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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阙台(古代架空)——谢一淮

时间:2024-01-18 10:30:45  作者:谢一淮
  许知愚忙到跟前:“娘娘,臣在呢。”
  朱怀颂看不清人,但能勉强听进声音。她颤抖着抬起手,问道:“战事……如何了……”
  “回娘娘,秦州传来捷报,擒虎军与伏雁军已合力将西燕军逼退出秦安县,秦州可收矣。”
  “好……好啊……”朱怀颂又问,“齐州呢?太尉……可传来捷报?”
  许知愚什么都知道,却也不好将“齐州尚无新战报”之事告诉朱怀颂。他说:“娘娘,齐州已复,待太尉扫平迎州叛军,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好……你,去传颜相公了么?”
  “已经传过了,相公将至。”
  朱怀颂放心了:“我等着他。”
  颜辅仁听闻太后宣召,即刻去宫中觐见。
  珗京还在飘雪,白玉落在衣上。颜辅仁沿着长而幽静的宫巷走,愈走,心中愈发不安。待内侍引他至秋实阁外,内侍与后妃散去后,方才入内。
  他隔着屏风,隐约见床上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内心一阵苦涩。他拱手拜道:“臣请皇太后殿下安。”
  屋中只有许知愚在,太后没办法大声说话,便由他来传话。
  许知愚复述道:“老身尚安。我命不久矣,然朝中上下仍有诸多繁杂事宜未清,一时难安。”
  颜辅仁说:“请太后保重身体,待春日临,自然可以好了。”
  朱怀颂摇头:“我怕是撑不到春日了。如今秦州未定,齐州又无结果,我就算是死了,也能不瞑目。”她唏嘘道,“先帝命我监国,令公与太尉辅政。现在太尉离京,我又大病,就只剩相公一人了。我不得空回想过去,唯有几件事,要叮嘱相公。”
  “请太后殿下说。”
  “西燕绝不是弱敌,收复西州之事,万不能在一个‘急’字。战争,只苦百姓……为了天下百姓,一定要……稳当……”朱怀颂缓了很久,又道,“官家年轻,做事急躁,我实在是不放心。要找良臣忠将带他,万事教教他……不准叫人带坏了他,要他一心想着什么权术算计,制衡约束……”
  她伸出一只手,垂在床沿:“文臣之中,尚书右丞曹规全,为人并不正直,气量小,奈何官家宠爱,风头正盛。此人不可信,恐将误国,还请相公记清,不可拜曹氏为相。”
  “是。”
  “倒有几个是不错的,大理寺的林珣、雷孝德,希望相公多多提拔举荐,不要埋没此二人。”朱怀颂的思绪转得缓慢,想过所有朝官,到底没有个能靠得住的。她又思及武臣,道,“武将之中,我最担心谢祥祯。若是秦州复还,他便功绩无边了。此人没什么脑子,最易受人操纵。所以我请相公告知太尉,务必小心谢祥祯,要守住兵柄。”
  颜辅仁默默良久,才说:“臣领命。”
  “还有,谢承瑢……千万千万拴住他……不能让他跟着谢祥祯……乱……政!”
  许知愚泣不成声地转述,又同朱怀颂说:“娘娘,宽心些吧。”
  “谢家就是,就是……”朱怀颂挣扎着起身,“就是官家用来杀赵家的刀啊……只有拴住谢承瑢,才能拴得住谢祥祯……!不可让谢祥祯全掌兵权……”
  “臣……”颜辅仁向朱怀颂行大礼,“奉诏。”
  朱怀颂想要说的所有话都说完了。她总算是泄出最后一口气:“十七年了。我与先帝,终要再见。”
  颜辅仁出了秋实阁,风雪披在他的氅衣上。
  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向那座方正的阁楼,真像一只精巧的金奁。
  **
  崇政殿内,皇城司察子正与李祐寅奏对。他说:“公主宅暨太尉宅的内侍已经探出祠堂密室里的东西了。”
  李祐寅颇有兴致:“什么东西?”
  察子答:“是一副精美威严的明光铠。”
  “明光铠?先帝赐的?”
  “回官家,臣在奏对之前已经查过,先帝共赠太尉两套金铠,有一套已损坏,回收朝廷;目前太尉身上只剩一套,正与他同在齐州。祠堂那一套,来历不明。”
  旁边韦霜华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李祐寅笑道:“怎么,很惊讶?”
