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可以缓解所有人的痛苦的万能止痛药,可没有人看出许轻完美面具背后深藏的自厌情绪,他厌恶自己带给他人的一切麻烦,害怕他会像父亲一样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上一秒还和人笑闹打趣,下一秒就突然暴毙,许轻从不反驳他人对自己的恶意中伤,并不只是因为他好脾气的性格,更来源于他本身对那些词语的认同。
在自我厌弃这一点上,他甚至和夏迢之是一样的。
而他之所以那么强烈地渴望正常地活下去,能够顺遂地走向自然死亡,也有不给别人造成麻烦的成分在。许轻不想和父亲一样突然死在人前,又或者独自一个人在家中腐烂发臭。
夏迢之紧紧皱着眉,直觉告诉他许轻的状态在极速下滑,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补救,更何况一开始对他做出隐瞒的就是许轻,为什么他还没有什么表示,许轻就已经变得这么痛苦?
“许轻。”长久的沉默后,夏迢之凝视着他的侧脸,忽然没头没脑地抛出了一句,“你不如杀了我。”
许轻猝然回头。
“你污蔑我恨你,”夏迢之的声音轻了下去,自嘲似的说,“还不如杀了我。”
第30章 所求
“不……我不是、”许轻笨口拙舌起来,半天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也只有夏迢之这样的人会用这么奇怪而突兀的对比。许轻咬了咬嘴唇,哆嗦着声音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凭什么认为我恨你?”夏迢之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许轻的手心覆上自己的左胸口,“许轻,你觉得我这样是在恨你吗?”
热烈而鲜活的心跳,许轻甚至头昏脑胀地产生了错觉,夏迢之的那颗心脏就被他握在手里,它的每一次跳动都让他头晕目眩,陷入了一场不知是真是假的甜蜜泡影,万般千种,恍恍无言,不过呐呐:“……你的心跳好快。”
快得让他的手心发麻,几乎想要挣脱。
“是。”
“为什么这么快?”许轻好像突然傻掉,又或者完全不敢相信心里的猜想,愣愣地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有心脏病吗?”
下一秒,他被人拥进怀里。
许轻就连做梦都没敢妄想夏迢之会吻自己。
他无法感知温度和疼痛,不知道夏迢之的嘴唇是冷是热,更不知道这样突然的触碰会不会让他的嘴唇破皮,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很快,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耳膜上。唇舌纠缠,撕扯碾磨,许轻近乎难以呼吸,他本能地试图和夏迢之贴得更近,感受到对方时不时摩挲在后颈上的指腹,这样细微的、安抚似的动作,竟让许轻生出了落泪的冲动。
他沉浸在突然的惊喜中,哪怕大脑已经因为缺氧而思考变缓,也仍然不顾一切地想要拉长肌肤相亲的时间,唯恐轻漏这份好运,而猛然响起的汽车鸣笛声叫许轻骤然回神,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夏迢之用力推开,撑着栏杆不停喘息。
阳光已经完全退去,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参差满径,最终还是照亮了夏迢之晦涩难清的神色,几分隐忍的失落很快被敛去,他似乎在笑,又空前地平静,也许是早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又或者本就没有希冀,所以无所谓结局如何。
“对不起。”夏迢之说,“起风了,早点回去吧。”
许轻伸出手,弓着腰,一把抓住了夏迢之的袖子。
“人、太多了……”许轻的声音很低,红着脸,好像这句话让他觉得羞耻,连头都没有抬起,“我不是……生气……”
仅一秒的停顿,夏迢之又扣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月色倾泻而下,拉长了两道几乎纠缠为一体的影子,周遭的人流来来去去,疾步匆匆,似乎有停下来回望的,却又在触及其中一人看过来的眼神时蓦然回头,脚步更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明明没有喝酒,许轻却觉得自己醉了,他的头脑晕晕乎乎,如同滚进了无数甜蜜的泡沫,它们膨胀着包裹住所有的神经,给许轻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雀跃感。直到他的嘴唇发肿,夏迢之才终于微微退让,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许轻水红的、泛着光的眼睛,又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许轻的脸,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好像这种无意义的记号能证明许轻被他握在手里一样。
