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笑得意味深长,没有明说,只道:“兴许是上天的旨意。”
“我看你知道。”谢承瑢见他还捂着嘴,想起来关切了,“还疼吗?”
“还疼呢。”赵敛倚在他身上摇尾乞怜,“你像揉你儿子那样揉我,我就不疼了。”
“我揉你个屁,你要是比我小一辈,我也能揉你。”
赵敛没脸没皮地说:“别说是小一辈,小三辈也成啊。”
“吭——”窗外传来一声笑。
赵敛抬起头,发现是谢有棠躲在窗子边,脸一下就变了:“功都练好了?在这偷看,快滚。”
谢有棠被罚蹲马步一个时辰,这会儿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233章 七一 言不可尽(三)
官家病了。
当日下午,两位相公分别去福宁殿问疾,都没见到官家的面。入内内侍省都知韦霜华拦着他们说:“官家身子不好,不赐对了。”
曹规全被拦的时候异常愤怒,说什么都要见官家,后来还是被人请了出去。张元熹则平静很多,见不到官家,他就去崇政殿拜见皇后,请皇后主持国政,明日垂帘上朝。
辛明彰在崇政殿里看奏疏,这是她唯一能够光明正大地参政的机会。前些日子她一直挂念群臣弹劾皇太子的事情,不知这些“忠义之臣”都说了什么太子的坏话,今日总算得见。她也亲眼看见了元清宫的贺词,兴许是谁别有用心,但这份心是使不上了,中秋宴不会如期,官家能不能醒也未可知。
“殿下,官家不豫,正是殿下罢免曹规全的最好时机。”张元熹说。
辛明彰笑笑:“罢免宰相,总要有说辞。张相公给我什么样的说辞?”
张元熹说:“曹规全利用职权之便,帮白玉馆获得接纳罪臣入贱籍子女之资格,并联合珗京府府尹扣留户籍,转入它地,私营营/妓,笼络地方禁军。崔伯钧也为他的朋党,可一同拿下。”
“都查清楚了?”
“崔显银已经被抓入大牢,正在审讯。他是个骨头软的,打一打就招了。至于曹规全,有王氏为人证,不会有差错。”
辛明彰却说:“除罢宰相要由皇帝来做,官家不豫,我想罢曹氏,并不好办。至于崔伯钧,他手里还有五万擒虎军兵权,不先罢官罢兵,不好动。”
张元熹听此,狠狠叹气:“殿下,机会来之不易,若不能在此时拿下曹崔二人,下一回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不要等太子灵前即位时再生事端。”
他急,辛明彰却不急。她慢悠悠地把元清宫的贺词翻面,反扣在案上,说:“再等等。”
第二日,李祐寅仍不能视朝,但早朝如期而行。没有人说皇后要来听政,诸位大臣到了垂拱殿,一见宝座后的珠帘,皆大惊失色。
皇后未至,便有人愤慨道:“陛下尚未痊愈,就有人在觊觎权位!难道是陛下说要皇后前来监国?”
说话间,辛明彰不急不慢地走进珠帘,倒没有因此而发怒。那大臣冷嘲热讽说:“中宫坐得住,臣站不住!”
“卿站不住?”辛明彰笑说,“刘梦恩,他站不住,赐座。”
刘梦恩果然端来凳子,放在那大臣面前。
辛明彰道:“坐啊,我倒是要看看,卿敢不敢坐这凳子?”
宰相还站着,岂有下面的坐着的道理。那大臣不敢说话了,低下头,乖乖拿好笏板。
见底下没有声音了,辛明彰才说:“陛下身子不好,由吾来替陛下听政。凡有国之重大决议,皆有吾转而报给陛下。陛下有言,我说话,和他说话,是一样的。请诸位卿家奏对。”
臣下面面相觑,这才有兵部尚书董淳出列,说:“殿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纪官人致仕,殿司管军有阙,不知陛下与殿下是否有殿帅人选?”
辛明彰说:“尚无。若诸位有举荐,不妨一说。”
董淳道:“臣以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应由资历深之武臣担任。朝中管军,论功绩,还是赵官人最高。殿帅之职,非赵官人莫属。”
当即就有人提出反对,冯迎说:“论资历,崔官人不比赵观忱低,怎么能叫做非赵观忱莫属呢?”
“冯右丞别忘了,近日私设营/妓案,崔官人家的五哥也参与其中,怎能再做殿帅?”
崔伯钧辩驳说:“崔显银尚未定罪,同我有什么干系?”
“崔显银能在地方私设营/妓,难道你不知道?你没有出力?”董淳冷笑说,“这时候说无辜,可没人信!”
崔伯钧说:“臣清白之身,陛下能见。旁人诬陷,我是一概不认!”
