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即是说，冯冬阳发消息并非在手机坏掉之后，而是在更早的时间发送，作为一条留言，想等耿秋阳醒来以后查看。
那么，冯冬阳发的消息，很可能和卢文屿有关。
耿秋阳捋完思路，懵了。片刻后，他觉得自己是个傻逼，重新躺回被子里，心想：这难道是什么大事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继续看电视剧，然而，任凭人物们叽里哇啦地讲台词，他也未能听进去半句。
他认命地按掉手机，接受了自己情绪的颠簸——他怕冯冬阳对卢文屿发来的消息有什么想法，也怕他没有任何想法。
总之，他得尽快恢复聊天记录，看看冯冬阳到底说了什么。只要解除未知，他就能恢复平静，毕竟冯冬阳说什么都正常——淡漠很正常，毕竟已经分手；吃醋也正常，毕竟他占有欲那么强。
怎样都好，只要有答案就行。
耿秋阳重新点开卢文屿的聊天界面，问道：「恢复聊天记录，具体怎么操作？」
然而，几乎是同时，安静了许久的卢文屿突然发来一条消息：「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是gay吗？」
耿秋阳怔住，不明白卢文屿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视频里的人是你吗？」卢文屿又发了一句，但并没有视频，大概还在发送中。
他紧接着回复了耿秋阳的问题：「聊天记录通常存在主板上，只要主板没坏，就能恢复，看你运气怎么样。总之得先拆机。」
耿秋阳没来得及回复，因为卢文屿口中的视频传过来了。他连忙点击播放。
那是一个从岸边拍摄的视频。月色之下，冰冷的江水中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挣扎着要沉江，另一个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喊道：“我们分手……小秋，我答应你……”
被抱着的那个人穿了白色毛衣，后背绣着一只大红色的兔子，在视频里格外显眼。
卢文屿：「这是你吗？另外那个是酒吧遇到的那个帅哥？给你结账那个，你说他是你哥。」
耿秋阳没回复，不停点击播放，反反复复地看。
直到眼泪滴落在屏幕上，视野模糊一片，耿秋阳才放下手机。他有很多疑惑亟待解答，也察觉到事情变得麻烦。可是，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短暂的刹那里，他顾不上思考，整个人都被沉痛的情绪填满。
他心想：原来冯冬阳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仿佛被人切割灵魂。
第13章 粥
【也许是因为爱情和亲情融合了太久，一时剥离不清。】
尖锐的门铃响起，震断了耿秋阳的悲伤。他回过神来，连忙下床、开门、取外卖。
他点了一份沾水米线，热汤泡着粗米线，底部堆着一层海带丝和豆腐皮，顶部漂着几片猪肝、一个煎鸡蛋，没有辣椒。
这是他能点到的最清淡的东西。
他胡乱把米线塞进嘴里，下咽时，嗓子如刀割一般。
他忍不住地想家。
他记起自己还没回复冯冬阳的信息，便拿起手机，回了一句“好多了”。
他现在倒是希望冯冬阳能秒回。但是没有。
他当然没有抱怨的资格，只好收拾心情，一边吞咽米线，一边思考视频的事。
视频既拍到了他的衣服，又听得到“小秋”“我们分手”，足够实锤了。
他不是一个擅长狡辩和装傻的人，在二十余年的成长历程中，他不曾习得这类社会技能。
他只好回复卢文屿：「嗯，是我。这是你拍的？你怎么会在那里？」
卢文屿：「不是我拍的。我一个朋友也在酒吧工作，那天下班后刚好路过，就拍了一段，发给我了。他本来想分享到朋友圈，我拦住了。」
「谢谢你。」耿秋阳松了口气。
「以后还是小心些，听雅琪说你是体制内的，要是被拍了，挂网上火了，就麻烦了。」
耿秋阳发了个“嗯嗯”的点头表情。看来卢文屿询问他是否单身、是否是gay并不是没有边界感，而是在为发送视频作铺垫。
卢文屿：「所以你刚刚分手？想开点，路还长，别做傻事。手机还要修吗？」
他没有朝深处追问，却也表达了充足的关心，耿秋阳有些明白萧雅琪为什么会喜欢他了。他确实礼貌又温柔，结合他的长相，就更加惹人欣赏。
耿秋阳点开萧雅琪的对话框，说：「我收回刚刚的话，他并不是没有边界感，是我误会了，截至目前我感觉他还行。」
萧雅琪没有回复，大概工作正忙。耿秋阳看着她的头像，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到底麻烦在哪里。
对萧雅琪来说，冯冬阳已经坐稳了耿秋阳亲哥哥的位子。
可看卢文屿的意思，似乎认为耿秋阳只是为了遮掩同性恋的身份才称冯冬阳为哥。