  韦霜华说:“臣没想到太尉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
  李祐寅幽幽道:“所以,前年十二月初五那天,他是去看他那副明光铠还在不在了?好啊,赵仕谋,那日我才和他说过出征秦州的事儿,敲打他一番,他果然怕了,就赶忙回家检查明光铠还在不在。他怕我杀他,所以要做好起兵谋反的准备?”
  他垂眸思考了很久,又说,“私藏甲胄,罪同谋逆。株九族之大罪,他赵仕谋担得起么?”
  李祐寅抽出一本札子来看,恰好是谢祥祯递的边关战事奏疏。他翻开一面,看到札子最后面的署名。
  “明光铠这事儿不要告诉任何人,只管压住。”
  “是。”
  李祐寅叫察子回去了。他揉了很久眉心,不知道该如何完美地处理此事,忽然听见有内侍匆忙从外头跑进来。
  内侍慌张说:“官家,官家!”
  韦霜华见是王求恩,责备道:“冒冒失失的,见了官家还如此失仪?”
  王求恩泪流满面地跪下来:“皇太后娘娘……她……薨了……”
  “什么?!”李祐寅惊得站起身,碰翻了桌面的笔挂。笔滚在案面,很快跌落在地,而李祐寅根本没意识到笔掉在地上了。他一时觉得难以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
  “娘娘没了?”李祐寅愣了一会儿,很快又急迫起来,“去秋实阁,去秋实阁!”
  皇宫里挂了白,分不清是雪还是孝。
  皇后徐婉已泣不成声了,辛明彰也从苜蓿阁出来,跪在床边落泪。没过几个时辰,长公主李思疏也从宫外匆匆赶回来了,她在屏风外看了很久,完全无力承受眼前此景,一头栽倒在地。
  李祐寅怔怔地,没有上前一步。他分明没有很伤感,可看到朱怀颂遗体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眼泪成串往下掉。
  娘娘没了,不会再有人和他争权了,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吗?可他又笑不出来。他看着床上冷冰冰的尸体,就像看见从前大哥的尸体一样。
  他们都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那么多人在哭,那么多人围着他们。他们死了,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枕头还是他们昨夜枕过的枕头,被子还是他们昨夜睡过的被子。
  李祐寅觉得很害怕,他怎么又想躲进映杏阁的柜子里。
  许知愚颤抖着抹眼泪:“官家,应要为娘娘更衣了。”
  “更吧。”李祐寅踏出门,“有什么要的,都过来问我。”
  宫巷还是那条宫巷,幽长的、狭窄的,怎么都走不完。
  李祐寅像是丢了魂失了魄,一步一步踩在霜砖上。他眼望前方,迷离地看着,耳边忽响起熟悉的一声:“元清。”
  他没做梦,神思却回到二十年前。
  他看见娘娘穿一身素净的衣衫,戴一支惹眼的花簪。
  “我也想要这支花簪,娘娘。”
  “我给二哥簪上。”
  宫巷里的身影消失不见,却又再现他登基大典后的情景。
  他和娘娘一同走过这宫巷,娘娘对他说:“二哥做了官家,再也不能任性妄为了。”
  那会儿,他回了什么呢?
  他说:“儿子会做个好官家。”
  娘娘好像笑了,还是和以前那样好看的笑容。
  又转到不知何年何月,依旧是这条宫巷。
  娘娘坐在步辇上,冷冷对他说:“杀人容易,诛心却难。官家不善杀人,是仁君。”
  ……又掠过无数幻影。他想到长公主成婚那一日了,宫外热闹非凡,宫内也热闹非凡。
  可热闹是热闹的,冷清又是冷清的。
  “官家没唱完就接着唱吧,好好唱,唱一出举世无双的‘母慈子孝’啊。”
  李祐寅回忆这句话,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他仰起头,对着灰茫茫的一片天。
  “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我……”
  雪还在飘,韦霜华执了一把伞,替他挡过风雪。
  “韦霜华。”李祐寅喃喃说,“今天怎么没有月亮……”
  韦霜华带着哭腔说:“官家,今夜下雪,看不见月亮。”
  “下雪……”李祐寅昏起来,“下雪了。都正月了,怎么还在下雪……”
  话音未落,他竟也站不稳。
  “官家!”
