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一愣,还没想好要不要否认,夏迢之的下一条消息已经发了过来:“不管拍了什么,删掉。”
许轻已经猜到理由,但他没想到夏迢之会为此而特地发消息告诉他,到底是周云戎太过令人恐惧,还是夏迢之对他有了恻隐之心?许轻没敢多想,生怕电话那头的人跑路了,快速回复道:“为什么?”
电台里的歌已经播到了下一首,许轻不断地解开锁屏查看,却始终没能收到夏迢之的回复。他叹了口气,打算打个电话给池青洮报平安,还没来得及撤出短信界面,夏迢之的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青洲不适合你。”
许轻轻声念了一遍这六个字,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次,抬头看向郁诉:“什么叫‘青洲不适合你’?他是凭借什么判断出来的?”
“反正青洲没人会私闯夏家。”郁诉耸了耸肩,“夏迢之他爸当年可是青洲唯一一个出了头的企业家,说是那附近的人靠他日子才好过起来也不为过,要不然云诺早在别的地方开分部了,总部还留在青洲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这群吸血虫,所以他们才一边看不惯周云戎的行径,一边对夏迢之的境遇装瞎,也就你敢往人家里跑了。”
“什么啊。”许轻的嗓子有些哑了,显得他整个人委屈得不行,“我乐于助人就不适合青洲了?”
“乐于助人?那你助我一下吧,我大半夜开车送你回去真的身心俱疲。”郁诉瞥了他一眼,幽幽道,“还要瞒着姐姐,演戏演得我更累了。”
“辛苦了。”许轻笑着举起相机,“给你拍张照作为答谢吧。”
“我就一张?你给夏迢之拍了得有几百张了吧。”
“那是偷拍,这不一样……”
感冒了人本就犯困,许轻强打精神撑了一天,一到学校还是迷蒙着眼,一副能就地睡着的模样。郁诉一手撑着他,一手在保安递来的表上签字,说道:“我看你室友应该都睡了,要不你跟我去教职工宿舍得了。”
“他们肯定没睡。”
郁诉放下笔,狐疑地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南校舍:“灯都熄了。”
许轻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笑,没再说话,他推开郁诉,自顾自地往前走。南校舍门口只有一盏应急灯还亮着,光线昏暗,许轻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门上的钥匙孔在那儿,他把从郁诉那儿拿来的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天也打不开,正打算回头喊郁诉问是不是给错了钥匙,就发现这人站老远在打电话,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被池青洮发现了真相。
许轻默默地在心里为郁诉祈福,拔出钥匙打算重新插一次,正要往左转,一旁忽然伸来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往右一转,又很快收了回去。
许轻怔愣地转过头,看清夏迢之在应急灯绿色的灯光下略显晦涩的半张脸。
夏迢之迎上他的视线,也没说话,径直伸手推开门往里走,许轻立马把郁诉抛之脑后,大步跟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夏迢之的手臂。对方明显没想到他会上手,过了好几秒才将手臂抽回,语气平和地问:“有事?”
真稀奇。许轻心里的疑虑一个接一个地冒了泡,意外于夏迢之竟然还会正常讲话。
不对,他发短信过来这件事就已经够稀奇了。
“你怎么知道往右开?”许轻问道,“你不会经常夜不归宿吧?”
“我出来找这个。”夏迢之拿出了口袋里被叠成方块的试卷,“回来的时候门锁了。”
“那我要是不在,你怎么进来?”许轻一猜就知道是纪识那群人干的好事,但夏迢之不打算反抗,他也不能越俎代庖,便转移了话题,“喊阿姨开门吗?”
