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体育老师?”我挑起眉毛。
“您别看屠老师教美术,”齐远说,“他打篮球太猛了,居然能跟体育老师分不出高下。”
我想起余星合曾告诉我,屠阳初中时每晚放学后在篮球场一个人打球的事,才意识到他的运动神经应该是挺不错。
“他个子高。”我说。
“是呀。”齐远又喝了一口水,“屠老师个子高、性格好、画画也很强……上学时候就有不少男生女生追求。”
……男生?
我听出了他话里隐隐约约的罅隙,于是扭头看向他。
“安老师,”齐远和我对视,目光坦坦荡荡。
“您是屠老师的男朋友吗?”
我愣住了,一时间觉得骇然。
“齐远,你在说什么呢?”
“看来不是?”齐远对我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啦。”
“你……”
“我喜欢屠老师,”齐远的语气很笃定,“我打算追他。”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真的很年轻,身材都还是刚抽完条的纤瘦模样,手里捏着矿泉水瓶,大概因为还是有些忐忑,瓶身都被捏得微微变了形。
他的模样好认真,脑海中几乎是完全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我痛苦地皱起了眉。
“齐远,你才认识他几天?”我严肃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尽管你还年轻,但是你要学会对自己的行动负责。”
“啊……”齐远向后仰过去,抬头看这天空叹了一口气,“你说话真像我妈。”
“……什么?”
“我是靠直觉,觉得您和我是一类人……所以才和你说的。”
齐远俯身抱住膝盖,扭头瞧着我——或者说,审视着我。
“您也是,对吧?”
我抿起嘴唇,没有回答他的话。
“所以我先问您和屠老师的关系,”齐远说,“如果您是他男朋友,我也就不会再打扰他了。”
附中的校风开放是特色,学生和老师之间没有太多隔阂,可让我震惊的不是齐远的坦率,而是在这些年,原来连这种话题都已经能够曝晒在阳光之下,“我喜欢他,想追求他”这样的事,也不会再偷偷摸摸如同作祟。
齐远的眼神里满是赤诚,我说不出挫败他一腔热情的话,犹豫半天,只好对他笑了笑。
我羡慕他的勇敢。
这是我这辈子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屠阳的组画,可以参考一下莫奈的草垛系列。
第21章 末路
“齐远呢?”
“回去了。”
屠阳擦着脖子上的汗水,我想了想,将手中齐远送的矿泉水递给他:“齐远给的,我还没开封。”
屠阳没有客气,接过水就拧开喝了:“刚接了陈老的电话,明天学生比赛,今天他忙完回来,可真及时……下午我要去机场接他,晚上一块吃顿饭,你想不想去?”
“我去的话,会不会添麻烦?”
“不会,陈老人很随和。”
“……那就去吧。”
屠阳喝着水看了我一眼,大概感到意外,毕竟平时他有活动的时候,我基本是不会过问、也不会同他一道出门的。
机场离市区很远,屠阳和我匆匆回家洗澡换衣,在路上吃了顿便餐,接着继续赶路,总算在陈老师下飞机之前顺利到达。
陈老师已经快到耳顺之年,却依然丰神俊朗,穿着简单的便装,灰黑参杂的头发扎成短马尾,一开始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屠阳,于是兴高采烈地朝这边打招呼。
“还以为带了你女朋友过来,害我白高兴。”陈老师拍了拍屠阳的肩膀,笑着调侃。
我站在一旁有些窘迫,面对长者我并不懂得该如何与其相处,屠阳“嗐”了一声,接过陈老师手里的行李箱:“哪跟哪的事,您老就别替我瞎操心啦。”
简单介绍和寒暄过后,也差不多快要到饭点,屠阳和陈老师坐在前排,我头一回顺着后车窗目睹路边的风景。他们攀谈得很投入,话语中的内容却好像被我耳中的滤网过筛在外,一个字都没有映入脑海。
当真是走了好远的路,车驶进市区、停在饭店门口,天色都已经变得有些昏暗。我跟在两人身后,来到饭店包厢。屠阳的准备工作很到位,入座不久,饭菜就陆续上桌了。
陈老师夹起一口菜送进嘴里,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你们那一届真是藏龙卧虎,高考前还把我愁得半死,结果最后个个都那么优秀。”
“是啊,去年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都还在说这事,”屠阳说,“运气好,又碰上您当班主任,文曲星显灵了吧。”
“嚯呦,你可别拍我马屁了。”陈老师笑得前仰后合,“我这老头儿也终于要到退休的时候了,这些日子里,偶然想一想过去带的学生,还是觉得你们那届的娃最机灵,忘不掉。”
“安鹌是哪年高中毕业的?”陈老师忽然将目光转向我,我放下手里的茶杯:“零八年。”
“零八年?我算算……”陈老掐了几下指头,有些愕然,“现在小伙真是一个比一个显年轻,岁数在脸上都看不出来的。”
我礼貌地抿嘴笑了笑,屠阳为我接话道:“陈老,人家本来就不大。”
“不过之前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安鹌,”陈老师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要说单方面认识的话,那得是好多年前了。”屠阳回答,“安鹌就是哑鹌鹑,您还记得吗?”
