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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风(近代现代)——北白

时间:2024-01-25 10:26:54  作者:北白
  “嗯,”屠阳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那叔叔肯定特别帅。”
  “不要弯弯绕绕地说恭维话。”我笑了,按照妈说过的话,当年她确实是因为爸的脸才沦陷的。
  为此我曾不止一次怀疑过妈的眼光。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然后想象出一个和我模样相似的人——我大概不可能会因为这张脸而喜欢上他。
  相由心生。彭美聆曾经评价说,我的长相看起来像是那薄情的人,那么爸应该也是薄情的,这点倒是没错。
  “我爸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劈腿,在我小学一年级,他们就离婚了。”
  我裹了裹外套,天气不太好,车里温度也不高,身上有些冷。
  “唔……”屠阳愣了愣,“抱歉啊。”
  “道歉做什么,”我摇了摇头,“那些是他们自己的事。
  “只是……我妈一直后悔生下我。”
  车开到红灯路口,屠阳踩下刹车,我向玻璃窗外看去,斑马线上踩碾过无数只陌生的脚印,形形色色的鞋,形形色色的人生。
  “我总是因为这件事而难过。”
  穿校服裙的女孩一蹦一跳地奔向马路对面,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一边顺着人流挪动,一边面色焦虑地对着手机讲话,一对情侣手牵手紧挨着彼此,骑电动车的年轻人打了个哈欠,差点撞到走在前面的老太。
  “我经常想,假如自己没有出生,她的生活大概会好过很多。”
  “……可是我不这么想诶。”
  我正要接着说下去,屠阳却打断了我。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那些遗憾都揽在自己头上。”他说,“也许我的话有点出格,但是……假如没有你的出生,难道阿姨的生活就一定会得到改变吗?溯及根源,阿姨的痛苦其实并不是因为生下了你啊。
  “至少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视角看来,安鹌……错不在你。”
  屠阳扭头看我,他的眼神十分认真。
  “或许……换种思考方式,放下一些东西,至少可以轻松一点吧。”
  我愣愣地听着他讲完,眼前脉脉浮动起一阵轻薄的风,时间的尘土纷纷扬扬,吹卷起渺小而闪烁的光,在光和雾霭的尽头,我好像再一次看到了妈含着泪的双眼。
  预想中的黑暗没有到来,飞扬如精灵般的微光卷入风中,汇聚成一只似有形却无形的手,轻盈飘转,慢慢地拉住了我的手指。
  妈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眼眶流落下来。
  “或许吧。”我轻轻笑了一下,说。
 
 
第20章 青春
  屠阳最近有些忙。他高中美术老师的一个学生即将参加省美术比赛,快到比赛时间了,老师却因为急事需要出差,于是请屠阳帮忙做一周助教。
  “陈老那人清高得很,看不上学校其他美术老师,觉得他们都是小年轻,能力不够,所以放心不下。”屠阳说,“他是我的恩师,正好我现在人也在本地,之前也经常给他帮忙。”
  “你难道不也是小年轻?”我忍俊不禁。
  屠阳朝我咧嘴:“我是比较厉害的小年轻嘛。”
  为此他早出晚归好多天,回家后又在工作间埋头备课或修改画稿,我时常在深夜听见工作间门中传出的他和学生通话的声音,说的都是一些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我轻轻拉开门,屠阳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几张零散的画纸躺在桌上,红色铅笔在线稿外延勾勒出几道线条,是他修改后的痕迹。
  返身回屋取了外套,我刚披到屠阳身上,他就睁开了眼睛。
  “没忍住睡着了……”他伸了一个懒腰,迷迷糊糊地说。
  “你太累了,”我说,“回卧室休息吧。”
  “今晚最后一次熬夜。”屠阳拾起笔转了两圈,“明天也是最后一次去学校,后天比赛,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我用手掌撑住桌角:“好辛苦。”
  “艺术生都这样,”屠阳低头说着话,手里的笔也没停,“你肯定也懂啊。”
  “我为什么懂?”
  “你以前不是艺术生?”
  “不是啊,”我说,“我是文化生。”
  “啊?”屠阳很惊讶地抬起头,我看着他:“你想多了,小提琴真的只是我当年的兴趣爱好……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特别的专业辅导。”
  屠阳仍然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话一样,又呆呆地看了我好几秒。
  “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还以为你是练家子,没想到是纯粹的天赋型?”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无奈地笑了,视线缓缓转移到他桌上,一本介绍抑郁症的书很随意地摆在电脑旁边,周围什么掩饰也没有。
  我指了一下那本书:“可以看看吗?”