曹规全也说:“除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事,当由陛下决断。中宫殿下虽监国,尚无任免三衙长官之权,可不要逾越。”
辛明彰并不恼,她说:“相公所言极是。我知道我的身份,不劳相公再三强调。除授殿帅之事,我会问过陛下。”
曹规全和崔伯钧也没什么话可回。
又说起刘宜成的事情,林珣说:“刘宜成勾结地方禁军证据确凿,有谋逆之嫌疑。其拒不承认,恶劣顽固。刑部认为,谋逆之罪,宜当弃市。”
听“弃市”一词,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曹规全也憋着怨气,此时他是想替刘宜成求情的,可只要稍稍动嘴皮子,便会有谋逆、结党嫌疑落在他头上。为了保全自我,他还是打算弃了刘宜成。
辛明彰看无人反应,便说:“自然。刘宜成已被罢去所有官职,又犯大错,就按刑部所提议的,弃市。”
底下窃窃私语,有人问她:“殿下,大周建国以来尚无处死官员之先例,何况弃市,是否要同陛下商议过?”
辛明彰没有答话,是赵敛回:“谋逆之罪,当夷三族。大周厚待官吏,不是给足了官人胆子,任他们有造反之心的。刘宜成如此大胆,弃市,并不算过。”
崔伯钧闻之大笑:“那如此,赵官人早在建兴元年就得亲眼看着父亲斩首于街头了?”
赵敛转身,斜睨崔伯钧:“崔官人还是没有别的本事,唯独诬陷人最厉害。”
“哼,诬陷?当初赵仕谋在家私藏甲胄,有谋反之嫌疑,陛下也只是在狱中赐死!说什么夷三族,要真是夷三族,你恐怕早就死了一回了。”
赵敛转回身去,坦然道:“多谢崔管军还记得当年我父亲的事,但两件事如何混为一谈呢?刘宜成是真谋逆,我父亲只是误会。”
崔伯钧嗤笑:“误会?不管是不是真谋逆,弃市都罚得很重!祖宗家法有言,不得杀官吏,难道你们想让官家背上千古骂名,将来无颜面见祖宗?!”
“刘宜成贩卖如此多脱籍从良的女子,若不严惩之,将来只会愈演愈烈!国之律法并非摆设,仕人官吏也不是带头破坏律法的!”
崔伯钧质问道:“赵大官人什么时候也会为那些贱籍请命了?你赵敛从小就是金玉堆里长大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荣华富贵、珠宝成山,家里不知多少奴籍人在!怎么,以为在西北呆了十三年,就真当自己是清白百姓了?今也还会为贱籍请命?你有什么资格为他们请命了!依我看,不过就是伪君子,过河拆桥,满嘴谎言!”
赵敛说:“难道为那些人请命是错?原来我大周朝的官吏,都是以压迫百姓为先?!脱了籍的算不算是良人?既然是良人,为何我不能替他们请命?你崔伯钧视律法于无物,不必用你龌龊肮脏的思想来诓住我。”
“太子殿下也有反律法,何不废之!难道说,这律法只为民而设,太子可以随意践踏?!”
“好了!”辛明彰厉声说,“这是早朝,不是二位官人吵架的地方!刘宜成罪恶深重,若只是流放,恐不满民怨。若弃市不成,还是赐死,至于其家人,一律发配边关,不作贱籍。”
“赐死?”崔伯钧唏嘘说,“大周从来没有赐死官员的先例!”
“大周没有赐死官员的先例,却有赐死谋反奸佞的先例!刘宜成私设营/妓,使明州禁军军心涣散、乌烟瘴气,再以此获利无数,算不算贪官污吏?太祖皇帝在时,凡贪官污吏,一律弃市,仍咎既往!何况刘宜成在官期间,无视法纪、无视天子,仅赐死,已经是无上恩赐了。”赵敛大义凛然说。
崔伯钧又是端笏对皇后,又是死死盯着赵敛,怨恨频出。他说:“处死官员,是不是要由陛下允准!”
赵敛说:“陛下不豫,如若这些小事也要问过陛下,那皇后听政不算是笑话吗?”
崔伯钧怒而指向赵敛,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大周姓李,从前、未来,都决不允许女人干政!国家大小事,皆由皇帝做主!”
赵敛盯着他满是茧子的手指头,轻蔑笑道:“乱臣贼子说我是乱臣贼子?请求废立太子的是忠臣,动摇国之根本的是忠臣,忤逆中宫皇后的是忠臣?为不臣者辩解的是忠臣!这难道就是你的忠奸之论?”
“荒唐至极!”
