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贱人?你要不看看你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他要是不死也得进牢里待上几十年。”
“薄思!”
“我儿子命苦啊,有个为了升官把他卖了的爹,连死了都要被你这个贱人泼脏水,不得安宁——”
啪!
乱作一团的场面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就连薄思也没想到忽然出现的男人会直接朝女人脸上打了一巴掌,她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因愤怒而胸口剧烈起伏的男人,嘴唇微微翕动,没能发出声音。
“对不起各位,我太太自那以后精神一直不好,今天家里人没看住,说了些胡话影响大家了。”男人弯腰扶起了神情恍惚的女人,带着歉意冲旁边的人鞠了鞠躬,“薄书记,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说完,他便唯恐多待一秒,强硬地拉着女人往外走,女人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骂着些难听的话,却到底挣脱不开,跌跌撞撞地被人带了出去。
“薄思,跟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我今天还有课。”
“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你送去集训。”薄声平低声斥道,“别在这里惹事,跟我走!”
没几分钟,办公室里渐渐静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个面面相觑的学生。几个靠近门的老师先回过神来,连忙把站在外面围观的学生赶回去,段莹莹撇了撇嘴正要走,一旁的许轻忽然推开她往楼下追去。
“哎许轻,你上哪儿去!”
宋家夫妻没有走远,仍站在校门口,女人哭着靠在身旁人的肩上,而男人则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远处。没多久,挣扎着的薄思也出现在了视野中,许轻站定在花坛后方,看着薄声平把薄思塞进了车,又回头看向仍在哭泣的宋母。
他似乎和一旁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但又什么都没说。薄声平拉开车门坐上去,紧接着,后座原本紧闭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人的半张侧脸。
许轻吊在喉咙口的猜测重重地摔了下去。
那人像是抬头看了一眼宋家夫妻,很快又转回头去,重新关上了车窗。虽然只有几秒钟,但许轻太熟悉夏迢之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确信,坐在薄声平车上的就是夏迢之。
刚刚夏迢之一直没有出现,现在薄声平又要把他带去哪儿?
许轻早就知道宋追坠楼事件,但他从未想过夏迢之竟然也掺和到了这件事之中,那个起着决定性意义的目击证词原来是出自于他。
许轻抖着手指摁开屏幕,点开了对话框。
∞:你在哪儿?
∞:上课了。
半分钟后,夏迢之的回复闪了出来。
夏迢之:有事,下午回来
夏迢之:[摸头.gif]
∞:什么事?
夏迢之:周云戎的事
∞:好。
∞:我等你回来。
许轻抬起头,看着渐行渐远的一对夫妻,忽然记起了那张无法被修复的照片。
“许先生,我想你能把照片备份一份给我吗?”
“实在抱歉,当时雨太大了,底片已经被损坏了。”
“无法修复吗?”
“修复的可能性不大,损坏得很严重。”
“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是的,很可惜。”
“确实很可惜,这毕竟是他们一家留下来的唯一的合照。”
“我会试着修复。”
“太谢谢你了。对了,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我侄子一起拍一张合照,免得又留下遗憾。”
“我下周六有空。”
“那我们下周六见。”
“好的。”
“许先生,我看今天天气很好,您有空过来重新拍一张吗?”
“我今天要去医院接孩子,可能不太方便。”
“没关系,您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过来,赶不回去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订酒店。”
“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然不会。迢之非要拍不可,我实在是没办法,还担心麻烦您了呢。”
“小孩子是会这样,我家孩子也是。那待会儿见。”
“好。”
他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那份损坏的底片,已经被严重刮花,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的内容,而周云戎又不知为何格外想要拿到这张照片,这让他相信,照片上的内容一定关乎周云戎的命运。
旧人已逝,许轻无法知道当时许令景去给夏迢之一家拍照,又留下相机提前离开是因为什么,而不久之后相机又是不是恰巧拍下了事故发生的一瞬间,他只能猜想,那张损毁的照片中隐藏着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可能是好的,也有一半可能性是坏的。
照片无法被修复,真相自然也就无从知晓,许轻几乎是凭借着一种直觉,相信了那百分之五十的好的可能,认定周云戎对夏迢之撒了一个谎,从而从夏迢之手中夺走一切。
这一系列解释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夏迢之到底为什么而痛。是因为失去了父母而难过,还是在周云戎的种种行径下无法忍受,亦或者说,那张照片上的内容关乎的根本并不是周云戎的命运,而是夏迢之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
是夏迢之做了什么,才导致意外的发生吗?