“夏迢之。”许轻仍然未能从这种强烈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他的语言系统刚刚归位,几乎语无伦次,“我骗了你。你不要骗我。”
夏迢之奇怪地看着他:“我没有骗你。”
如果那些小设计也算的话——夏迢之又自顾自地觉得,是许轻非要可怜他,不能怪他做了苦肉计。
“可是你吻我。”许轻的声音染上鼻音,眼尾泛红,眼底水光泠泠,仿佛受了天大的欺凌,“你让我误以为你爱我。”
他在五年的注视里难以自控地生出了私欲,希求自己能够改变夏迢之的想法,渴望和夏迢之说上一句话、坐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去参加了本来无需参加的高考,故意缺席了他最擅长的英语考试,将自己包装成落榜复读的学生,千里迢迢地去到夏迢之身边。
这是许轻精打细算后设计的一场相遇,因而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无辜,也不觉得夏迢之要喜欢上这样的他,所以他对身边人做了信誓旦旦的保证,承诺不会越界太多,终有一日他仍会回到自己曾经的轨道上去。
可夏迢之偏偏吻他。突然的、在他们又一次吵架后,夏迢之竟然吻了他。许轻从未幻想过这么好的事情,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份惊喜而飘在空中,但又没有一个稳固的支撑点,随时会坠落的恐慌叫许轻忍不住否认这个吻,好像夏迢之只是一时兴起,他不需要当真,也不应该当真。
“什么误以为?”夏迢之按住他的下巴,强迫视线乱飞的许轻和自己对视,他语气嗔怪,故意一字一句地重复,嗤笑许轻的庸人自扰,本阴沉着脸,却又叫许轻柔软而脆弱的神情触动,不太熟练地转换着生硬的语气,“你以为我谁都会去吻吗?”
许轻浑身僵硬,耳畔炸开烟花般的嗡鸣声叫他头昏脑胀。许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心里所猜测出的答案。
“你——”
夏迢之把他圈在怀里,手臂一点点用力收紧,他没让许轻看见自己的脸,自然也就没让对方发现他强忍情绪的眼眸,语气平缓地说:“许轻,你要拒绝我吗?”
不、不。许轻急切地想要否认,却难以发声,像忽然失了声,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下一秒,焦急的许轻猛然侧过脸,主动吻上了夏迢之的嘴唇。
如果言语不够、表情不够,那就用躯体,肌肤与肌肤紧密相连,肉体的触碰比任何声音都要来得有力。
细长的睫毛微颤,许轻轻轻地抓住了夏迢之的手,他不知道那是否仍然冰冷,但他却并不惧怕会冻伤自己,因为知道夏迢之不会再这样做。
“迢之。”许轻的呼吸依然急促,心跳如鼓,“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夏迢之的呼吸声微微一顿,他垂下眼看向许轻的脸,“嗯”了一声,又用力和他十指交握。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许轻慢慢摩挲着他的手指,“等以后到了时机再和你说,好吗?”
夏迢之抿着唇,似乎并不想同意。许轻便笑着挠了挠他的手心,温声道:“我现在不会走的。”
“就算走,我也和你一起走。”许轻说,“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吗?”
他没有把话说尽,但又确信夏迢之听懂了。长久的沉默里,他们的呼吸声都平缓下来,许轻想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又懊恼于无从撤回。
“没什么。”夏迢之侧过头,漠然的语气是一汪沸腾后又迅速冷却下来的水,让许轻在怔愣后忍不住怀恋起几分钟前的热烈,“只是觉得很累。”
他没有再说话,而骤然冷下去的气氛也让许轻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最好时机。他们各怀心事,尽管紧紧相依,距离不过分毫,却又仿佛隔着层厚厚的屏障,热切的视线跋山涉水穿越而去时,已然疲惫不堪,仅剩的情意就如同一根细长而遍布漏洞的蛛丝,哪怕只是最轻柔的风都能将它摧残殆尽,纵相怜相惜,也是点到即止、不过尔尔。
许轻不愿盲目而鲁莽地戳破那层被粉饰的太平,便收敛情绪,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揉皱了的纸,说:“我订了位置,去吃饭吧。”
“订位置?”夏迢之怔然,不明白一顿平常的晚饭为什么还要提前预订,直到被许轻带到餐厅坐下,看着周围精心布置的场面和服务生拿上来的蛋糕,他才在一片茫然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许轻似乎为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而他刚刚却在小气而恶劣地介怀许轻向他隐瞒退学的事情,甚至阴阳怪气地惹人难过,差点就又要和许轻陷入僵局。
他为什么总会把事情弄糟?
许轻没注意到夏迢之的神色变化,有些紧张地点上蜡烛,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不过生日?擅自决定我先道歉,但是既然是十八岁……还是应该有个蛋糕对不对?虽然你可能并不想拥有这个十八岁……”
“要许愿吗?”
