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再说下去姐姐都要跟我一起走了。”许轻关上车门,见这两人神色各异,疑惑道,“你俩怎么了?”
“没什么。”夏迢之把铁盒揣进口袋,牵起了许轻的手,“打了个赌而已。”
“谁赢了?”
“我赢了,但是……平局。”
“12月16日,由成江市云诺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发起设立的非公募基金会‘成江市诺清慈善基金会’正式注册成立,诺清基金会成立之际,云诺集团已牵头开展了多项公益项目……”
对着镜子打着领带的男人动作微顿,很快整理好领口,冲着屋外说道:“瑶姨,把电视关了吧。”
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响起了瑶姨的喊声:“已经关了。”
“学校的电话来了吗?”
“还没有。”
周云戎抽出一块手表戴上,转头大步走出了衣帽间,冲着走上来递外套的瑶姨说道:“给夏迢之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
夏迢之站在玄关处,低头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挂到一边,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回来拿东西,马上去学校。”
他径直从周云戎身侧走过,周云戎扣大衣扣子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正在上楼梯的夏迢之,冷声道:“站住。”
夏迢之停在台阶上,抓住了扶手。
“你跟老师说你去爷爷家了。”周云戎理了理袖口,神色如常,“实际上去哪儿了?”
“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周云戎看着他左手上的红绳,语气急促了一瞬,又骤然间回归平静,“我想知道,你去了哪儿……”
“让你一回来,”周云戎按上楼梯的把手,戏谑地笑着,“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你不高兴吗。”夏迢之微微侧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没有死在外面上新闻,而是活着出现在了你面前。”
周云戎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他蓦然收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瑶姨,把他关进禁闭室。”
“周先生……”
“思过一天,好好想一想跟长辈要怎么说话。”周云戎戴上手套,远远地和夏迢之对上了视线,厉声道,“滚进去!”
要是从前,依夏迢之对他的恨意,定是要呛上几句再拳脚相向方能罢休,可今日的夏迢之却没什么动静,反而极其冷静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自己关上了地下室的门,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俨然有几分不卑不亢的味道。
周云戎见此一遭,心中思绪翻飞,一时想不清楚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他看向一旁神色紧张的瑶姨,放缓了语气:“盯着点。”
虽然夏迢之没明着表明态度,但许轻还是能看出来,他的语气已经松动,不像是执意寻死的样子,暂时没了后顾之忧,许轻立刻开始着手寻找当年火灾的目击证人,这原本是他来到青洲的第一要事,只是因夏迢之一耽搁,竟到年底才重新捡起来。
说来也奇怪,当时报警的邻居在数日之后就带着全家搬迁,而搬去了哪儿偏偏又无人知道,急于逃难一般,许轻早在之前就曾托郁诉私底下查过,一无所获,如今到了青洲一问,才发现当年小区里的住户早就换了一大批,根本没有记得这一号人的。
一次普通的事故,一个热心报警的邻居,不管怎么想都不至于音讯全无,许轻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他抓着手里的一卷胶片陷入思索,忽然想起了周云戎。
按理来说,周云戎一个空降的指挥官,不应该在几天之内就迅速地掌控了云诺上下,那些和夏诺清一路白手起家上来的老股东也该闹一闹才对,可周云戎偏偏一路平步青云,借代理夏迢之的股份的便宜坐上了头把椅子,葬礼后一天就对受灾小区全体一千来个居民给予了不菲的赔偿款。
从前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当云诺慈悲心怀,如今和那个消失的邻居的事联系在一起,许轻才感到奇怪,分明是一场意外事故,就算是那小区是云诺负责开发的,也轮不到他们来赔偿,一下子扔出去这么多听不见声的子儿,难不成周云戎还真打算普渡众生?
“许轻,你都盯着胶卷发呆一下午了,我看你是真不想考大学啊。”段莹莹推着椅子过来,感慨道,“你刚来的时候还一副要复读上名校的样子,唉,环境影响人啊,看来你也难逃宁桥的威力。”
“说什么呢。”许轻连忙收起胶卷,随手翻出一张试卷,不小心碰掉了身边桌子上堆着的卷子,顿了顿,道,“夏迢之一直没来?”
他记得夏迢之说最晚傍晚回来。
“没看见……他一直神出鬼没的。”段莹莹撇了撇嘴,想起什么,一下哀叹起来,“过两天开家长会,我爸肯定又要跟夏迢之他舅舅套近乎了,天啊,我一想到这个场景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家长会?”