  屠阳朝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犹豫,我冲他轻笑:“我不会生你气。”
  书很厚,穿插着不少荧光标记贴,翻开一看就知道内容并不是简单的常识性科普,每一页都有许多横线、标注和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比我高三的课堂笔记还要认真。
  我把书放回了原处,屠阳看着我,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假装镇定。
  他依然在紧张。
  “我就是觉得,”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太累了。你没有必要这样的。”
  屠阳抬头看着我,他抿起嘴唇,过了半晌,别过头,目光又移到了那本书上。
  “你之前说你无亲无故,朋友也一个都没有。”屠阳沉着声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可能是全世界最希望你病快点好起来的人。”
  “可能如果你的粉丝知道你得了病,应该都会有和我一样的心态。”他垂着眼睛,我只能看到他一颤一颤的睫毛,“可是现在只有我知道。”
  我静静听他说着,听罢,我抬起手,转而揉了几下他的头发。
  “早点休息吧。”我说,“屋里好黑,我有点睡不着。”
  闻声,屠阳猛地抬起眼,和我面面相觑。
  半天后他才张了口:“好,我马上就改完了。”
  我一面向门外走去,一面默默思忖着,终于下定决心,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屠阳。”我转身看着他,“明天……我可以跟你一块去学校吗?”
  “……啊?”
  “想看看你的高中。”
  想看看……你的过去。
  /
  附中是省重点,据我所知是市里比较难考的中学之一。师雅之前跟我提过一句,屠阳是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附中美术A班的。
  马上就要立夏,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课间时分,走在校园里,周围都是白色校服的身影,还有校园里独有的嘈杂声。两个女生与我擦肩而过,几句零星的对话飘进耳朵。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嘛?”
  “但是我不敢……”
  跟在屠阳身后,我忽然像是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一端连在现实,一端连向过去,连向我回忆中尘封已久的高中时光。
  黑砖地板,和我高中的教学楼一模一样。屠阳带着我爬上五楼:“这层楼都是美术班。等他们上完这节文化课,然后我们再开始培训。”
  我站定,目光扫过走廊,不少获了奖的书法和绘画作品被裱框起来悬挂在墙壁上。
  “上课了,我们小点儿声。”
  屠阳拉住我的袖子,走在我前面:“再往前走就是我的画。”
  我跟着他上前走去,站定在走廊通向楼梯口的地方。
  “喏。”
  我环顾四周,墙壁上挂着四幅油画,都是一样的风景,但是色调不同,从青绿变作金黄,再从浅粉过渡到深蓝。幽芳遍野,水面波光潋滟,一座拱桥通往画里中式的楼宇亭台。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组画。”屠阳说,“当时在省里获了特等奖,陈老特别高兴,亲自裱起来交给了学校。”
  我凑近去看,画面又是另一副景致,油画特有的质感让整幅画变得立体而精致,笔触并不算细腻,却十分成熟老练,场景中每一处物象都被描摹得恰到好处,每一处光每一道影,仿佛就是应当在此处落笔诞生,相差毫厘都会比眼前的成品逊色太多。
  像我这样的门外汉,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套出自高中生之手的作品。
  “屠阳同学,”我盯着画轻声说,“大画家啊。”
  屠阳朝我眨巴眼睛,也学着我小声说:“安鹌老师,大演奏家啊。”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时候两个人年龄加起来简直都超不过十岁。
  下课后,屠阳和我站在窗台边,没有等多久,一个男生抱着画板和画具,快步向我们走过来。
  “屠老师好。”他笑得很热情。
  “早上好。”屠阳拍了一下我的后背,“齐远,这是安老师。”
  我还没来得及将疑惑的目光递给他,名叫齐远的男生先发出了疑问:“安老师好……您也是美术老师吗?之前从来没见过。”
  我张口正要说话,屠阳又插了进来:“安老师是音乐老师,你没见过很正常,他今天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走吧,最后一节课了,不要耽误时间。”
  就这样糊里糊涂走向了画室,趁齐远不注意,屠阳转过头,迅速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这小子……