夏迢之半天没说话,只是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起来,盯着许轻看。许轻被他盯得心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夏迢之大概是嫌他蠢。
……常年住宿舍的学生,没点撬门的技术怎么行。
许轻干笑两声,还没开口,郁诉已经打完电话过来,一边嘀咕走廊太黑一边小声喊他:“许轻?跟谁讲话呢。”
许轻愣了一下,再回头的时候,夏迢之已经不见了人影。
跑挺快。许轻嘟囔,鬼似的。
第7章 上镜
担心后面全是阴雨天,学校特地将运动会提前,改定在了这周五、六,高三年级只参加开幕式和集体项目,许轻浏览了一遍发到手里的参赛表上的项目名称,断定自己一样都扯不上。
不过就算他填了,应该也会被郁诉找理由让方知齐打回来。
只是——
许轻将桌子往前推了推,手撑着桌沿回头,不出他所料,夏迢之把填完的表交给了段莹莹。
——纪识一定会让夏迢之参加,出于对夏迢之那双腿的恶意。
想到这里,许轻睫毛微颤,再度记起他曾经躲在窗户背后看到的景象。任谁也难以相信,曾经连保持站立半小时都做不到的人,如今却可以正常地奔跑、跳跃,简直比他这个双腿健全的人还要正常。
然而所谓的奇迹背后,不过都是人为的拔苗助长和严苛要求罢了,周云戎太需要夏迢之这个“天子”好好地活着,以继续演好他那出舅甥情深的戏码,让夏迢之尽快康复,几乎是那段时间里周云戎唯一在乎的事情。
所有人都意外于夏迢之惊人的毅力,但许轻清楚,夏迢之能够坚持下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毅力,只是单纯地贪图复健过程中的疼痛感而已。一个被剥夺了自由的瘾君子,在监护人的眼皮子底下,也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汲取一点慰籍了。
许轻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相机,心绪也被搅得一团乱,连方知齐进来了也没察觉。好在方知齐本就心神不宁,压根儿没注意到他藏相机的小动作,有气无力地说道:“下面两节英语课大家看个英语电影吧,我有点事要处理,明天的自习改成英语。”
教室里响起一片欢呼声,方知齐前脚刚走,坐在门边的人就跑过去关上了门,一群人拖拉椅子寻找自己的小团体,各自围在一块儿,许轻没动,但旁边还是莫名其妙围了一群想离讲台更近的人,他被堵得出都出不去,只好放弃了到后排去找夏迢之的念头。
“许轻,你知道方老师干什么去了吗?”段莹莹放好电影,就靠在许轻的桌子边上跟他咬耳朵,“听说薄思把九班的一个人打进医院了,家长在闹呢,说什么怎么能让前科犯在学校上学。”
“薄思?”许轻有些惊讶,“她有前科?”
“还不是之前那个事,你没听说啊?”段莹莹看了一圈周围,声音压得更低,“薄思……以前杀过人。”
“……怎么可能。”许轻吓了一跳,面露疑色,“就算未成年,也不可能只休学大半年就能回来的。”
“证据不足,赔了点钱就算了。”段莹莹叹了口气,“这在宁桥根本不是秘密,要不大家都怕她呢,谁知道她是不是有那方面的倾向。”
“什么倾向?”
“反社会倾向啊。”段莹莹嘟囔起来,“我就觉得她奇奇怪怪,跟夏迢之一样阴森森的——喂,谁让你们换电影的?”
段莹莹把电影重新调了回来,担心有人又上来捣乱,索性就搬了椅子坐在那儿,还给许轻做手势示意他别乱说。许轻一面点头,一面却在心里反驳,薄思有没有他不清楚,但夏迢之跟反社会倾向肯定八竿子打不着。
“反社会?”许轻把这几个字含在齿间念了一遍,轻声说,“谁反社会反自己身上。”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许轻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生怕是自己自言自语被人听见了,循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对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右后方的夏迢之。
发现自己被发现,夏迢之也毫不脸红,坦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夏迢之是离他最近的人。许轻想,估计是被人听见了。
“我也没说什么。”许轻再次用同样的音量说道,“就是陈述事实。”
如果说刚刚是不小心,这会儿完全就是故意的了,夏迢之本想无视,谁曾想这人话不带停,自言自语了半天,一直到又有人坐过来才戛然而止。夏迢之侧了侧眸,忍不住看了许轻一眼。
实话实说,许轻的长相就是会讨人喜欢的那种“乖孩子”类型。
虽说外貌不过只是一张皮,但人归根到底是视觉动物,依靠眼睛来揣测人心的不在少数。他就和许轻不一样,打小被说不像爹妈,长了张不讨喜的脸,再加上不爱说话,显得人阴郁了几分,整个人就是坏学生的典型代表,要说夏迢之做了什么好事,人家可能会质疑,但要说他没做坏事,人群里一定有反对的声音。
念及此,夏迢之冷笑了一声,对这种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感到十分可笑。电影正放到精彩处,周围一片笑闹声,他的这点动静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夏迢之没想惹人注意,敛了眉刚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到电影上,余光就看见许轻回了头。
……听见了?