  李祐寅推开韦霜华,疯似的跑到前方的映杏阁去。
  他猛地推开门,对着里头无尽的黑暗大喊:“这天下……这天下!”他的声音弱下来,停在嘴边,“这天下,姓李啊……”
  【作者有话说】
  有错别字请狠狠踢我
 
 
第92章 三十 花不谙(二)
  皇太后薨了的消息传到齐州已经是十日后了。
  现在北州是紧要时候,即便是国丧期,战争也不能停歇。
  佟立德走投无路逃往迎州,果然被先前派过去的雄略右厢军团团围住。他与手下将兵背水一战,竟以一千人打退一军兵力,逃至迎州最东春来县。
  春来县并不富裕,又在大周边境,北接周附属之国巴也。赵仕谋担心佟立德再起兵北上,一旦出了大周,便不好再抓人了。于是命雄略右厢军后退,先给佟立德喘息之机,不要将他逼上绝路。
  因谢承瑢失误放走了佟立德,赵仕谋让谢承瑢戴罪立功。他叫谢承瑢带兵绕到春来县最东侧,令佟立德不能出大周。
  正月二十五,谢承瑢率领神策左第一、二、三军前往春来县。
  天还未亮,谢承瑢便启程了。走了约几里地,他听见队伍后头有人喊他。
  “是二郎?”彭六远远看了一眼,“将军,二郎来找你了。”
  谢承瑢拉紧昭昭的缰绳:“小六,你让将士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彭六带着剩下的兵往前走了,谢承瑢就留在原地等赵敛。
  天还很冷,赵敛的鼻尖都被清晨的寒气冻红了。他从马上跳下来,仰头和谢承瑢说话:“你要走了,昭昭,怎么没叫我呢?”
  谢承瑢也下马,他笑着说:“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叫你。”
  “睡觉不重要,我送你才重要。你还有个物件儿没带走,我特意给你送来的。”说罢,赵敛从怀里拿出之前的佛珠,“你带着,这是我给你的。”
  “我不要这个。”谢承瑢背过手,“你留着吧。我们很快就能见了,佟三兵少,也许二月中旬我们就能回珗京了。”
  赵敛把佛珠握在手里,依依不舍说:“那你好好的啊,别走太远,我会担心你的。”
  “看你这样,怎么是要哭了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谢承瑢手背轻抚赵敛侧脸,他心疼赵敛红红的鼻尖,顺手捂住他的鼻子,“乖乖的啊,等回了珗京,我也有好东西给你。”
  赵敛方才还伤感,听见谢承瑢说这话,忽然又高兴起来了。他问:“什么好东西?”他看谢承瑢上马了,又问一遍,“什么好东西呢?”
  “现在同你说了,那岂不是没新意。”谢承瑢真要走了,“没空说了,他们都走远了。”
  赵敛追着他又走几步:“要走了,总得留个念想给我。”
  “什么念想?”
  “亲我一口吧,好哥哥。”赵敛垂头丧气地说,“一天不见我都很想念你,别说那么久了。”
  “你真烦人呢。”谢承瑢俯身捧住赵敛的脸,对他嘴唇亲了一口。
  赵敛欲要回吻,谁知道谢承瑢忽然转过脸,朝着他脸颊上的软肉咬了一嘴。
  昭昭不太好意思听这样暧昧的声音,抖了几下耳朵,假装看天上还没落下去的月亮。照夜自然也不看这两个人,低头吃泥巴,哼哧哼哧的。
  就赵敛,他脸和脖子都红了,比鼻尖还红。
  “放心吧,我会好好回来的。”谢承瑢又吻了赵敛嘴巴一下,“我真要走了,回见。”
  “回见……你小心点儿,昭昭!”
  赵敛用手摸刚被咬的地方,谢承瑢咬得一点都不疼,他还想再被咬一遍。可他现在高兴不起来了,他看着谢承瑢远行的背影,心中又升腾起无尽的酸涩。
  “怎么办呢,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昭昭。”
  赵敛牵着照夜往回走,惆怅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湿泥。他抬起头,正见草丛边上站着的赵仕谋。
  “爹?”他猛地提起精神,他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不会看到什么了吧?他有些紧张,差点儿没抓稳照夜的绳子。
  “请……请爹爹安。”
  赵仕谋负手而立,心中五味杂陈。他有几番话要出口,但不知道怎么说,又生生咽回去。
  过了很久,他才沉着嗓子骂:“滚我这儿来!”
  父子二人半路都无话,快到大营门口,赵仕谋总算是憋不住了:“你和谢同虚……你们?”
  赵敛小心瞥了父亲一眼:“我们……我们挺好的。”
  “哪种好?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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