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谁也没动,许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有些滑稽的乌龙,但夏迢之的思考速度却被酒精麻痹得更慢,许轻已经不怎么在意地摸了摸叶子上的水珠,陡然被夏迢之捏住手腕,对方的眼睛因为醉酒而湿漉漉的,专注地看人时便显得多情:“别走。”
“不至——我不走。”许轻意外于他这单纯而直接的反应,有点想逗他,又怕夏迢之醒来记得一清二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便强忍着弯曲手指,勾了勾夏迢之的手心。夏迢之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许轻的指腹摸向那条狭长的伤疤,声音很轻,蛊惑似的循循善诱起来,“迢之,还记得吗?”
夏迢之顺着他的视线看下来:“……疤。”
许轻被这不算回答的回答呛得差点半途而废,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挑起柔软的毛衣,将夏迢之手臂上的淡色疤痕也暴露出来:“那这个呢?”
夏迢之垂下眼:“也是。”
“你有好多伤疤。”许轻一手撑上扶手,小心地避开夏迢之的膝盖,顺着缝隙挤到了大腿一侧,单腿跪了上去,凑近了些,鼻尖挨着他的轻轻磨蹭,“为什么?”
“……痛。”夏迢之紧紧盯着眼前红润的嘴唇,刚要亲上去,那人就恰好退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哪怕醉意已经完全涌了上来,夏迢之也知道许轻在吊着自己。他有些焦躁地想要按住对方的脖子,被许轻事先预料般按在一边,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像一层绵密而柔软的网,罩得他脸上发起热来,喉咙口涩涩地痒。
许轻还在慢条斯理地问他:“为什么痛?”
夏迢之几次试着亲吻全部落空,已然有些恼了,他挣扎着要抽出手,看着瘦弱的许轻力气却不小,压着不让他抬手,追问道:“迢之,为什么痛?”
淡淡的茶香混着酒的香醇气息笼罩下来,夏迢之被困在许轻的怀抱里,焦虑地蹭了蹭他的脖颈,试图闻到更多许轻身上的味道,好摆脱那相对而言难闻得多的酒味,可他不回答,许轻就不肯让他如意,带着热意的手指往他嘴唇上一贴,轻轻地推了推:“先回答问题。”
夏迢之抬起头看着他,神情认真,眉头微蹙,好像在审视一道复杂的题目一样陷入了思考,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便急躁地露出牙齿,咬了一下许轻的指侧,惊得许轻连忙撤回手,一颗心跳得热烈而鼓噪,差点没让他头脑发昏地陷入情动的漩涡。
“轻轻。”许轻还在怔愣,夏迢之已经扣着他腰将人拉近,鼻尖蹭过敏感的耳侧,收敛着力气咬住耳垂,缓慢地磨了磨又放开,他满意地看着白色上的一道红,心中焦虑稍退,再度贴上许轻的嘴唇,近得只剩毫米,却寸步未进,而是微微动了动,喉咙里滚出两个字来。
“别怕。”
别怕什么?
许轻觉得夏迢之莫名其妙,又在数秒之后终于落上来的吻中解读出来,他在怕夏迢之太恨。恨那五年的折磨全是泡影,恨自己狼狈不堪而伤痕累累却是一场空,更恨许轻早就知道一切,却偏要他问才肯含糊不清地说。他呆呆地承受着这个不合夏迢之性格的、过于温存的吻,在漫长的厮磨中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夏迢之安抚了。
多奇特。分明他更习惯做安慰人的那一方。
夏迢之只在最后克制地咬了咬他的嘴唇,随即便退开去,抱着他不再说话,手臂却还环在他背上,隔着衣服轻轻顺着他的脊骨,按得很没有章法,不如夏迢之清醒时的抚摸叫人心痒,可许轻却几乎溺毙其中,贪婪地希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分针跨过十二,时钟因到整点而“滴”了一声,许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都跪麻了,他试着脱离怀抱站直,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夏迢之却不肯伸手,揉了揉他的膝盖窝,脑袋搭上颈侧,一晃一晃的,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昏睡过去。
许轻索性就依着他不再动,开始漫无边际地计划起和夏迢之一起的未来,刚设想到第二年,夏迢之便嗓音暗哑而轻地喊了他一声:“许轻。”
“嗯?”许轻低下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最后还是没从他嘴里问出那么平静是因为什么。许轻靠在床头,总结起今天晚上的收获,本来觉得目的未达成算作失败,倏然记起那句“别怕”,又觉得自己的担忧也许本身就是多余的。
他被自己逗笑,察觉到夏迢之很轻的梦语,提起耳朵偷听却一无所获,只好擅自认为对方是在叫他,洗漱完毕后躺进了床的另一侧,将自己送进夏迢之的怀里,对方半醒半睡,手臂下意识勾了一些,嘴唇贴着他的颈椎骨:“许轻?”