如果卢文屿和萧雅琪没关系也就算了，偏偏他俩极有可能越走越近！
耿秋阳头都大了，硬着头皮给卢文屿发消息：「这个视频，你没有发给雅琪吧？」
「没有。」
「那就好！她不了解我的感情生活，以为那人就是我哥。你别跟她讲哈，我不想搞得人尽皆知。」
「好的，我不会说的，我和她本来也不熟。」
耿秋阳“嘶”地吸了口气，心想，都上床了，竟然还不熟，这就是正常人的花花世界吗。
「手机还要修吗？」卢文屿问。
「哦对，要修要修……不好意思，实在太麻烦你了，你下周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火锅吧，顺便把手机给你。」
「周一晚上就可以，我休息。」
「好的，到时再联系。话说，如果聊天记录恢复了，是不是你就会直接看到？」
「技术层面来讲，如果我想看，确实做得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看。当然，你换个人修也行，网上搜一下就能找得到。」
他的坦承搞得耿秋阳有些不好意思。「哈哈，我只是想到了就问一下，其实我的聊天记录也没什么特别的……总之我先把手机给你，看看主板坏了没有。」
卢文屿回了一个ok的表情。
米线泡在汤里，越来越软，几乎糊成一团。耿秋阳胡乱塞下最后一口，结束午餐，重新窝回床上看电视剧。
萧雅琪回了信息，表示自己很忙，改天再讨论卢文屿的事。事业确实是最好的安定剂，人一忙起来，就显得理智高效，像永远不犯错的挣钱机器。
耿秋阳回她一个加油的表情，没再多说什么。他点开冯冬阳的头像，枯等片刻，没等来消息，便关掉微信，继续看电视剧。
电视剧里有个叫Lip的男生，和邻居女生Karen维持着类似炮友的关系。Karen大胆跳脱，堪称放荡，Lip被她吸引，逐渐迷恋上她，终于在某次性爱时，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爱你”。Karen听到后，大惊失色，仓皇而逃。Lip赶忙道歉，撒谎说自己在开玩笑，并不爱她，只是和她上床，Karen却难以释怀，无法再和Lip像从前一样相处。
对Karen来说，“我爱你”这句话有着极强的威力，能够震颤麻木的心、引诱不羁的人，她不喜欢这样，所以逃了。
耿秋阳也觉得“我爱你”这句话威力十足，能让人瞬间鼓起无尽的勇气，同时萌生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见过不少言论拒绝此种威力，消解其意义。有人说，“我爱你”只是一句话罢了，跟谁都能说，哪能当真呢？
耿秋阳不喜欢这种态度。一个人如果对“我爱你”三个字无动于衷，多半已经放弃爱情，或是对爱情习以为常，并不珍重。他们嘴唇一碰，就把“我爱你”三个字吐了出去，像吐口水一样轻松。听到的时候，也不以为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也许这样的人更能够经营一段关系，雕琢一段人生。
可惜，耿秋阳不是这样的人。他和Karen一样，在日复一日的平庸、脆弱、混乱、放纵中，将“我爱你”三个字捧上神坛，生出无限敬畏。
他想起在酒吧时，冯冬阳的话——
“宝宝，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让我爱你。”
当时听到这句话，耿秋阳立刻呼吸困难，情绪极速堆叠又无法倾泻，最终导致他胃不舒服，吐了个天昏地暗。
如果冯冬阳直接说“我爱你”，他怕不是要昏过去。
耿秋阳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生发感慨，搞得自己身在被窝，思想却没得到休息。不一会儿，他便感觉疲惫，吞了颗药，计划睡觉。
冯冬阳偏偏在这时回了消息。
耿秋阳强打精神，点开微信。
「退烧了吗？中午吃的什么？」冯冬阳问。
「退了，36度多，没事了。中午点了份米线。」耿秋阳答。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不知在纠结什么。耿秋阳盯着屏幕等啊等，瞌睡都等没了，几乎等得有点兴奋。
终于，冯冬阳说：「你给我个地址？我熬点粥，找个骑手给你送过去。」
耿秋阳盯着这条消息，倏然笑了。
如果是萧雅琪，可能会说：你熬点粥吃吧，本来胃就不好，少吃外卖。
如果是冯夏萍，可能会说：出门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生病了就少吃油腻的，熬点粥喝。是不是不会？用电饭煲就能熬，打开视频，妈妈一步步教你。
可是冯冬阳说：我熬点粥，给你送过去。
他知道说别的没用，想让耿秋阳喝粥，就必须熬好了送到面前。但他不敢追问具体住址，因为他已经是前男友，还有过占有欲失控的前科。然而，犹豫半晌后，他还是问了，因为他受不了耿秋阳生病的时候吃外卖，他会心疼。
