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许大夫又有了焦急之色,蓝沙沙摇了摇头,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我给了他银子,让他去找镇子上的刘暖暖当做奶娘,又叮嘱他切不可一次给足银两,免得那刘暖暖不肯出力,又开了一副通乳的药剂给他备用。”
听到这里,许大夫才舒了一口气,向蓝沙沙躬身一揖,道:“多谢姑娘好心相救,那梁阿生的父亲当年与我有恩……可惜,可惜我做不了什么。”
蓝沙沙知道,这许大夫已为梁阿生家里做了足够多。她也坚信,这许大夫是个医德高尚的好大夫,可为什么白天的时候还一副唯利是图,不顾镇民死活的样子?而且镇子上人人都这般说,许大夫是狼心狗肺,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小人?
这次蓝沙沙没问,许大夫先开了口,道:“姑娘是否想问,我何以天价卖药材?其实……其实我宁可药材都发霉烂掉,都沾了灰在药架上,也期望镇子上的人都不生病,不吃药。即便有人要吃药,我也愿意最低的价格,甚至不要钱卖给他们,给他们诊治,我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不愿意多收他们一文钱。他们都是镇子上的人,对我都有大恩,我宁可自己生病,也希望他们好好的,所以这次镇子里染上了这么重的瘟疫,死了那么多人,我其实很难过,很难过。”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蓝沙沙相信,许大夫是真的难过,因为他眼中又有泪水,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又是行走江湖,经历过那么多变故之人,一个医者,见惯了生离死别,伤重垂危的人,本不会这般脆弱。
蓝沙沙也确实曾听说,这许大夫早些年确实是知恩图报的人,免费给镇子上的病人镇子,药费也收得很低。
所以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许大夫如此背离初心。
蓝沙沙在静静听许大夫讲述,而许大夫却环顾了一下左右,虽然是夜半时分,瘟疫肆虐的镇子上,僻静的巷子里的角落,冷清无人,但他还是像偷了东西的贼子一样,十分的谨慎。
许大夫眼神之中,也透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
蓝沙沙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第153章 往事如烟
许大夫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若信得过我,请随我来,到我家中一叙。”
蓝沙沙是妙龄女子,夜半时分,听信陌生人之言,随便进陌生人家中,委实有些不寻常,但蓝沙沙是江湖中人,许大夫又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不算什么。蓝沙沙尚未答话,许大夫接着道:“姑娘放心,我家中并无他人,只有一个失心疯的妻子,此刻服了镇定的药物,已是睡下了。”
蓝沙沙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仍是走了僻街小巷,一路贴着墙脚绕行,兜兜转转,到了许氏药铺的门前。
许大夫掏出来钥匙开了门,二人进入药铺之后,随即又关上了门,闩好。许大夫掏出火折子,点亮了一盏油灯,用手捂着,推开药铺的侧门后,从侧门走向了后院。
药铺的后院不大,转过照壁,是三间小房子,映着月光,模糊的看到院子里晾晒着一箩箩的药材。
进了主厅,许大夫点亮了屋子里蜡烛,将油灯也放在桌边,屋子里亮堂了起来。蓝沙沙打量着屋子,屋子颇为简单,墙壁上挂着医圣的画像,还有一些描绘着人体穴位的图画,屋子里的另一边是一个书架,摆满了书籍,想必是医学著作。
另一侧的桌子上,凌乱的摆满了一些药材,还有笔墨,一张张药方的纸张,想来许大夫也曾研究过这瘟疫,开下了一些药方,不过终究是未能找到根治这瘟疫的药剂。
屋子里当中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笸箩的冷馒头,馒头边还摆有一碟咸菜。
蓝沙沙知道,许大夫白天在药铺卖药诊治,晚上又研究应对瘟疫的药材,妻子得了失心疯需要他照顾,他自然是忙得没时间做饭,家中想来也没有仆人,白天或许有邻居帮他照看妻子,晚上则未必有人了,所以他会给妻子服下一些镇静的药剂,让妻子早早睡去。
而许大夫最近是睡得很少,所以很重的黑眼眶,可他心中所念想的,只要能根治这镇子上的这烂肺的瘟疫,宵衣旰食,也在所不惜。
许大夫见桌子上还摆着冷馒头和咸菜,便歉意的道:“见笑了,我一个人晚上便……随便对付着吃一顿,不妨事的,有时候晚上吃不吃都行。”说着时,便要收起来。
蓝沙沙却忽然道:“没事,我正好一天没吃饭了,饿得很,让我吃吧。”说着时,她便抓起了一只冷馒头,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夹起来一根咸菜咀嚼。
馒头,很冷;咸菜,是咸的,也同样很冷。
许大夫头上已有斑斑白发,却连夜研究应对瘟疫的药方,偷偷给镇子上的观音庙香灰里掺杂药粉,抑制了瘟疫的扩散,无暇照顾失心疯的妻子,无暇做饭,只是吃着咸菜馒头。