“是啊。哦,你昨天不在,方老师通知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学生跟家长一起开。”
许轻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许轻原来的床位靠窗,但因之前忘了关窗被雨淋得发霉,不得已搬到了门口的一张空床上,索性过两天教职工宿舍就能空出位置,郁诉也就没给他调换宿舍。然而离门太近,走廊里的一点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许轻辗转半天,愣是没睡着,他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才不过凌晨一点。
这两天青洲虽没下雨,却总爱吹风,半夜风更大,吹得外头“呜呜”作响,许轻忍不住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紧闭着眼开始数数,好不容易酝酿起一点困意,走廊里一阵轻而慢的脚步声却如针般扎进他额角。许轻猛地睁开眼,在夏家留宿时的记忆再度浮现出来,让他本能地觉得来者不善。
那脚步声消失了一瞬,再度响起时却变成了锁舌吞没钥匙时的声响。许轻难以置信地隔着床帘看向门的方向,伸手摸向了枕边的书,在脚步声重新响起的瞬间骤然起身,来人动作更快,一把将之扣入怀中,两人几乎是跌在了床上,床帘被扯得发出“簌簌”乱响。
夏迢之屈膝跪在他身上,一双眼在黑暗里盯着他的脸,似乎在笑:“警惕心这么高。”
第39章 不顾
“你怎么来了?”许轻难掩错愕,低声惊呼出声,夏迢之已然俯下身,嘴唇贴着他的耳侧,呼吸时带出的气息拂得许轻耳垂发痒,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小声说道,“你有钥匙?”
“撬的。”夏迢之挑开衣摆,顺着凹陷的脊骨一点点向上抚摸,含着许轻的嘴唇吮吸,声音跟着变得含糊不清,“没人发现。”
“可是,”许轻轻喘着搭住他的脖子,几乎是气音,“还有人……”
“嗯。”夏迢之低低地应和了一声,膝盖向前一挤,将许轻牢牢掌控在怀里,“那小点声。”
……无耻!
许轻头一天认识夏迢之似的,被这人不顾场合的疯狂行径弄得心头愤愤,泄气似的狠狠咬了夏迢之的嘴唇一口,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回过神来嗅到鼻尖的血腥味后又忍不住心软,凭着直觉寻到伤口轻轻舔了舔,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许轻臊得涨红了脸,他开始庆幸光线不好,免得又让夏迢之嘲弄一番。
“许轻。”夏迢之仿佛很疑惑,用着一副小孩子纯真地追问大人的口气,贴着许轻的耳朵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热?”
“你闭、闭嘴。”离得实在太近,呼吸都一丝一缕地缠绕着,夏迢之的嘴唇又偏偏若即若离地碰着他的脸,半天不见吻下来,许轻腹诽着,正偏过头要把人赶下去,就见夏迢之忽然收了力气往侧边一躺,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紧握着他的手,竟闭上了眼。
“你……”许轻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愣了愣,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急忙撑着床铺要起身,“迢之?”
“别动。”夏迢之止住他的动作,将人用力往怀里一带,像个好不容易抓住了心爱玩具的孩子般不肯松手,“一会儿。”
如果许轻能够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就会察觉到夏迢之异常滚烫的呼吸,但他此刻毫不知情,只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柔软浸化了满腔情绪,连忙收紧手臂将人紧紧搂住,又想起什么,轻声说道:“迢之,我想做一件事。”
“嗯?”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过两天就跟你说,好不好?”
“……嗯。”
“你可能会很生气。”许轻摸了摸他的后颈,“大概会跟我吵架。”
夏迢之没有说话,只微微动了动头,柔软的发丝拂过下巴,无意识地拱了拱,细看下去,一双眼已经闭上,倒像是已经睡着了。
许轻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顺着他的后背,半晌过去,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
“……不会。”
听见夏迢之说话,许轻连忙强打精神:“嗯?”
然而刚刚似乎只是夏迢之的一句呓语,许轻等了又等,耳边依旧只有平缓的呼吸声,他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抚了抚夏迢之的后背,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撤出去……不,带他去地下室。”
“可是那儿……轮椅呢?轮椅也要收走吗?”