“啊,”陈老师仿佛吃了一大惊,盯着我愣了半晌,“你就是哑鹌鹑?”
我眨了眨眼,这下轮到我不解了。哑鹌鹑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少人听说过,我当然有自知之明。
这又是哪出?
“屠阳这小子高中可是迷你迷到不行,高三集训回来,好几次自习课偷听mp3,没收了四五个,里面没完没了都是你的曲子。”
我看向屠阳,却惊讶地发现,这小子居然脸红了。
“陈老……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别说啦。”
“好好,不揭你的底,”陈老拊掌笑着说,“这下跟偶像成了朋友,可得好好珍惜你们的缘分呐。”
聊到尽兴,陈老师犯了酒瘾,临时起意买了店里一瓶红酒,旋开瓶塞就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杯正准备喝,一抬头,却发现我和屠阳都没有动作。
“你们两个,干看着我喝啊?”
“我还要开车呀。”
陈老师像个孩子,低下头撇了撇嘴:“难得老头子跟高徒吃顿饭,今天高兴得很,却让我一个人喝酒。”
“……陈老师,”思忖了几秒,我接过酒瓶,往自己杯里倒满:“屠阳本来酒量也不好。我陪您喝,您别嫌弃。”
屠阳见我这样,忙按住我的手:“陈老又不会为难人,你不用喝的。”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安鹌你不用勉强自己。”陈老舒展眉梢,对我摆了摆手。
我端着酒杯来到他身前:“屠阳说您是他的恩师,作为朋友,看到他今天的成绩,我自然也很开心……这杯我敬您,谢谢您对他的提点和指导。”
陈老师见此状,也只好端起酒和我碰杯:“那小子有天份,也肯钻研肯吃苦,这些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晚饭吃完,一瓶酒都被喝光,看得出陈老师确实开心,回程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屠阳高中时的事。把陈老师送到家,屠阳把胳膊搭在方向盘,长长呼出一口气:“老头子就这样,一喝醉就话多,拦都拦不住。”
“陈老师人很好。”
我把头靠在窗户玻璃上看着窗外,晚霞消退,暮色温柔地环抱着横贯城市的江水。
“安鹌,”屠阳问我,“喝了酒难受吗?”
“不难受。”只是有点头晕,额头抵住玻璃,我望向远处深色的天空,“我们去江边走走,好不好?”
这个时间江边不少都是饭后出来散步的人,大多是一家三口,或者年迈的老夫妻。我和屠阳并排慢步沿江畔走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江风徐来,渐隐的白昼与我们一同安静沉默。
“哎呦,点点!”