是不是他根本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无辜,不过是一个会为别人做伪证的、罔顾真相的恶人?
不对。
他不应该自己胡思乱想。
许轻摁了摁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抓着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他应该等夏迢之回来。
宋母来闹了这么一遭,教室里再度变得乱糟糟的,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游走,方知齐不知道去了哪儿,迟迟没有人来维持秩序。许轻疲惫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发了会儿呆,忽然抬起腿,坐到了夏迢之的位置上。
夏迢之的抽屉里还塞着瑶姨前两天送来的校服,冬季衣服干得慢,挂在宿舍里的衣服往往是阴干的,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夏迢之的校服上却没有,反而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柠檬香,许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校服抱了出来埋进脸。
“真的?作证的是夏迢之?”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事儿更不靠谱了呢,到底有没有个清楚的出来说说什么情况。”
“就是啊,夏迢之看着就……”
不像好人。许轻默默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
因为神色阴郁,身上又总带着层挥之不去的戾气,几乎所有人都会习惯性地把夏迢之和各种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他还有夏家独子这一层身份罩着,怕是得多背上不少莫须有的罪名。
许轻感到无力,却又无计改变这种现状。在青洲这样一个消息一经流传就人人皆知的小地方,夏迢之永远会被无知的人嚼舌根,永远脱离不了那片浓重的阴影。只有离开这儿,夏迢之才有可能重新拥有正常的生活。
“不过薄思她爸原来是当官的?”
“这你都不知道,她爸天天上报纸。”
“我也没想到都姓薄就是一家人啊。真是官大压一级,你看宋追他爸……”
“当官的也就那样,还得是夏迢之他家牛逼,我要是什么时候能一觉醒来成为亿万富翁,估计做梦都合不拢嘴。”
“瞧你那点出息。”
下课铃一响,一群人才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外跑,喧闹的教室很快寂静下去,只剩下几个人坐在位置上做题。许轻收了点劲儿,将衣服更用力地往脸上按着,也许只有完完全全地和衣服上的气息融为一体,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他是在上第四节课时睡着的,正好这节课是自习课,负责维持秩序的段莹莹也没管他,许轻睡得稀里糊涂,总觉得耳边尽是雨声,稀里哗啦得吵个不停,他忍不住用衣服捂住耳朵,却反而听得更清楚。
许轻这才反应过来,那雨声不是从外面传来,而在他大脑里响着的。
他在做梦。
第32章 幸运
但除了雨声之外,许轻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许轻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他半睁着眼摩挲,只摸到一个边角分明的物体。许轻试图看清那是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光亮。他坐在地上,感觉雨水已经从声音变成了实体,正快速地打在他身上。
“把东西给我。”
“什么?”许轻的眼皮被雨淋得睁不开,“你是谁?”
“我叫你把它给我!”
骤然一声怒吼,一道雷鸣忽闪而过,许轻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不远处正抓着一个男生衣领的薄思。薄思将那人压在了露台的边缘,只要她一松手,那人就会立刻摔下去。
“你要什么?要手机吗?”男生大笑起来,语气里尽是戏谑,“那样的视频我有几十个备份,所以说科技就是方便啊,你能全部都拿走吗?”
“我拿不走。”薄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指紧紧地收在一起,“那我就杀了你。”
“你不敢!你爸是区委书记,区委书记的女儿能杀人吗?你就不怕你爸被戳一辈子脊梁骨!”
