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追死了,但那些裂痕并不会被修复,它们一直存在,阴魂不散地侵袭着薄思的身心,以至于她不得不表现得恶劣而长满尖刺,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才能艰难而痛苦地活下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流泪的薄思,好像看到了大火中那个茫然的自己。
夏迢之说:“我没有帮到她。”
薄思的痛苦并没有因为逃离了法律的制裁而得到丝毫的减弱,她依然深陷在往日梦魇之中,甚至加上了这份随时会被拆穿的谎言的重压,恐惧着宋广灏违背诺言,把视频广而告之的可能。
“你做了你能做的。”许轻摸了摸他的鬓角,仿佛在小心翼翼地隔着层蝉茧触碰着夏迢之从未痊愈过的内心,“剩下的,要看薄思自己的选择。”
“是吗。”夏迢之微微笑着看他,笑意却未及眼底,反而显出几分无名的悲伤,“你这么觉得。”
“迢之,你没有错。”许轻心头一涩,忍不住抬手抱住了他,相机横在他们中间膈着,让许轻有种钝钝的伤感,“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该怪自己。”
夏迢之弓起背,后颈上那条狭长的伤疤绷紧,他似乎竭尽全力,才生生忍住了翻涌而上的情绪,犹疑着抬起手,轻轻地搭上了许轻的背,在一片雨声中埋下了头,本能地汲取着许轻身上的温度。
温热的,在一片萧瑟的冷风中形同一种无形的保护,让夏迢之难得的不觉得寒冷。
薄思在第二天回到教室,她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这次却没抱画板,而是拖了个行李箱,蹲在座位边把东西一股脑地装了进去,拖拽着走到夏迢之旁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有事找你。”
许轻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夏迢之的手指,冲他点了点头。
“我爸给我请了老师,我以后不来学校了。”薄思往嘴里塞了根棒棒糖,盯着楼下踩着积水玩的几个学生,平静地说,“我私底下见了宋广灏一面,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让我永远别去自首,不管是带着负罪感还是怎样,背负着这份痛苦活下去。”薄思嗤笑一声,自问自答般,“他说我这样就是在赎罪。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给宋追赎罪?那个人渣死得不应该吗?”
话音刚落,薄思的肩头轻微抖了抖,她咬碎了嘴里的糖,平静下来,没有焦点的目光随意地转着:“可我还是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你呢,夏迢之。”薄思转过头,“你在后悔什么?”
夏迢之张了张嘴,又忽然收声,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不记得了。”
第34章 骗局
“可怜啊,那孩子满了十三岁没?”
“这么大个家产,这可怎么办呐。”
“他爷爷听了消息以后直接晕了过去,现在连话都讲不清楚了,你说……”
“你看那孩子的脸。”女人轻轻拍了拍朋友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身黑衣的夏迢之小声说道,“你看他的表情,这哪像没了爹妈?”
“哎呦,太造孽了……我苦命的外甥女啊……”
夏迢之被瑶姨领着,一有人上来送花就小声跟他说明来人是什么亲戚,可夏迢之毫无反应,连头都不抬一下,冷漠得像尊没心肠的雕塑。
“这是你舅舅,以后他就是你的监护人。”
周云戎跪在蒲团上磕了头,又定定地看了会儿照片里的人,这才站起来走到夏迢之面前,凝视着他毫无表情的脸,说道:“夏迢之,你父母死了。”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压低声音,按住了夏迢之的下巴,“那些蜡烛是不是你打翻的?你为什么不为他们哭?”