“啊?”许轻被突然打断,差点没转过弯来,下一秒便弯起唇角笑,点了点头,“你许,我给你唱生日歌。”
夏迢之闭上眼,听着耳边许轻很小声的歌声,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愿望。他十八年来的生活都写满了血字,从没把希望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明过,可许轻却格外确信许愿的力量,仿佛只要他想就一定会实现。
于是在歌声停止前,夏迢之为许轻许了一个愿。
希望许轻期盼的都能实现。
第31章 目击证人
池青洮的新电影预订在平安夜那天上映,虽然没办法离校去影院里看,许轻还是在预售界面上买了好几张,纯当是支持票房。他刚退出付款界面,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许轻连忙把手机往抽屉里塞,等了半天没见人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许轻,快来。”段莹莹闪现在后门口,冲他小声说,“有大事。”
许轻低头翻着洗好的照片,随口道:“什么八卦?”
“宋追的妈妈来了!”段莹莹一边拉着他一边往走廊上瞟,“好像在吵架了,快来看。”
“宋追?”
“就是薄思推下楼的那个人。”段莹莹一惊一乍起来,“他妈妈自那以后就疯了,今天不知道怎么跑过来了,正在校长办公室闹呢。”
许轻沉吟道:“可我听说那人是失足摔下去的。”
“这是官方说法,我们私底下根本不信。”段莹莹唏嘘一声,“谁都知道薄思和宋追有仇。”
“什么仇——”
“把她给我叫过来!你们怎么能让杀人犯在这里上学?我儿子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她倒好,每天跟没事人一样在这里上课,马上还要考大学,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啊?”披头散发的女人跪在地上,指着冲上来拦她的老师就是一顿骂,“你们都是帮凶!帮凶!薄思呢?把薄思叫过来!我要问清楚,她到底推没推!”
“您先冷静一下,薄思出去考试了,再说这件事已经了结了,您不能在这里主观臆断啊。”
“我主观臆断?我亲眼看着她站在那儿笑!她笑什么?我儿子摔下来了她笑什么?就是她推的,她在那里得意!”
“别喊了。”薄思“砰”的一声把画板扔在地上,冷眼看着面前面容狰狞的女人,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你看看,是这个笑吗?”
“好……好啊!你们看看,你们看这贱人在干什么?她想气死我呀气死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女人一愣,随即更大声地嘶吼起来,一边叫着一边猛地弹起来向薄思冲了过去,旁边的老师手忙脚乱地把她架住,冲着薄思训道:“你来激她干什么,还不赶紧回教室!”
“老师,她不就是想让我来吗,我来了。”薄思揣着手,面无表情地说,“阿姨,你想让我干嘛呢?我承认,是我把你儿子推下去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推吗?你知道他为什么该死吗?你——”
“薄思!”
一声厉喝砸在地上,穿着身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了薄思的手,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马上给我滚回家去!”
“哎呦,薄书记来了,薄书记来为我主持公道啊……你看看你女儿的样子,不是她推的还能是谁!”女人看清男人的脸,登时哭喊了起来,“你们这些当官的为了官途不要孩子,说撤诉就撤诉,没良心啊……这青洲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宋夫人,当时警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证据确凿,再加上目击证人的证词,您儿子确实是喝多了酒从楼上失足摔下去的。”薄声平把薄思往身后一推,冷静道,“您现在闹成这样,也会让宋处长很难做。”
“目击证人?什么目击证人?一个高中生的证词你们也信,你真当我不知道那些警察为什么信了他的证词?”女人嗤笑了两声,通红的眼里是满溢的恨意,几乎要滴出血来,“青洲啊,青洲,这青洲姓什么,姓夏啊!夏迢之的证词,就算是假的也是真的!你们看看,你们好好看看,这个贱人是不是长了张杀人凶手的脸?她跟夏迢之串通一气,谋害我儿子啊!”
“您冷静冷静,这里学生多,闹大了影响也不好。”方知齐连忙搀扶着女人劝说,一边还在大声喝退门口围观的学生,“没听见上课铃吗?都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夏迢之的证词?那个目击证人是夏迢之?”段莹莹听了也是一愣,当初新闻上并没有报道相关人士的真实姓名,薄思的事也是在小道消息里传开的。段莹莹侧过头,轻轻拉了一下许轻的手臂,“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
许轻一反平时温和的面容,难得地面露冷意。他盯着被薄声平死死挡在身后的薄思,心里的疑虑也在不断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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