轰——
巨大的雷鸣声惊得许轻一颤,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再睁开时,争吵声已经停歇,只剩下不断呼啸的风雨声胡乱地响,再度陷入漆黑的视野让许轻感到恐慌。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手里的物体,不知道按了什么地方,它一下子亮了起来,屏幕上映着一串日期。
2017年2月17日。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许轻猛然记起,这是他曾经看过的资料里的内容,是池青洮想方设法调出来的薄思的笔录。
而他之所以让池青洮调出这一份记录——
“你抢走了他的手机,然后呢?”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敲了敲,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时的咔哒声响,“然后发生了什么?”
“有人叫了我,我害怕,就把他扔到了地上。”
“谁?”
“……”
“薄思,谁叫了你?”
“……一个男生。”薄思的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打湿了的头发凌乱地洒了下来,她的眼睛通红,整个人在细微地发抖,看上去像还没缓过劲来,“光太暗了,我没看清他的脸。”
——是因为他那一天,看着夏迢之和周云戎一起走进了宋家。
“你看够了吗。”薄思将宋追按在栏杆上,扭头看向了许轻所在的方向。许轻一怔,以为她在看自己,随后便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画面中是并不存在的,那天他因为下雨被郁诉早早地叫走,是后来才从新闻中知道了宋家的惨案。
片刻的停顿,他蓦然回头,手机微亮的光往前晃了晃,照出了靠墙坐着的男生的脸。
“他叫了你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
“薄思,你不要紧张,你只需要陈述事实。”
“他……他让我冷静。”薄思闭上眼,有水顺着发丝往下滑,冰得她一抖,“他说杀人要坐牢,让我不要冲动。”
“你要杀了他吗。”男生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朝着薄思看了过来。宋追大半个身体都悬在空中,正在不断地又骂又挣扎。男生顿了顿,忽然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薄思跟前,手背上的伤疤因用力绷紧而显得狰狞,薄思皱着眉,看着男生的手覆上了自己的,继而完全包裹住。
他说:“你只要松手,他就会死。”
“你当时背对着宋追吗?”
“是的,我背对着宋追。”
“你没有看到宋追摔下去?”
“……没有。”
“我当然知道。”薄思看着面前人神色漠然的脸,慢慢地笑了起来,“你要阻止我吗?”
宋追的酒似乎醒了,正在哭着向薄思求饶,他的声音刺耳而吵闹,下一秒,男生冰冷的手指便往上移动,猛然用力掐住了宋追的脖子,后者很快因为缺氧而发出“嗬嗬”的气音,整个人挣扎得更加厉害。
薄思错愕地看着他:“你……”
“不。”几秒钟过去,男生又收回了手,冷着脸捻了捻指尖,转身朝着露台门走去,“我只是觉得你们很吵。”
“是他告诉你宋追摔了下去的吗?”
“对……我听到了宋阿姨尖叫的声音。”薄思不安地咬起了手指,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很多人在叫,一直在打雷,救护车迟迟没有来,宋追……宋追好像停止呼吸了。”
手电筒的灯光四处乱晃,哭喊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几乎形同某种恐怖片。薄思站定在栏杆边,远远地和跪在地上快要哭晕的宋母对上了视线。直觉极其敏锐的女人一顿,很快指着她嘶吼了起来:“就是她……就是她推的我儿子!是她害了小追啊!”
薄思一言不发地受了这句指控,随即便低头捡起了地上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会儿,猛然用力将手机砸在了地上,整个人这才忽然卸掉了全部的力气和支柱,浑身颤抖起来。
沉默许久的男生忽然出声:“你爸在叫你。”
“我听见了。”薄思抹了一下脸,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夏迢之,我杀了人,我要去坐牢了。我爸会因为我丢官,我家里人在青洲可能再也待不下去了。”
夏迢之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打量她,又好像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你后悔吗。”
“我一直很害怕。”薄思闭了闭眼,轻声哼了句歌词,转头看向院子里刺耳的灯光,“但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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