夏迢之仍沉默地站着,好像只留了具空壳在这里,灵魂早已不知去向,因而不管周云戎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也许是早就积累的怒气终于达到了顶点,周云戎骤然抬手,狠狠地朝着夏迢之打了一巴掌。
夏迢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遭的人声诡异地安静了一刹,随后才稀稀拉拉地重新响起。
“跪下。”周云戎将夏迢之按在地上,强迫他直直地跪着,“看着他们,好好想想,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云戎,别太较真了,他还是个孩子。”
“算了,快让他起来吧。”
“诸位,我作为他的监护人管教他,有什么问题吗?”周云戎整理了一下衣服,礼貌地笑着,“如果你们有意见,可以申请做他的监护人。”
底下的人被噎住,半晌没说话,只得转身走了。
一直到天色暗下去,跪了好几个小时的夏迢之才被允许起身,但他的双腿已经因为久跪而脱力,根本无法保持站立,周云戎却看也不看,径直走向了停在外面的车,极有耐心地等着夏迢之慢慢地过来。夏迢之摔倒了十几次,一身黑衣沾满灰尘,才终于上了车,他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云戎的手里拿着这次事故的调查报告,他把纸对折了塞到旁边,闭目养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滔天的愤怒中挣脱出来。
夏诺清夫妇惨死火场,竟然只有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夏迢之死里逃生,论谁都会觉得是上天在捉弄人,如果活下来的是夏诺清,未来几十年里青洲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偏偏是夏迢之,一个十三岁的、性格阴戾的少年。
周云戎睁开眼,后视镜里夏迢之的面孔让他憎恶,他根本想不明白,夏诺清那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大概都是他那个好姐姐的优秀手笔。
“夏迢之,”周云戎踩下刹车,看着夏迢之神情专注地盯着窗外,没好气地说,“你在看什么?”
“……雨。”夏迢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在下雨。”
然而外面一片寂静,没有雨声,更没有雨水。
“……你疯了?”周云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继而冲下车,一把拉开了车门,拽着夏迢之下了车,“你认真看看,哪里有雨!”
“……没有下雨。”夏迢之的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说的内容和周云戎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起了很大的火。”
“是我推倒了那排蜡烛。”夏迢之将手伸到眼前,玻璃似的眼珠动了动,映出几分茫然,“……是我放的火。”
夜间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周云戎沉默着看着他,快速地从错愕的状态中抽离而出,松开了手:“是,你说得对。”
他走到车门边翻出那份调查报告,三两下撕碎,抛在了空中,漫天的白色纸絮里,周云戎近乎温柔地摸了摸夏迢之的头。
“你要好好记住你做过的事。”他说,“你要自我检讨,绝不再犯。”
夏迢之忽然惊醒。
他身上出了层热汗,衣服半干半湿地贴在身上,夏迢之下意识地伸手想松下领口,无意惊动了躺在他身侧的许轻。一头柔软的黑发睡得凌乱,许轻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手臂,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怎么了?”
夏迢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小声说“没事”。
许轻呓语一声,无意识地抚摸他的脊背,很快又呼吸均匀地睡熟过去。他的脸颊因暖气烘得发红,夏迢之就安静地在拉上床帘的昏暗空间里凝神看着,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许轻的眼睛、鼻梁和嘴唇,铭刻一般一点点触摸着,好像同时在心里雕刻出了另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许轻。
他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毫不贴心地吵醒了才睡着没多久的许轻,许轻被迫醒来,却没有发作起床气,只近乎本能地搭住了夏迢之的腰,任凭他在唇舌间蹂躏,轻微的水声在黑暗的空间中被放大,令许轻身上难以抑制地泛起羞耻的淡红色。夏迢之将他拴得更紧,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猛烈而喧哗的心跳声近乎重叠。
“郁老师,老段真的下学期就回来了?”
“你们不是挺大胆的,还怕段老师。”
“你当时不在,高二的时候我们真是被老段折磨得人鬼不如。”
“那看来方老师应该跟她取取经了?”
“气场就不一样……许轻好像不在?”说话的人看了一眼许轻的床位,没能从紧闭的床帘中看出些什么,转头冲站在门口的郁诉耸了耸肩,“估计还在吃饭没回来。”
郁诉顿了顿:“那我等下再来。”
“对了郁老师,许轻的姐姐真的是那个国民影后池青洮吗?”
“八卦这干什么?”
“我好想要一张签名啊,回去贿赂我妈肯定百分百成功。”
“就是,我妈爱池青洮都胜过爱我。郁老师,下次开家长会什么时候?”
“你可别做梦了,那也不一定是池青洮来……”
许轻低声喘着气,细长的手指勾在了夏迢之的肩膀上,小声说道:“郁老师找我,不然我先出去。”
“嗯。”夏迢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嘴上答应得爽快,手指却贴着许轻的腰往上抚摸,掐着他的腰把人搂起,再度低头重重地吻了下去,舌尖顶开牙关,来势汹汹得如同某种侵略,呼吸相闻,门口几个人讲话的声音很快变得模糊而遥远,直到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响起,夏迢之才略微后退,将额头抵住了许轻的缓缓厮磨。
“你的身上很热。”夏迢之想起什么,“没关系吗?”