  我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来到画室上课,屠阳在齐远取出画稿整理画具的时候带我粗略参观了一下。画室很大,满眼都是画稿、雕塑和各式各样的绘画器材。附中向来比较重视艺术特长生,硬件设施也配备得齐全。
  我坐进门旁的沙发里,屠阳递给我一本漫画书,我随手翻看着解闷,偶尔抬起头向窗边看去,屠阳和齐远并排坐在画架旁,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画纸,手中的铅笔偶尔在上面轻点几下,齐远心领神会地点头,然后动手修改画稿,有时候两个人还会进行一些讨论。齐远大概是个说话很有趣的学生,屠阳经常会被他逗得笑出来,每当这时候,他一本正经的老师气息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我低下头眯起眼,竖排繁体的文字排版看起来有些吃力,热血战斗漫画也已经不再是我这个年纪的偏爱。
  这样是不对的,我对自己说。你总该学会去适应一些破裂的惯常。
  所以我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模样相似的机甲实在是让人难以分辨,时间应该过去了很久,可是书页依然停留在前几页。思路跟着剧情打打杀杀好几个回合,没让我觉得身临其境热血沸腾,倒是先招来了我万年难遇的困劲。
  顺水推舟,在这困意的驱使下,我打了一个难得无梦的盹。
  又不知多久以后,我睁开了眼睛,屠阳的声音也正巧飘然入耳:“今天就到这儿吧。该补充强调的都说了,明天放松心态,比赛肯定不会有问题。”
  齐远叹了一口气,跟屠阳挨得更近,衣袖贴着衣袖:“就不能说是我也很厉害,能力已经足够了嘛。”
  屠阳瞧了他一眼,笑着站起身:“对,是你有天份有实力,加油吧。”
  我合上漫画书,头有些眩晕,于是闭了闭眼,屠阳走到了我身前。
  “走啦。”他拉起我的手。
  “屠老师,我上午没课了,我送送你。”齐远说。
  三人一道下楼,齐远走在前面,屠阳与我并肩。行经走廊,书声入耳,我忍不住停下脚步,顺着窗口向教室里望去,学生们都在座位上低头朗读课本,只有靠窗处一个男孩,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在书本上缓慢涂写着什么。
  记忆的洪流不受控制地奔入整条走廊,霎时便将我淹没。四周变得无声,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弯着脊背的少年身上,我不禁出神地想——他会不会也在课本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紧密的、彼此黏连的圆圈,又在页码处留下一条小小的鱼?
  “安鹌。”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迫使我回过神来。屠阳歪着头看我,见我懵懵懂懂的样子,又展开了笑颜:“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想,我总会为混乱的回忆停下脚步,屠阳一直在拉着我向前走。
  侧门走出教学楼,前面就是操场。屠老师,我听见齐远在前面喊,打球吗?
  我看向篮球场,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男生女生不停奔跑着传球投篮。
  试试吧,很久没玩过了。我又听见屠阳说。
  安老师呢?
  我愣了愣,和齐远对上眼神。他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了黑色短袖T恤。
  已经到了穿短袖的季节啊。
  于是摆摆手,对他笑:“你们玩吧,我在那边等你们。”
  我坐在树荫下面,屠阳和齐远像两尾鱼,游入阳光下斑驳的海洋。篮球场上好像在打班级比赛,我离得太远,看不清屠阳有没有加入其中,只听见那边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和欢呼,年轻的雷声自地面而起穿透云层,汹涌热浪包裹住每一声隆隆的心跳,有如鼓点般蓬勃而不息。
  我注视着眼前的场景,记忆深处的攒动和喧嚣与此时此刻逐渐重叠。我抗拒游离,可是就连洒在身上的阳光都与当年极其相似,鸟鸣声渐渐扭曲,天空中翻动的云也变得湿黏,所有景象一齐将我拉扯回十几年前的夏天。少年时期的快乐简单却酣畅,可那种完美无瑕的快乐总是拥有期限,我至今都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些快乐就像潮水一样从我生活中迅速褪去,从此只被允许在杂乱无章的回忆里翻找留恋。
  “安老师。”
  我从深重的回忆里挣扎出逃,齐远向我走过来,递上一瓶矿泉水:“老师,您喝口水。”
  说着,他拧开自己手里的水,坐在我身旁仰起头灌了好几口:“好热,我先撤了,屠老师在和七班体育老师solo,那边热火朝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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