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怀只能依稀听到陈臻的名字,刚要走近,詹静就一下噤了声,她不自在地拢拢头发,胡乱寻了个理由就走了。
大家都在避讳于他,像是有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秘事。
度过了看似平静的两天,蔺怀去了风云场。
几个朋友竟然都不在,他乘电梯去了顶楼包厢,坐下给陈思辰打去电话,还未挂断,包厢门就被一股力道用力踹开。
陈思辰都听见了:“卧槽,什么动静?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你面前摔门啊。”
蔺怀看清来人,把电话挂了。
蔺沐香冲进来,还未站稳脚步,手包已先砸在蔺怀脸上:“蔺怀,你还要不要脸!居然把你姘头领回来了!你到底是何居心!你个恶心的败类!”
紧接着,几个黑衣保镖飞速冲上来,整整齐齐横在二人中间,化作一道密不通风的墙。
蔺怀起身,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痛感,失去笑容:“蔺沐香,你知道这是哪吗?我要不是叫你一声姐,你现在连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蔺沐香语气阴鸷,拿起桌上的果盘,还要再打:“怎么?在国外待了几年,就半点规矩都没了吗!你不一辈子躲在外面苟且偷生,居然还敢回来恶心我们!蔺怀,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蔺怀等着她把水果砸完,抬头看向门口的经理:“让他们都出去吧。”
经理生怕再出变故,本不想离开,但又不能违背老板的意思,只好无奈点点头,带着保镖有序离开了。
包厢门被带上,诺大的空间只剩两个人。
蔺怀自回国后,已察觉出蔺家有事隐瞒于他,便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蔺家人谈一谈,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看来,目前最合适的,就是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姐姐了。
蔺怀一屁股坐下,语调平缓:“姐,骂够了吗,坐下歇会。”
“你装什么和气?”蔺沐香不吃那一套,却仍坐下来,身子绷直,一身戾气:“蔺怀,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今天我在公司看到陈臻时,我还以为自己眼睛瞎了!你到底怎么说服的大哥,才让你的宝贝情人回到云京恢复原职的?”
今早,蔺沐香去集团开董事会时,陈臻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她险些蹦起来掀了桌子,可大哥四平八稳地坐在总裁椅上,她根本不敢放肆。
会议结束,她第一个起身离席,一路风风火火,这才找到蔺怀面前。
而蔺怀果真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仅有闲心寻欢作乐,还敢公然挑衅于她。
蔺沐香气得手指发抖,呼吸都不顺畅。
蔺怀眯眼,却强调她的用词:“陈臻?宝贝情人?”
“有意思吗?你装什么!”蔺沐香站起来,手指怒指向他:“整个蔺家谁不知道你当年出柜是看上了陈臻!当年你要死要活的,不就是为了跟陈臻搞在一起吗!”
蔺沐香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当年不把陈臻告上法庭,说他强奸未成年,已经给你俩留够了脸面,别再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老牛吃嫩草,被男人捅屁眼,你俩也不嫌恶心!”
蔺沐香疯狂叫嚣着,眼睛满载怒气,眉头紧皱,气得不行。
蔺志远的离世至今让她悲愤不已,她任性的将一切缘由都砸在蔺怀身上,丝毫不念姐弟情分:“你先喜欢上个男人,害爷爷忧心而死,后来又建了这么个妓院,害蔺氏楼盘巨跌,现在呢,又把自己的老情人带回来,堂而皇之入职蔺氏,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蔺沐香的指责仍在持续,蔺怀却怔在当场,他明明每一句话都听清楚了,却每一句都理解不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蔺沐香,一时既震惊又复杂,良久,才迟迟开口:“你说,我喜欢陈臻?”
不需要回答,蔺沐香的表情足够说明一切。
蔺怀看着她充满鄙视的眼眸,脑内轰鸣一声,回忆一下接踵而至,历历在目,醍醐灌顶。
——“我不在的那四年,你和陈臻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少爷,一个秘书,十六年的年龄差,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听着蔺怀,管你之前多荒唐,我认了,但从我回来那天开始,你就不可能再见到陈臻。”
——“小白,你到底爱谁?”
——“是真是假,我都认了,只要你不后悔。”
——“小怀,我以为你已经...可是...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
蔺怀仰头,突然笑了。
原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陈臻。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陈臻有染。
而这些所有人里面,也包括蔺景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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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
十一月初,冷风吹得压抑,空气干燥严寒。
昨晚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夹雪,提醒民众出门记得带伞,要多添衣服,以防感冒。
陈臻从公司出来,接到蔺怀的电话。
“叔叔,有时间吗?谈一谈?”