“是我。”
夏迢之就又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快一个小时才睡着的许轻一边想着下次再也不要让夏迢之喝醉了,又推翻重说,变成了找机会再来一次,因为觉得迷迷糊糊的夏迢之实在太让他喜欢。
下次还是换个人吧,免得夏迢之又跟郁诉斗酒。许轻模糊地想着,还没捋清楚他俩为什么好像总是不太对付,人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又渐渐暗去,显示出一条来自池青洮的信息。
“今天剧组祈福,我希望你们一直开心。许轻,一定好好走下去。”
第53章 番外01:生剥(一)- 周云戎个人中心向 -
周云知要到市里去上学,临走之前,为了不让周云戎弄坏她的秋千,央求爸爸买来一条铁链,亲自将秋千缠了起来,而钥匙仅有她手中的那一把。做完这一切,周云知才如释重负,走到周云戎面前张开双臂,要和他拥抱。
她笑得自信而张扬:“云戎,我要走啦,祝我好运吧。”
比她小三分钟的周云戎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出生时间所差无几,而情况却截然不同,周云知刚刚出生时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哭出声来,那之前周家已经失去过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周云知刚出生就夭折,就在所有人焦虑不安时,周云戎出生了,两人的哭泣声几乎同时响彻在走廊里。
也因为这三分钟的延迟,周家父母对周云知近乎溺爱,生怕她磕着碰着,在贫穷而勉强维持生存的家中给周云知造了一个漂亮的象牙塔,周云知在里面住了十五年,如今终于要张开羽翼飞向大城市了。
像周家这种家庭最多只能支撑一个孩子的扶养费用,于是健康的周云戎就成了为家庭分忧的最佳选择,他被迫放弃了市重点中学的名额,原因并不是父亲偏爱周云知,而是当时权衡之下所抓的一个阄。
如果抓到白子,就是周云知去,如果抓到黑子,就是周云戎去。而周云戎总是缺乏好运气的,他被遗留下来,成了一枚只能待在阴暗角落里的黑子。
大概是看他面色不虞,周云知以为自己这个弟弟还在气恼自己不能去市里上学,便自认大方地不与他计较不肯和自己拥抱的这点小孩子脾气,摸了摸周云戎的头,提上行李箱走了。
周云戎没有出去送周云知,他听着母亲越来越远的哭声,走到水池边拧开龙头,将冷水直接浇在了头上,湿漉漉的头发很快在空气中变得冷冰冰,贴在他的脸上,冰凉的水不断滴进衣服,冻得他牙齿打颤,他就那样站在水池边,看着满脸不舍的父母互相搀扶着回来,他们没有注意到他,径直走进了家门。
他没有擦干头发,而是任凭它被风吹干,到半夜就发起烧来,但发现周云知忘了带厚衣服的父亲急忙出去送衣服,没有像以往一样推开他的房门叫他吃饭。一直昏睡到中午,出去工作的母亲才匆匆回来,见桌上并没有摆上饭菜,冲着二楼喊道:“云戎?云戎你忘了做饭吗?”
母亲的嗓门很大,很符合她经营流动摊位的客观需要,周云戎昏睡了几个小时,到底还是被她喊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换掉汗湿的衣服,头重脚轻地打开柜子,拿出食材,简单地煮了两碗面。
母亲的工作繁忙,一边吃面一边还在翻看一本手册,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很快便放下筷子匆匆离去。周云戎看着漂浮着一层油的面碗,头痛欲裂,一点也不想动弹,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整理好碗筷,否则等到晚上就会被训斥。
做完这一切,周云戎失去所有力气,躺在水池边一动不动,他盯着天花板上那只布满脏污的挂扇,只觉得它在不停地转啊转,转得他胃里翻涌起来,刚吃进去的东西没来得及消化就被吐在了地上。
他歪着头,闻着这股酸臭的味道,心里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个恶劣的念头,他开始诅咒周云知,希望她生病,希望她发高烧,希望她上吐下泻,在学校里被人欺凌、打骂,最好灰头土脸地滚回家来。
再一次的,他的愿望落空了。
周云知不仅没有被人霸凌,反而在学校里混得风生水起。她长得漂亮,擅于说些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哄得一群男生女生围着她团团转,最关键的是,周云知是一个想法奇特的优秀学生,在解题思路上总是另辟蹊径,而这些新奇的方法无疑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便将她定为下一次升旗仪式的学生代表,上台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父亲得到消息,欣喜若狂,决定去市里看她,奖励周云知一点礼物。那天周云戎没有去上课,而是在后面偷偷跟着,看着穿着光鲜亮丽的周云知从学校里跑出来,被父亲抱了个满怀,他们的欢笑声哪怕是几米之外的周云戎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他们走进商场,走进无数家周云戎见都没见过的店铺,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周云知涂了口红,笑起来时那红就显得格外扎眼,周云戎暗暗看着,开始希望周云知涂的口红有毒。
直到天黑,周云知才回到学校,她像个骄傲的天鹅,挺直脊背,微微抬着下巴,走在几个女孩的中间,大方地分发父亲买来的零食,而她所不在意的、可以随意赠送给他人的,却是周云戎需要连续讨好母亲很多天才能得到的奢侈品。