辛明彰微微挑眉,悠悠说:“崔卿忧虑,我能理解。不过陛下身子不适,御医说他不宜再过问国事。处死刘宜成乃是原先就商议好的,狱中赐死,已经是足够给他留颜面了。”
崔伯钧欲反驳什么,却被曹规全叫住:“管军,垂拱殿上,不可顶撞皇后。”
无法,他只得放下乱挥的袖子,叉手说:“请皇后殿下圣裁。”
辛明彰站起身,说:“原御史中丞刘宜成,犯滔天罪孽。陛下仁义,念其曾对大周有功,不予弃市,赐死于御史台狱。”
张元熹带头拜礼:“陛下英明,皇后殿下英明。”
出了垂拱殿,崔伯钧还在为处死刘宜成的决策愤愤。他几度回首垂拱殿,怨恨说:“何至于赐死!何至于赐死!”
曹规全冷冷地瞥了身后很远的赵敛、张元熹,说:“中秋将至,贺词未到,官家不豫。这一切都太巧了。”
“你是说,官家病得不对头?”
“对不对头,辛氏最清楚。”
崔伯钧心一咯噔,说:“莫非是辛氏看见了贺词?她在官家身边的耳目众多,恐比官家先一步看到元清宫绢书!”
曹规全脑子也乱,走了好几节台阶,说:“太子无德,妖后称制,殿前司兵权未定,你我噩梦缠身。官家在,我们还有日子过,官家龙驭宾天,你我还有活路吗?”
“相公。”崔伯钧朝他作揖,“事到如今,唯有清君侧,请嘉王入座,才是正道。”
“殿前司的兵权,崔郎一定要拿下。”
曹规全有了些办法。既然辛氏能出阴招,他们为何不能?只要能清君侧、定朝纲,就算是做千古罪人,也不要紧了。
第234章 七一 言不可尽(四)
临近中秋,月渐渐圆了。
刘宜成坐在牢房里,抬头看天窗外的月亮。黑夜无云,月亮也比往日更亮,偶尔有风吹拂,作得牢外树叶沙沙,有影子随着光落进天窗,打在地上。
他听见有人进大牢了,门锁的声音很重,“啪”地打在铁制的栏杆上。他还听见有两人的脚步声过来,匆匆地向他走。
“刘宜成。”
有狱卒叫他,他垂眸,看见一双干净的鞋,还有泛着浅灰色的衣摆。他闻到淡淡的蜡梅香味,像是春末里嗅到的久违的冬日香。
他有些狐疑,又往上看,望见宽大的袖摆、系得整齐的腰带,还有被衣服挡着的若隐若现的金指环。
刘宜成见过这个金指环,是赵敛手上戴的,可来人却又不像是赵敛。不是赵敛,还能有谁也戴这样的指环?
他隐隐觉得不对,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一只惨白的帷帽。而帷帽下的脸,被遮住、被掩住,像是一团乌云。
刘宜成坐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看,目光都快要穿破白纱,透进去。
狱卒恭敬地对戴帷帽的男人说:“人就在这儿了。”
“我知道,多谢。”
刘宜成仔细听着这人的声音,愈发觉得耳熟。不等牢房门被打开,他已经认出了他:“谢承瑢?”
谢承瑢开门的手一顿,随后又继续打开了锁。他迈进低低的木头做的槛,解开系带,摘下帽子,露出淡漠的神情。
刘宜成不禁愣神,他不顾铁链的束缚,站起身来,如同见鬼般凝睇着这张化成灰都能认识的脸!铁链只准他半站,他的手被牵扯得发痛,有血要流下来。
“是你,真是你!”
“别来无恙啊,刘中丞。”谢承瑢把帷帽放在一旁小桌上,语气十分轻松愉悦,“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你真还活着?”刘宜成立刻咬紧腮帮子,连额头的青筋都凸起来了,“你果真没死?你果真没死!”
他不管谢承瑢是不是要说话,扯着喉咙就对外面喊,“罪臣谢承瑢在此!赵敛欺君罔上,私藏谋逆之辈!求官家见,求官家见!”
谢承瑢也跟着他望外面昏黑的长廊,问道:“你在同谁说话?”
“求官家见!”刘宜成几乎要喊破声,“罪臣谢承瑢在此,罪臣谢承瑢在此!”
“别费心思了,不会有人听见的,留点力气吧。”
刘宜成惊恐地瞪圆眼睛:“你真放肆,这是御史台狱!你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哈哈哈!你想死?我揭发你,必得大功啊!”
“你想得大功?”谢承瑢轻笑了两声,“除了揭发我,我还有办法让你立大功。”他走近刘宜成,对着他血污的脸,有些同情地挑眉,“刘官人受苦了,皮肉之痛,堪比地狱吧?”
刘宜成想伸头撞他,可链子拴着他,他根本动不了。他只能对谢承瑢吐唾沫,但谢承瑢躲得快,他没办法。
“你跑到御史台狱,不是来找死的吗?我早猜到你还活着,我早猜到赵敛会把你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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