耿秋阳越想越深，脸上的笑容仍旧挂着，心里却有种几近残忍的悲伤。
他敲击屏幕，回道：「不用，我已经熬了粥，晚上喝。」
他撒着谎，隐晦地提醒冯冬阳：我长大了，不是原来的我了，我们也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期盼消息的人是他，渴望关心的人是他，验证爱情的人是他，拒绝爱人的人，还是他。
他细细体会着心里的矛盾，感觉自己近乎变态。也许是因为爱情和亲情融合了太久，一时剥离不清。他劝解自己别在意，起码现在的情绪都是在可控范围内起伏，没什么可怕。他总会习惯新生活，矛盾会变淡，心情会变平，他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稳定。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好的。」冯冬阳回了两个字和一个句号，利落地结束了对话。
作者有话说：
目测下章会见面
第14章 握手
【应该早点跳江。】
别说熬粥，就连面糊糊，耿秋阳都懒得做。
他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消磨时间，全靠外卖和电视剧续命。嗓子稍微好些后，他就开始抽烟，靠尼古丁催化快乐。
萧雅琪原本计划周日陪他，结果临时有工作，没能过来。当天晚上，她陪客户喝酒，喝醉后躺在浴缸里给耿秋阳打电话，声音自带混响。
“卢文屿一次都没联系我！他肯定在刻意和我保持距离，要把那一晚上定义成一夜情！”她抱怨。
“本来就是一夜情啊。”耿秋阳提醒她接受现实。
“对我来说不是！”她相当崩溃。
她清醒的时候，还知道让耿秋阳帮着接触卢文屿，看看对方是否靠谱，如今喝醉了，就半点不在意靠谱与否的问题，只想和对方火速在一起。
耿秋阳十分无奈，陪她痛哭流涕了两小时，等她睡着后，才挂电话。
结果，到了周一，她立刻恢复淡定，表示自己这周要出差，卢文屿的事从长计议，好像前一晚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这种在清醒与恋爱脑之间反复横跳的行为，耿秋阳看不懂，但大为震撼。他总觉得萧雅琪在逃避，在害怕，在拒绝心动。当然，他对此不敢有意见，也提不出任何建议。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别人的事还是少掺和为妙。
经过几天休息，耿秋阳的身体基本康复，只剩一点小咳嗽，无伤大雅。
周一上午9点，他准时到达单位，在食堂吃了一颗白水煮鸡蛋、一个酱肉包，喝了一小碗豆浆。漱口之后，他来到办公室，擦净桌子，摆正键盘、手腕托和鼠标垫，最后冲了杯咖啡，放在一旁。
一切仪式感就绪，他怀着平平无奇的心情，进入日复一日的工作。
他填了五个进度表，报送了两个回执，打电话通知了两个会议，整理了病假期间堆积的文件和资料。做完这些，才上午10点半。
这些工作，换个职场老油条来做，整整一天都做不完，耿秋阳却在冯冬阳的教导下，习惯了高效处理问题，无法忍受拖延带来的消耗感。不过，他毕竟工作三年了，早已不是兴致勃勃的职场新人，工作做完后，他选择不动生色地摸鱼。
他开着一份表格，装作还有工作，同时打开手机阅读软件，摸鱼看书。他基本只用摸鱼时间看书，最近在看的是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摸鱼成功持续半小时，王小波的情话也延续了半个小时。
“我爱你爱得要命，真的。你一希望什么我就要发狂。我是一个坏人吗？要不要我去改过自新？”
耿秋阳很喜欢这句话，长按后标注高亮。
突然，门外进来一人，喊着“秋阳”。
是他的科长，黄可林，一个42岁、已放弃晋升、正执着于减肥的女人。
“秋阳，李主任约见一个文化创意公司，让你去会议室旁听一下，后面跟进一下相关工作。”黄可林说。
耿秋阳被迫停止摸鱼，起身问道：“是什么事？”
“招商引资相关吧，也要谈一个什么娱乐项目。”
“那不是产业科的事吗？和咱们科室没关啊。”
“主任专门叫你了，我不好推脱，”黄可林满脸事不关己，“咱们科室工作太固定了，主任想培养你，有意让你多跟点项目。”
她都这样说了，耿秋阳当然无话可说，只得抱起笔记本，朝会议室走。
“等下，有份资料，主任拿给我的，你拿着了解一下。”黄可林把手里的资料塞给耿秋阳。
耿秋阳只好接着，一边翻看，一边朝会议室走。
结果，没走两步，他猛然刹在原地，笔记本掉落在地上，他也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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