忽然前面一条金毛向我们冲了过来,我没来得及闪躲,屠阳立刻挡在我前面,差点被狗扑了个趔趄。
“点点!快过来,不听话……”
一对夫妻匆忙赶来向我们道歉,说是狗好端端突然挣脱了绳子,妻子没来得及牵住。
“没事的。”屠阳蹲下来抚摸着金毛的身体,“狗狗好可爱啊。”
三个人驻足攀谈了一会,我侧身靠在栏杆边上,江面平静,隐隐约约的浪涛声随江流一同起伏,老人坐在马扎上钓鱼,持着鱼竿一动不动,一伙孩童向远处跑去,每个人手腕上都系着一个气球,随着奔跑在晚风中飘浮,日暮黄昏下,浮动着波澜的微光。
抱着吉他的男人站在桥边唱歌,歌声湮没在江水中,与浪涛卷起的白沫一同翻滚,飞向江野之外低垂的夜空。
“我们都是尘世的奴隶,我们只要粮食和爱情,我们都是尘世的奴隶,我们活着等待着死去……”
一双胳膊搭在栏杆上,我扭头,屠阳和我一起看着江面。
“晚上吹吹江风,挺舒服的。”他说。
我点头:“小时候我妈带我来过这里,这么多年过去,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三两只水鸟拍打着翅膀从江上飞过,鸣声阵阵。
“其实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靠近过河道。”
我望着江对岸,黑夜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有一天跟余星合他们吃完饭,说要到河边散步,我没有去,提前回了家。”
男人把吉他放进包里,慢吞吞地收拾起话筒和音响,在我的目送下离开,身后栏杆上被遮挡住的木板露了出来,水深危险,禁止游泳。
“直到今天我都还在后怕。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会去救,但发现是你之后,如果……如果你真的没有被救回来,我会觉得,是我害了你。”
忽然间,江边的路灯骤然亮起,明明没有太多动响,我却好像听见了烟花爆炸一样的“砰砰”声。
暖光的路灯成为地面上的星,和穹顶夜幕交相辉映,照亮了屠阳的眼睛和头发,照亮了我手缝里的疤,脸上微醺的红。
——你隔壁班的陈童彤……那会你俩绯闻不是闹得挺火?
——我喜欢屠老师,我打算追他。
——下次吃饭,可得带着女朋友来见我了啊。
那种仿佛毫无来由的痛苦又一次爬上我的胸口,我低头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指尖,难以计量的悲伤正在一点点将我吞没。
我又何尝不是一条不断“介入”和扰乱屠阳生活的蛆虫。
“屠阳。”
我看着屠阳的眼睛,灯光下他与几个月前那个雨天里撑着伞的身影渐渐重合。
“过两天,我想去趟医院。”
屠阳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我想治病。”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对他露出了笑容。
“就姑且……当做试一试吧。”
作者有话说:
歌曲是野孩子乐队《尘世奴隶》
第22章 药
屠阳去家具城买了一台电视,一个折叠沙发。
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在客厅看电影,或者一些乱七八糟的综艺节目。可是在一般情况下,我的精神状态没有办法支撑自己聚精会神地观看一部电影直到结束,大部分时间里,我都靠在沙发后垫上对着墙壁或电视出神,屠阳笑的时候,我就跟着笑;屠阳沉默的时候,我便也默不作声。
告诉屠阳我想治病的第二天,他就开车把我带到了一家私立医院——他叔叔的朋友是医院股东之一。原来,屠阳早就拜托他叔叔安排了医生和治疗方案,只是一直在等待着我“同意接受治疗”的意愿。回想过去,许多时候屠阳确实都有在对我做出引导,可是对于医院发自内心的抗拒,让我每一次都对他的那些话装作视而不见。
我不是没有配合医生治疗过。
一把接一把的药,让人生不如死的副作用,头发谢顶的医生,咄咄逼人的语气,流水线式的治疗。
我说:“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医生的目光穿透眼镜,X光一样扫视着我的五官我的表情,我的躯体和四肢。
“治好病是你这个阶段的关键,找什么意义?”
屠阳开车往郊区的方向走了很久,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两只手的拇指指甲死死扣进食指指肚,然后松开,再扣进去,如此反复,留下了两道月牙形状的深深的印记。
说实话,这些天来,屠阳一直在为我默默付出着,但是这样的付出却实在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因而在此之上便萌生出了逃避的心理。
我何德何能拥有他这种程度的关切。
医院很大,里面人不算太多,我跟着屠阳乘扶梯到达四楼,又拐了几个弯走到C区,屠阳敲开了专家诊室的门。
“安鹌是吗?”坐在办公桌前的女医生抬头看见我们,笑着打了个招呼,“快进来吧。”
我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屠阳在门外等待。整场问诊几乎都是对话,话题没有太深入,大多是询问一些近况,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紧张的缘故,离开诊室后,与赵医生交流的具体内容,我却几乎连一段都回忆不出了。停留在脑海中的,只有诊室米色的墙壁、飘动的窗帘,还有赵医生温和的双眼。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零八年的高考。我至今依然记得自己坐在教室靠门第二排的位置,黑板上写着几句注意事项,粉笔笔迹十分工整,窗外的阳光炙烤着每一寸空气,教室里开了空调,体感正好。这些我都还记得,可是当考完最后一门走出教室之后,我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刚刚考过的任何一道题目,同学们相互对答案时,自己也是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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