许大夫取过茶壶和茶盏,给蓝沙沙倒了一杯茶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桌子边坐定,这才缓缓开了口,向蓝沙沙讲述了自己凄惨的故事。
这许大夫是关外人,二十多年前来到中原,在一次收购药材的途中,不幸遇上了强人,收购的半车药材和剩下的上百两银子都被洗劫一空,自己胸口也被强盗刺了一刀,晕死过去。
当许大夫大难不死,悠悠醒转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彼时也是圆月之夜,尚有星月之光,许大夫懂得医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来一粒祖传的药丸百宝丹服下,这百宝药丸原是许大夫祖上云游大理国时,结识了有缘人相赠的,药性强烈,专治危重之伤。后许大夫又点燃了身边的野草,烧得一些草木灰,胡乱的抹着伤口,包扎起来,然后远远的看见有个镇子上,零星的有灯火之光,便一点点爬了过去。
不知道爬了多久,许大夫拖着一路的血迹,爬到了镇子里——他虽然胸口疼痛,血迹了一路,但却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因为他知道一旦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许大夫挣扎着来到镇子上,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了街道中央。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中午,在梁阿生的家里。那时候梁阿生的父亲还健在,是个更夫,昨日夜半打更的时候,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许大夫,便将他背回家里,安置在床榻,烧了炭火取暖,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那时候的梁阿生,岁数还没安安大,只刚学会了走路,咿呀呀的在一边,看着许大夫,乐呵呵的笑,许大夫也朝他笑。
静养了半个月之后,许大夫这才可以下得床来,这半个月里,梁阿生的父母在悉心的照料着他,还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鸡炖了给他补身子,而他们自己却只有馒头咸菜和白米饭。
邻居知道梁阿生家里救治了一个外地人,也过来看望,还给了一些鸡蛋补身子。
这些,许大夫都知道。
许大夫伤好了之后,便留在了镇子里,给大家看病。镇长给他分了宅基地,大家也都很和睦,帮助他盖了房子。他慢慢的在镇子上安了家,开了药铺,他记得大家的好,不敢忘了那份恩情,所以看病从来不收诊金,药材也不要钱,乡亲们的几个鸡蛋,几碗麦子,就足够了,乡亲们有困难,他也是慷慨解囊的接济钱财。后来也只是药店经营不下去,连药材都要备不齐了,才收了一些药材成本钱。
他今生不会忘记,是谁救了他,是谁在他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他才得以在镇子上安身立命,所以他从不敢辜负这份恩情。
那时他才三十岁,尚未娶妻,而镇长九叔的女儿,年已及笄。镇长看重许大夫的为人,便将女儿许配给他,初时他还不肯,说自己比镇长女儿长了十余岁,当不得。后来镇长说得多了,镇长的女儿也对他十分倾慕,便终于结了这良缘,结婚几年后,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活泼健康。
第154章 声名狼藉
许大夫娓娓道来,从自己遭遇劫匪,伤重奄奄一息,被人救了下来,再到自己伤好以后,留到镇子里,成家立业,蓝沙沙明明看到许大夫眼中那份喜悦幸福的光芒。
可如今,蓝沙沙白天的时候,听衣铺的老板娘道,许大夫的儿子不知怎么就摔死了,才七岁。许大夫的妻子,也即是镇长的女儿,也得了失心疯,此刻就躺在另一屋子里睡觉。
虽然蓝沙沙宁可不去相信这一切,但这却是事实。
这世间,最怕的不是故事,而是从事实改编。
后来,县里来了新的县令,对商户征收的税率提升了好几倍,镇子上生意不好的店铺,都纷纷倒闭,昔日的旺铺,也只是能勉强活得下去,起早贪黑的经营,也至是不至于倒闭。
而许大夫——官府的说法是他不是本地人,没在本地户籍内,因此也就没有行医资格,不可以给人看病,这也是为了镇子上的人着想,随便一个外来户都能治病,那还了得,还不被冒充的庸医给误诊。
许大夫没办法,他看到生了病的乡亲们无药可治,心里也焦急,可巡查的官差时常来巡视,又不敢顶风作案,只得倾尽所有资产,向官府买了个行医资格,许氏药铺这才得以继续开业。
官府的要求是,可以继续给人看病卖药,但要向官府缴纳管理费用,也不许用一些廉价的土方子来害人,什么锅底的炭灰这些决不能用。要给病人开最贵最好的药,药材的价格也要统一制定,经营的收入要汇报至官府,按时交税。
如此一来,镇上的病人便几乎看不起病了,小康之家,一场病下来也家徒四壁了。人们都不敢生病,生了病能熬过去的就熬过去,或者自己胡乱的挖一些药材服下,去镇子上的观音庙里上香跪拜,乞求平安。
这也是白天的时候,蓝沙沙在许氏药铺里看到红衣巡查的官差的缘由,想来镇子上时不时有官差在各商铺进行巡查。