“嗯……透透气就好。”许轻被他搭在腰窝上时不时抚摸的手弄得忍不住嘤咛出声,想叫夏迢之不要这样隔靴搔痒似的勾弄着自己,又耻于开口,只口齿不清地回答道,“没关系。”
夏迢之却不大放心,担心他的体温还要升,听着外面没有了动静,便替许轻整理好了衣服,伸手拉开床帘。带着点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夏迢之摸了摸许轻的脸,说:“我去开窗。”
郁诉和几个学生一同抱着几箱子学校发的速食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许轻坐在床边满脸通红的模样,他没注意到被挂着的衣服挡住大半身形的夏迢之,皱眉大步走了过去,手心贴上了许轻的额头:“发烧了?”
“啊……没有吧。”许轻难掩心虚地垂下眼,“有点闷。”
“测个体温。”郁诉的语气仍然不容置喙,目光在床头的柜子上扫了一圈,取下温度计递了过去。许轻只得乖乖地将温度计夹好,本就散开的衣领登时被扯得更开,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在同样刺白的灯光下几乎有些晃眼。
郁诉目光一顿,正习惯性地要给许轻整理好衣领,一只手臂便从旁边挡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轻巧地将许轻往后一带,手臂的主人冷眼看着他,面无表情道:“郁老师好,郁老师有什么事?”
“我有话要和许轻说,”郁诉也不恼,甚至没有转头看夏迢之一眼,仍在端详着许轻的脸色以确认对方的身体状况,“你也要听吗?”
夏迢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恨不能亲手把这双眼睛剜下来,好让他的视线从许轻身上消失,语气却仍是平缓的:“不方便让我听吗?”
郁诉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没什么不方便的。”
“我记得我在暑期补课的时候和你们介绍过,我大学主修的是医学,所以平常会经常往医院跑,一来二去,和医院的人也比较熟。”郁诉掏出手机按了两下,接着说道,“虽然有人刻意调换了结果,把别人的检查数据直接移植过来,但我还是找到了那个做小动作的医生,拿回了最初的结果。”
他将手机举了起来,伸到夏迢之眼前:“你觉得眼熟吗?”
夏迢之只听了半段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因此也只扫了一眼,无谓道:“一些数字而已,怎么算眼熟?”
“普通人可能并不清楚这些细微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是许轻,你应该知道吧。”郁诉将手机递给许轻,又向他伸出另一只手,放软了语气,“温度计。”
许轻一头雾水地将温度计递过去,翻了翻手机里的照片,脸色忽然一变,半信半疑地看向郁诉:“是上一次……”
“对,就是夏迢之住院的那一次,纪识也因此记了大过。”郁诉转了转温度计,皱起眉,当即去拉许轻的手,“没什么问题,保险起见还是去一趟医务室。”
“郁老师,”夏迢之拦住他的手,漆黑的眼里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窟窿,“跟学生这么亲近合适吗。”
“老师可能不合适,但我是他的监护人。”郁诉转过头看他,“倒是你,又是吐血又是改数据的,难道只是为了让纪识背处分?”
“医院弄错了数据,您为什么认为是我改的?”
“我知道你跟你舅舅关系确实不好,但你也没必要这么跟他划清界限吧。”郁诉压低声音,“我想他也是为了帮你,是吧,夏迢之?”
“别说了。”许轻站起身,将手机递回给郁诉,不动声色地按了按他的胳膊,垂下眼,“郁诉。”
郁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将夏迢之用力一推,随手拿过挂在旁边的外套:“先去医务室。”
“您是不是很享受这种照顾许轻的感觉?”夏迢之神色难辨地盯着他们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看着他依赖你,毫无防备地亲近你,向你全盘托出所有,您是不是觉得特别满足?”
郁诉的脚步一顿,当即往后撤了两步:“你说什么?”
夏迢之耸耸肩,满脸无辜:“我只是觉得,您好像觉得许轻没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是不是有点操控欲过剩了?”
“是吗,你看得这么清楚,”郁诉骤然发难,手臂一横卡住了夏迢之的脖子,将人狠狠压在了墙上,“那你自己呢?”
“够了。”许轻喃喃着,搅成一团的思绪让他心口发涩,见两人依旧唇枪舌剑纠缠不休,声调骤抬,“我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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