陈臻迟疑一下,似乎有事情要去忙,客气开口:“少爷,能不能改天?”
蔺怀失去耐心,直接开门见山:“陈臻,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你,为什么?”
陈臻已经走到车子旁边,倏然停下脚步,蔺怀察觉到他的停顿,声音冷下来:“你们果然有事瞒着我,陈秘书,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孩了,别耍我。”
陈臻打开车门,发动车子:“少爷,您现在在哪,我去接您吧。”
他说:“现在也许就是最好的时机,我会告诉你一切。”
*
蔺怀告诉他地址,陈臻开车接上他。
车子一路平稳驶向郊区,中途停在一家花店旁边。
陈臻下车走进花店,半晌,捧了一束布满百合和白色雏菊的花束出来。
蔺怀怔怔看着那捧花束,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自觉下车迎过去。他看着陈臻打开后备箱,把花束轻放进去,也看见在车厢的一侧,还有一瓶汉帝茅台。
是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酒。
蔺怀嗓子一下哑了:“叔叔?”
陈臻关上后备箱,声音很轻:“今日打算去看看老蔺总的,正好你打电话来,那就一起去吧。”
他沉默片刻,又补充道:“老蔺总一定很想你,你也该去看看他。”
*
车子一路西行,中途蔺怀电话响起,是蔺景渊打来的。
他目前心情沉重,又暂时无法接受蔺景渊对他的误解,于是挂断电话,随后关了机。
陈臻目不斜视,一路安静开车,近一小时的车程后,车子驶入墓园。
眼下临近傍晚,天色灰蒙蒙的,浓厚的云层被寒风席卷,两侧常青树上落了薄薄的晚霜,寒冷沁骨。
陈臻拿着酒具,蔺怀捧着花束,沿着小道走向蔺志远的墓碑。
那墓碑冰冷而肃穆,只有照片上的人是熟悉的,蔺怀紧紧盯着那张照片,喉咙晦涩发紧,扑通一声跪下去,一次比一次重,砰砰叩了三个响头。
“爷爷,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孙儿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爷爷,我犯下大错,我没有脸来见您。”
他跪在地上把话说完,接着,又是重重的三个响头。
陈臻蹲在旁边拧开酒瓶,斟满一盅酒,缓缓洒向大地:“老蔺总,陈臻来看您了,这几年一直想来看望您,今年终于有了机会。”
他把酒盅重新斟满,缓缓又倒掉一杯:“老蔺总,这酒还是您送给我的,我都不舍得喝,今天特意带过来,借您的光,我也喝一点。”
他说完拿出一个新的酒盅,斟满后,一饮而尽。
天色昏暗,整个墓园尤为安静,陈臻盘腿坐在墓碑前,向蔺怀讲起往事。他说自己原本只是山野里走出来的一个穷学生,无权无势,又不肯低头,有幸得老蔺总赏识,才有如此成就。
“老蔺总是我的伯乐,也是我的老师,我跟在他身边的十几年里,他不仅教会我运筹帷幄的能力、绝处逢生的决断,还教会我做生意要保持赤子之心,更要心怀家国。”
“我很钦佩老蔺总,这份敬仰足够我一辈子对他忠诚。”陈臻说完看向蔺怀,摸摸他头发,继续道:“老蔺总临终之前,选择将你托付于我,这份信任令我诚惶诚恐,我也自会践行到底,报答他的知遇及栽培之恩。”
蔺怀看看墓碑,又看看陈臻,内心涌出一阵酸涩,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陈臻说完往事,看向远处,主动开口:“方才来之前,你问的那个问题...你暂且理解为,善意的谎言吧。”
蔺怀不解,眼眸微微睁大,声线颤抖:“叔叔,什么意思?”
陈臻静默几秒,缓缓道:“小怀,你有没有想过,我早在八年前就能看出你喜欢谁,老蔺总,自然也能看出来。”
*
话音未落,蔺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方才有一瞬间,他脑海里不是没飘过这个念头,但他不敢细想,硬生生给嚼碎生吞了。
如今陈臻一句话,像是千斤巨锤,砸得蔺怀一下跌下去。他无助地蹲坐在地上,潮湿的雨露浸透了长裤,就那么蜷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中哀哀地呜咽,明明是声嘶力竭,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想惊扰爷爷。
良久,他才忍住哽咽,艰难问出口:“所以,爷爷,一直都知道?”