周云戎侧过头,在一片月色里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夏迢之,对方的脖子跟生生断掉了似的,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往下垂着,他的双目失焦,面对着窗户,整个人浸泡在月光中,如同一捧随时会消散的光影。
“……收走。”周云戎拧起眉,咬牙切齿道,“让他爬也给我爬过去。”
他走到轮椅旁边,轻轻地托起了夏迢之的下巴,看着他无神的瞳孔,恍惚间总觉得眼前人和另一故人的身影重合,下一秒他便恶狠狠地将这荒唐的念头抛之脑后,恶声道:“你要一直记得,不管有多痛苦,活下去,这才是你该赎的罪。”
“明白吗,夏迢之。”
“……是他引起的火灾?”
“你说谁?”
“夏迢之。”
“夏迢之?”
夏迢之睁开眼,许轻的手不断地在眼前晃来晃去,见他醒了才莞尔一笑:“你也睡太沉了,快起来,要上课了。”
夏迢之把他的手指裹进掌心,却没动,只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走廊上时不时有脚步声响起,嬉闹的人声逐渐远去,一片喧哗而平常的晨景中,夏迢之想,要是能永远这样也好。
哪怕他的痛还是会与日俱增,他也想贪婪地为自己许个愿,留住这一刹那的光景。
看在他第一次为自己祈愿的份上,上天会大发慈悲地垂怜他吗?
夏迢之猛然用力,将没设防的许轻拽进了怀里,两人齐齐倒在床上,十指紧扣,夏迢之闭着眼,蹭了蹭他的脸颊:“再等五分钟。”
碍于郁诉实习老师的身份还在,许轻联系了池青洮来参加家长会,苦于客串的戏份还没拍完,池青洮不得不叫助理来帮忙,为此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了半天。
许轻听着池青洮的声音,有些无奈地想,大概对方知道他那一天要做什么之后就不能是这个态度了,估计会立刻叫郁诉二十四小时看着他。
许轻翻身坐上了看台,将镜头对准了远处正在帮着段莹莹搬器材的夏迢之,头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换角度,将夏迢之的脸、手、腿一一拍了下来,好像这样就能永远铭记于心。镜头重新转回脸上,夏迢之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被抓了个正着,许轻索性放下了相机。
半晌,他与夏迢之相视一笑。
冬日的阳光里没几根硬邦邦的骨头,照在人身上水似的柔软,许轻见老师迟迟没有宣布自由活动,便把相机抱在怀里,盖着外套躺在了看台上。他盯着一点杂质也没有的天际,将手指并拢挡住眼睛,从缝隙里看着,没几分钟就犯了困,拉了拉外套盖住脸,没几分钟就跌进了睡眠的温床。
嬉闹声扑了上来,许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到他们已经自由活动了,他正准备起身去找夏迢之,忽然觉得身上轻飘飘的外套变重了一些,大抵是有人又给他盖了一件。
猜到对方是谁,许轻笑起来,干脆继续装睡,想看看夏迢之还会坐什么,然而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身旁的人始终没什么动静,只偶尔有人声远远传来。
“夏迢之,等下下课记得来搬器材。”段莹莹拿着羽毛球拍经过,扫了一眼躺着的人,“这是……许轻?”
夏迢之抬起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段莹莹这才悻悻地闭上嘴,跟着朋友一块儿跑走。这块看台比较偏,很快附近就没剩下几个人,许轻要很认真地去听,才能抓住一些远而模糊的人声。
他把外套拉下来,看着正在一旁看着前方的夏迢之,手指缓慢地伸了出去,搭上对方的手,迎着对方探过来的视线扣紧了,粲然一笑。
夏迢之任他牵着,忽然也躺了下来,和许轻一同挤在狭窄的看台上,微微一偏头,鼻尖就会因过于近的距离而碰到一起。许轻眨了眨眼,看见夏迢之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他从未用别人的眼睛当镜子打量自己,此刻被叫这新奇的体验逗得想笑,正要再凑近一些,搭在腰上的外套倏然被人推了上来,笼罩住他们的脸,许轻下意识地闭上眼,在逼仄的秘密空间里和夏迢之接了一个很短的吻。
“起风了。”他摸着夏迢之手上的疤痕,听见树叶“沙沙”作响,“要下雨了吗?”
夏迢之没有掀开衣服看,但还是斩钉截铁:“不会。”
许轻失笑:“你是预言家吗,这么肯定。”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自己去察看天色,而是闭上了眼,一副全然相信了对方的随口胡诌的模样。他们都没再说话,只剩下紧密相连的手越捂越热,手心沁出一层汗,黏糊糊地覆在上面,却依旧没能让这两只手撤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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