周云戎不再通过凭空的想象诅咒周云知,他把它们写在纸上,放进铁盒,埋进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每一次有了新的想法,就会趁着天黑将盒子偷偷挖出来,塞进新的纸条,再重新埋好。这个隐秘而危险的举动持续了很久,直到父母去世,那只铁盒子也从未被人发现过。
从市里回来需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因此周云知从不在放短假的时候回家,只有父母请假跑去看她的份,同时承载着八个月早夭的女儿和三分钟延迟的哭泣的宠爱的周云知对此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她亲昵地搂住母亲的手臂,许下了一个又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承诺。
春节放假,父亲借了辆车接回周云知,同行而来的还有另一个同龄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棉服,一双球鞋也被刷得泛白,头顶上却戴了个滑稽的红色毛线帽,每次大笑的时候,帽子上的小球就会一晃一晃,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纯粹的天真,周云戎站在水池边洗手,忍不住拿余光多看了几眼。
对于夏诺清的突然到来,周云知是这样解释的:“诺清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平时过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我就邀请他到家里来玩两天。”
她把夏诺清解释为关系不错的同学,出于对周云知盲目的信任,父母也就没有多想,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温和谦逊的少年和周云知并非如此简单。他们是校园里的同级生,班级里距离最近的同桌,同时,还是处于暧昧关系的“恋人未满”。
周云知虽然骄纵,但确实非常聪明,周云戎经常能看到她和夏诺清一起爬上屋顶,坐在上面研究一本外文书,两个人的意见并不是总是相同,偶尔也会吵起架来陷入冷战。但夏诺清似乎并不会吵架,面对周云知的唇枪舌剑,他总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一张脸急得通红,最后咬咬牙,抛出来一句:“我不同意。”
周云知更生气了,一整天都没再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夏诺清焦急地在她房门前踱步,又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确实不同意周云知的看法,而且也不愿意妥协,强迫自己去接受不认同的观念,犹豫再三,还是悻悻地回到院子里,打算收拾一下被周云知撕烂的书。
他走出来时,周云戎正在想方设法剪掉秋千上的铁链。他并不是因为想坐秋千才这么做,而只是单纯的想要破坏周云知对它的保护,钳子刚夹住铁链,夏诺清就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云戎,你想坐秋千吗?”
位于变声期阶段的少年,声音沙哑而低沉,和母亲尖锐的嗓音、父亲总是咬不清字眼的模糊声音全然不同,带给周云戎一种新异的感受。他吓得失手扔了钳子,两手背到身后,本想摇头,但视线触及到夏诺清脸上的笑意时,又莫名地换成了点头,眼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
于是夏诺清就拿起钳子,帮他剪断了那根铁链。他并不知道这是周云知的手笔,如果知道了,他还会这么做吗?周云戎坐在秋千上漫无目的地想着,还没想出个结果来,夏诺清已经小幅度地推了推秋千,说:“我来推吧。”
这个秋千是父亲送给周云知的八岁生日礼物,七年过去,秋千几次加固、改装,但周云戎一次也没坐过,十五岁的周云戎、比周云知小三分钟的周云戎第一次坐上这个秋千,是在周云知喜欢的夏诺清的帮助下,这一事实让他生出了些扭曲的快意,很想利用夏诺清做更多事,最好能破坏周云知的一切。
“云戎,你是不是有点挑食?”夏诺清忽然说,“我刚刚看你只顾着低头吃饭,就夹了几筷子土豆。”
周云戎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件事,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你太瘦了,这样会营养不良的。”夏诺清停下来,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臂和他的挨在一起对比起来,“你看,我和你同岁,但你的手臂比我的细好多。”
裸露的肌肤紧密相贴,周云戎下意识地垂下眼看向夏诺清的手臂。他的皮肤很白,想必从小就没怎么晒过太阳,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纹路。周云戎喉头一涩,有些不自然地撤开手臂:“我知道了。”
“你喜欢吃什么?”夏诺清想了想,“明天我和云知要出门,可以帮你带回来。”
他多么善良啊。周云戎想。要是知道我是一个会诅咒亲姐姐的人,他还会这么善良地对我吗?
他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清,声音很低:“……麦芽糖。”
夏诺清没听清:“什么?”
周云戎说:“我喜欢吃麦芽糖。”
“吃多了牙齿会坏的。”夏诺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拒绝,“那好吧,我会给你带的,你以后也可以告诉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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