滞了,紧接着便灰了、枯了、冷了。他的气愤瞬间消失了,但没消沉一会儿,怒气又卷土重来。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耿秋阳的鼻子,似乎想骂他,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总之,他做了一系列反应,唯独没反问一句:知道什么?
于是耿秋阳明白,他全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接近尾声了~
第63章 坦承
【首先是你哥的弟弟,然后才是我和你妈的儿子。】
耿秋阳不是没有设想过当下这一幕。
在他的设想里,父母得知真相后,无论是愤怒还是悲伤,总归是失望的,而他必定会因为父母的失望而悔恨万分。
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悔恨。羞耻如龙卷风般,于刹那间席卷了他。他脸颊发烫,牙齿紧紧压住嘴唇,两手握成拳,目光在空间里飘,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想转身逃,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想开口说话,双唇却像被胶水黏住。他仿佛脱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丧失了思考能力,被羞耻支配着,瑟瑟发抖。
如果这时候耿建国骂他,他一定会全部承受下来,半句都不反驳。
但耿建国没有。他在几番情绪跌宕后,坐回床边,佝偻着背,到头来也没说出责备的话。片刻后,寂静中传来低低的吐息声,接着便是啜泣声。
耿建国哭了。
耿秋阳呆呆地喊了声“爸”,不敢靠近他。
“都是我的错。”耿建国终于开口了。
耿秋阳怔怔地听着,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你妈嫁给我的时候,你哥才六岁,但他已经很懂事了,看起来有点吓人,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那种感觉。”耿建国自顾自地讲述起来,语气委顿,声音低沉。
耿秋阳还没有完全从羞耻中走出来,闻言摇了摇头。
耿建国冲他招手,示意他在身边坐下,一副要与他长谈的架势。
耿秋阳坐到床边,却没敢放松,浑身依旧绷得很紧。“我哥还站在外面呢……”他轻声提醒。
“你别管他,他比你聪明多了。”耿建国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
这一眼很深、很柔,是专属于父亲的宠爱的眼神。耿秋阳在这眼神之下,终于放松些许。
“爸,对不起。”他呢喃了一句。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耿建国说,“我好不容易愿意跟你说。”
耿秋阳连忙点点头,说:“您说吧,您说。”
于是耿建国继续讲述起来。
“当年刘长宏性情大变、死得又突然,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把你妈娶进门。然后就见到你哥。他那时候6岁,照理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但他那个眼神,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他对我很戒备,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但我如果跟他说话,他就会笑,叫我爸爸。他懂得讨好我。我看着他,总觉得害怕,因为他没有小孩子身上的那种单纯。小孩儿都好骗、好哄,但你哥不会被骗,也用不着哄。”
“我哥……很孤独。”耿秋阳试探着说。
“是啊,你妈也不怎么跟他亲近。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得像刘长宏,你妈看见他心里难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性格。你哥小时候活像一匹野狼,阴森森的,一点也不亲人,别人自然也不会跟他亲近。”
“我哥只是不喜欢表达……”耿秋阳说。
耿建国突然笑起来,说:“他不是不喜欢表达,他就是不亲人,他养不熟。你没见过他那副样子,因为你改变了他。你是第一个愿意亲近他的人。”
“……”耿秋阳不敢说话。
“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妥,”耿建国说,“因为你哥照顾你的时候,不允许我们插手。你有时候犯浑,你哥也不许我们教育你。你见过狼护食吗,你哥护你就是那种样子。我看着心里不太舒服,感觉你好像首先是你哥的弟弟,然后才是我和你妈的儿子。但我没敢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一来,我怕你妈觉得我嫌弃你哥。他不是我亲生,我不得不保持敏感。二来,你哥愿意照顾你,按理说是好事,还是幸事。有些人家的亲兄弟还打得不可开交呢,你哥和你不是一个爹,还不欺负你,愿意照顾你,我应该知足。”
“所以我说,都是我的错,”耿建国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跟你妈说这件事,和她一起干预你跟你哥的关系。你哥那个性子,我和你妈看在眼里,都知道他像了刘长宏。他一直没找女朋友,我和你妈默契地不谈,都没敢管他,怕他像刘长宏一样,受了委屈就走极端。谁能想到,他心思在你身上呢?真是灯下黑。”
耿建国哈哈地笑了起来,因为刚刚流过泪的原因,气息不稳,声音发颤。
耿秋阳怔怔的,仿佛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十分陌生。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想过这些前因后果……”他呢喃着,忍不住问道:“爸,我们……我们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耿秋阳一下子紧张起来。
“在重庆,在你哥床上睡午觉的时候,枕头后面有个瓶子。上面全是英文,我看不懂,但我留了个心眼,拍了个照,用手机一搜,是男用润滑剂。”
“……”
“我刚开始以为是你哥带人回来,”耿建国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你妈就出事了。那几天你总粘着你哥,拉你哥的手,靠你哥身上。你自己说,谁家的兄弟是这么相处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妙。再后来……算了,我懒得说了。”
耿秋阳再次被羞耻感裹挟,心仿佛被扔在油锅里煎,已然掉了一层皮、起了一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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