应该吧。
夏迢之觉得稀奇,冲他做了个口型:“耳朵挺灵。”
谁知刚刚还小声抗议他的许轻,这会儿却跟被逮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红了脸,心虚地别过了头。
方知齐选的这部电影比两节课的时间还要多出来几分钟,下课铃一响,恰好卡在结尾那儿,围在许轻身边的人便都没动,他勾着脖子回头,见夏迢之已经被纪识搭着肩拽了出去。
许轻嘟囔道:“哥俩好呢。”
“许轻,你说什么?”
“没事。”许轻笑了笑,一手抓住了相机,犹豫再三,问道,“能不能借过一下?”
高三年级在开幕式上只是走个过场,连排练都省了,直接沿用上半年的方案,许轻不在之前设计好的队形里,又不方便插进正好成形的队伍,衡量之下,被方知齐安排成了和段莹莹一块儿的领队人。
“我看别的班只有一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吧,根本没人注意。”段莹莹合上镜子,盯着许轻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前来,“许轻,你昨天是不是熬夜了?”
“没有啊。”
“可是你的气色不太好。”段莹莹一脸严肃地说,“不然我给你涂个口红吧。”
“啊?”许轻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用了。”
“真的。”段莹莹一边笑一边拧开口红,“你肯定很适合这个色号。”
许轻欲哭无泪,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跟人躲猫猫似的你来我回绕着教室折腾了好几圈,段莹莹惋惜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算了。”
哐!
许轻静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几乎是顷刻间淡去:“什么声音?”
“别管了。”段莹莹皱了下眉,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衣服,“我去换个衣服,马上要开始了。”
段莹莹很快消失在后门处,许轻攥了攥手心,折回到自己的位置,远远地看向夏迢之的座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种直觉,那声音和夏迢之有关。
“夏迢之,我有没有说过——”纪识弓着腰,狠狠地攥着夏迢之的肩头,距离近得几乎要咬到他的耳朵,“你那种看人的眼神让人想吐?”
纪识一把拎住他的脖子,将人用力往跟前的水桶一带。这桶原本装的是垃圾,被纪识倒空了灌满水,水面上甚至还浮着一层没能洗掉的油污。他盯着夏迢之撑在两边的手臂,心里的恼怒感更甚。一个被抛弃的富二代,凭什么拿那种眼神看他?
“纪识。”旁边的男生看了眼表,语气急促,“马上开幕式要开始了。”
纪识咬紧牙关,手指一用力,将夏迢之扯了出来,水溅出来洒了一地,夏迢之头发上的水更是直接落在了他手上。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再度直视夏迢之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不论他如何刁难,夏迢之的眼底都毫无波澜,平静而沉默,形同一种蔑视。
纪识眯起眼,一字一顿道:“抓住他的手。”
水位已经远不及刚才,但淹没一个夏迢之还是绰绰有余,手臂被桎梏,原本只是头浸没下去,这会儿却大半个上半身都埋进了水里,浮在水面上的油污不断向两边挤散,又很快聚集到一起,水膜一般将夏迢之分割成两半。纪识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发笑,喉咙里挤出两声诡异的音节,还没落地,便感觉有光线一闪而过,他回过头,对上了举着相机的许轻的视线。
“许轻。”纪识的语气平缓,循循善诱道,“我不是提醒过你少拍照吗?”
许轻的喉咙发紧,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夏迢之的样子,弯起眼睛笑了笑:“挺上镜。”
第8章 疑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下一秒,纪识攥着夏迢之的脖子将人扯了上来,一把扔到一边,没有理会对方因大量空气涌入而发出的呛咳声,大步走到了许轻身前,伸手握住了相机。
“我看这相机挺旧了。”纪识说,“要不就给我,我给你换个新的。”
“爸爸送的。”许轻用力抓着相机,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这儿带了带,“意义不一样。”
纪识好像耐心尽失,没再和许轻玩语言游戏的闲心,迅速端起一拳朝着许轻的腹部挥了过去,对方的动作却更快,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一把抓住纪识放在相机上的手腕,猛一用力,将人重重抡在了墙上。
只是一秒,他被夏迢之克制的咳嗽声惊动,短暂而几乎可以忽略的分神,纪识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转而将人按在了地上。后脑勺受到严重冲击,可许轻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两手握住了纪识的手腕,费力地在窒息感中挤出一个笑来。
“你知道……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区别吗?”
纪识眉头一跳,手中仍然用力,许轻被迫弓起上半身,头顶不断地撞上后面的墙壁。他从鼻腔里挤出两声笑,视线落在了水房角落里摆着的洗笔桶上:“真巧,在场的人里……这两种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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