陈臻揩掉他的泪,点了点头:“其实老蔺总比我更早察觉,刚开始,他的确震惊无措,但很快,他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接受”这个词在这里充满歧义,蔺怀一下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猩红脆弱,呼啸而过的寒风仿佛随时能将他吞噬。
“什、什么?”
他一说出口,眼泪已止不住,无声无息地往下掉:“爷爷...爷爷他......”
陈臻看向墓碑,认真告诉他:“老蔺总从未生过你的气,他只是难过,难过这世上的道路有千万条,你为何偏偏走了最难的那一条。”
“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消瘦,他实在心疼,见不得你把自己活得这么累,就将你接去了老宅,一边陪伴着你,一边给你寻找医生。”
“单单喜欢男人这件事,就让蔺家对你心生芥蒂,若再知道你喜欢自己的亲生哥哥,后果将不堪设想。”陈臻顿了顿,声音沉下去:“那时老蔺总已年近八十,身体也越来越差,而你才年满十六岁,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他何尝不想护你一辈子,可他没办法。”
“老蔺总查出癌症那天,唯一挂念的就是你,随着病情一步步恶化,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匆忙做出这样的决断。”
“我承认,老蔺总病危那段时间,我的确对你照顾的刻意又明显,我在给所有人暗示,让他们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陈臻说:“这就是老蔺总和我秘密协商后,一起做出的权宜之计,无论多么拙劣,但‘蔺怀爱陈臻’这件事,总要强过‘蔺怀爱蔺景渊’吧。”
*
蔺怀怔怔看着他,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刷刷地往下掉。
他感觉心跳变快,又觉浑身发冷,后背竟逼出一层薄汗,无助到仿佛呼啸而过的寒风随时能将他吞噬。
陈臻挨在他身边,握过他一直颤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老蔺总当初把你移出继承人的名单,不是生你的气,他这么做是想让所有人知道,蔺怀犯的错,他已经给了处罚,那从今往后,便谁也没有资格再为难于你。”
“虽然明面没给你任何遗产,但他在瑞士银行给你留了一笔信托基金,这件事只有我知道,等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去办理交接手续。”
陈臻一口气说完,沉思片刻后,又补充道:“至于小蔺总那里...老蔺总知道他性子一贯冷静,想瞒过他,肯定要费些功夫,是老蔺总亲自找他谈的,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
陈臻顿了顿:“大概关心则乱,才会乱了心神。”
蔺怀抬起头,眼睛猩红:“所以,我哥,才会......”
陈臻回想起当时与蔺志远谈话的场景,点头道:“其实,所有人里,老蔺总最想瞒住的人,就是小蔺总。”
未等蔺怀开口,陈臻已给出答案:“小蔺总处事冷漠、性情寡淡,知道你的心思后,一旦不理解,定会伤你最深。”
“如果将来,小蔺总无法接受,那我就是最后一张底牌,我会替老蔺总照顾好你,直到你走出心结,愿意接受新的生活。”
“如果小蔺总接受你,我也能掩人耳目,在这条无比艰难且充满非议的道路上,我总能转移掉许多质疑的目光。”
最后,陈臻摸摸他的头发,认真告诉他:“小怀,老蔺总真的很爱你,那些年里,他从未责备于你,更从未生过你的气,他只是太过心疼。”
*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
蔺怀跪在墓碑前,一瞬不瞬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瓷白的小脸失去血色,悲痛不已。
他跪爬到蔺志远的墓碑前,不断摩挲着那块墓碑,大理石冰冷又坚硬,他却很轻很轻地摸索着,另一只手堵住嘴里的哭声,似怕惊着沉睡安眠的老人。
“爷爷,对不对,我对不起您......”
“爷爷,我真的好想您......”
天色沉下去,傍晚已经完全消散,整个墓园陷入一片黑暗。
周围寂静而阴森,不多时,路灯亮起,透出一点荧荧橘光,远处连绵的山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突然间又飘起几滴小雨,零零散散夹着几片雪花。
陈臻把蔺怀从地上拉起来,替他裹紧衣服,给了他一个充满善意的拥抱:“小怀,请允许我抱一下你吧,看到你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很为你高兴。”
“老蔺总一定也很高兴,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小孙孙健健康康,岁月无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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