人人却哪里知晓,都骂许大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自己富贵了,就忘了乡亲们的好,罔顾病人生死,卖天价药材,害得人病重不治。镇长是许大夫岳父,也是不知道半点消息,因为许大夫也叮嘱妻子不可出去乱说,因为多嘴总招致祸端。
声名狼藉,都无所谓,可是眼看镇上的乡亲被病痛折磨,许大夫心中不忍,总是趁着巡查的官差不在的时候,偷偷的给病人看病,风声紧的时候,便晚上偷偷给人家里送药。
终究还是被官府发现,警告了一次,砸坏了药店的一些东西,第二次的时候,闹到了许大夫家里,几名官差把许大夫一个文弱之人打得奄奄一息,七岁的儿子上前护着父亲,被官差狠狠的推开,摔在了惠夷槽上,撞死了。
是,许大夫的儿子就是这般撞死了,在许大夫眼前死的,才七岁。
因为许大夫行医卖药被严查严打的事,妻子心里本就终日委屈,自己的丈夫被人曲解,无处诉冤,现在儿子又不幸身死,受了打击,便疯掉了。
许大夫慢慢养好了伤,却治不好妻子的失心疯,也救不活儿子的命。
夭折的孩子,就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许大夫每天都从这里经过。
许大夫伤好之后,这次便真的老实了,以后看病,果真只开名贵的药材,按照官府定下来的价格收费。
人们背后里都骂,许大夫是遭了报应,遭了天谴,儿子这才夭折,妻子这才疯掉的。
许大夫不理会,也没能力去管这些事。
可如今,镇子上起了瘟疫,这瘟疫十分凶恶,来势汹汹,如果不加遏制,镇上之人,只怕要死去大半了。这般天大的劫难,许大夫终究还是不忍心,便晚上偷偷的瞧了病重的病人,又在病人去观音庙取来的香灰里,掺杂自己研磨的药粉。
可惜,终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是一个医德高尚之人,医术也很精湛,可这场瘟疫,他行医的能力还不足够,因为不寻常的病,用寻常的方法,是终究治不好的。
蓝沙沙静静的听许大夫叙述着自己凄惨的故事,中途一言不发,而许大夫也是出奇的平静。
也许,这段往事,已早已烙刻在他脑海里,一回回的梦醒,一番番的重演。
蓝沙沙听完之后,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儿子虽然早夭,但如果你愿意,倒可以有个干孙子,还有个干孙女。梁阿生的妻子不幸去世,留下一对儿女,他上有老人卧榻不起,下有呱呱坠地的孩子,很是辛苦,你不如和他们一同生活,也有个照应。”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大夫眼中甚至有了一丝的期许,可随即破灭,叹息不语。
蓝沙沙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便道:“官府的事情你不用多想,我有个结义兄长,最喜欢打抱不平,武功高强,本事很大,县衙里的官差一起上,他也能顷刻间打倒,办法也多,我晚上和他说一下,他自会解决此事,你明天就能向往常一样给人看病了,再让县令给镇子上赈灾一千两,不,一万两银子。”
顿了下,蓝沙沙接着道:“还有,你不但可以接着看病,官府还会出告示,为你洗刷这些年来的冤屈,恢复你的名声。”
许大夫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过来,嘴角终于浮出欣慰的笑,连声道:“好,好,要真是能如此,那就太好了……我能接着给大家看病就好,至于我的名声,一些事情终究过去了,还是不要再提了。”
蓝沙沙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妻子还有儿子之事,被人知晓。当大家知道真相的时候,都会为此难过,这也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只求能接着给人看病就好,官府不来滋扰他,他倒可以和梁阿生一道生活,一起养活那一对苦命的孩子,名声什么的都无所谓。
蓝沙沙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此事,忽然又道:“我看一下你妻子的病情。”
许大夫知道蓝沙沙也是医术高人,颇能妙手回春,一些医术的见解更是远胜于己,便点了头,带了蓝沙沙走进里间。
第155章 治病良方
床榻之上,果然躺着一个昏睡的女子,四十岁出头,此刻睡得正酣。
蓝沙沙仔细把了脉搏,心中有了数,便收了手,走了出去。
蓝沙沙仔细询问了女子的病症,得知偶尔之时,尚能记起来一些事物,只是性情和智商,与三岁孩童无异,忽然的哭闹或是欢喜,便道:“我若是猜的不错,她是抑郁成疾,又伤心过度,淤血压迫了大脑,对大脑造成了损伤,这才得了失心疯。我可以传你一套针灸之法,每晚待她昏睡之际,进行针灸治疗,可以渐渐减缓大脑的压迫和损伤。每日清早之时,与她多说一些话,假以时日,或许可以恢复十之七八。”
当下蓝沙沙取过纸笔,借着蜡烛的光亮,写下了一套针法的穴位,又详细的跟许大夫讲解力度和注意事项。许大夫一边听着,时不时确认一下,终于学熟了这套针法。
许大夫只觉这套针灸之法,十分精妙,虽然有几针颇为凶险,但蓝沙沙讲明了其中机要利害,应无大碍,便向蓝沙沙郑重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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