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许轻顿了顿,连自己也不觉得这话的可能性有多高,“内疚?”
夏迢之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发出声来,但许轻反而从他这副别扭的模样中解读出了答案。他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你内疚?嗯……真的没什么,你不用内疚,反正过两天就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医务室门口的郁诉突然出声,吓了许轻一跳,他回过头,迎上对方阴沉的面色,“没什么大事是吧?”
苦于夏迢之还在场,许轻只能接着演,头都大了:“郁老师……”
“你家里人有事跟你说,”郁诉看了夏迢之一眼,意外于对方竟然也在打量自己,但没多想,只没好气地冲许轻抬抬下巴,“出来一下。”
门咔哒一声合上,郁诉刻意压低的斥责声不断变小,外面的动静很快完全消失。夏迢之眨了眨眼,莫名觉得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似乎比往常更暖。他将视线移开,倏地一顿,注意到许轻遗留在椅子上的校园卡。
尽管腿已经好了很多,但正常行走还是有些勉强,夏迢之一瘸一拐地走到椅子边,将校园卡拿在手里。大抵是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原因,冷硬的卡片被捂得温热,和夏迢之冰冷的手指对比起来,竟显得发烫。
也许许轻并不喜欢那张证件照,用一个白色的圆圈贴纸盖住了大半,夏迢之微抿起唇,鬼使神差地伸手把贴纸揭了下来。白底蓝衣的少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露出白而齐的牙齿,晃得人心头涟漪阵阵。
“知道了,我等下再找你——”许轻推开门,看着夏迢之愣了一下,“你怎么站起来了?”
“你的卡,”夏迢之偏过头,敛去了眼底的所有情绪,“掉这儿了。”
“哦……我都没发现。”许轻伸出手,露出了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笑容,“谢谢。”
夏迢之盯着他看了两秒,将校园卡放到了许轻的手心上。皮肤相触的时间不足一秒,却让夏迢之感到意外。他原以为许轻的手应该和他的笑容一样温暖,但对方的手心却是凉的,甚至不比他的好到哪里去。
意识到夏迢之还在看自己,许轻难掩心虚,尾音都飘了起来:“怎么了?”
夏迢之的眼睛不自然地眯了一下,摇了摇头,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往外走:“先走了。”
“这么快,可是老师说——”
不知是不是腿疼的原因,夏迢之的速度很慢,许轻很快追了上去,剩下的半截话便低了许多,咬耳朵似的。夏迢之先是摇头,在许轻一再追问后才有些无可奈何地点了头,两人一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郁老师,你看什么呢?”校医拎着饭回来,见郁诉站在医务室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够了够脖子瞥他。
“没事。”郁诉轻叹一口气,收回了望着走廊另一头的视线。
“方老师,你们班这个薄思……许轻?有什么事吗?”
许轻微低着头,站得笔直,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老师,我想申请换座位。”
第10章 雨
许轻把课本搬到夏迢之边上时,夏迢之还趴在桌上睡觉,他的动作很轻,几乎不会被察觉到,许轻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去,没曾想刚好有人从后门进来跟他撞了个正着,那人哎呦一声,夏迢之也从堆成团的外套里抬起了头。
许轻像是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
夏迢之看着他,大概还没彻底清醒,只是轻轻收拢了眉头。许轻轻咳一声,翻出了课本摊开,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同时还竖着耳朵等夏迢之赶人。宽松的袖口一抬起就往下滑,露出了底下尚未完全消除的淤青,夏迢之动作一顿,神情复杂地盯着许轻的侧影看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段莹莹走上讲台开始组织早读,许轻悄悄侧过头,在清晨微弱的阳光里凝视着夏迢之右耳朵上的那颗痣。
算是阶段性胜利吗?许轻想,算吧。
相机的确用了太久,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许轻时不时就要调试一下,于是难得的大课间也没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窝在位置上一门心思地检查相机,他刚把相机举起来检查镜头,夏迢之就拎着水杯走了进来,许轻心头一动,手指要比大脑更快,径直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的夏迢之微微皱起眉,似是不满,但又没有显出怒气,只是迎着镜头看过来,无声地质问着。
“你很上镜。”绞尽脑汁半天,许轻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夏迢之垂下眼,像是在思索,过了两秒,他把水杯往桌上一放,意有所指道:“都挺上镜。”
“……不是,这次是真话。”许轻想起自己曾对纪识说过的那句假话,连忙补救,“你比他们好看啊。”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又被含在齿间,显出几分撒娇似的口齿不清来,说者无心,夏迢之却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脸,避开了许轻的视线。许轻误以为他在生气,一下子凑近了些,衣服上淡淡的洗涤剂味道窜入鼻腔,令向来敏锐的夏迢之罕见地慢了半拍动作。
许轻一脸严肃:“我说真的。”
“哦。”夏迢之往后仰了仰头,“知道了。”
许轻这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一个有很多疑点的人。夏迢之看着他搭在桌边的手,有些恍惚地想。
但很乖。
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许轻。
刚过三点,室外的阳光就迅速暗淡下去,紧接着而来的阴云让整个教室的氛围都变得比平常还要压抑,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敲响时,雨水也随之而下,坐在窗边的学生被吓了一跳,大惊小怪地喊大家过来围观外面电闪雷鸣的壮观。
许轻随意地扫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目光却在经过夏迢之时戛然而止。他顿了顿,拖着椅子往夏迢之的位置靠近了些,轻声说:“夏迢之?”
被他的声音惊动,原本眼神失焦的夏迢之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像被突然塞进灵魂一样幅度很小地弾了一下。夏迢之偏过头,对上了许轻充满疑虑的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右手按住了试卷,指尖在短暂地细颤后回归平静,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许轻的一场幻觉。
许轻张了张嘴,太多话涌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凝视着夏迢之略显清削的侧影,头一回这么冒失地伸出手,搭住了夏迢之的手腕。
几乎是同时,教室里的灯光“唰”的一下暗了下去,“滋滋”的电流声仍在响着,受惊过度的学生发出一声惊叫,一时间场面乱做一片,却唯独后门处的这片小天地安静如初。许轻迎上夏迢之疑惑的目光,勉力扯出一个笑,声音仍是温温和和的,仿佛可以藏住所有不可见人的痛。
“别怕。”
“大家安静点,备用电源马上就会启动,都别慌。”方知齐匆忙赶来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才让几个打算跑出去的学生坐回原位。他靠在讲台边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才道,“晚自习取消,等八班走了我们班也可以放学了,外面风太大了打不住伞,大家跑两步快点回宿舍,晚上会有老师去送饭。”
方知齐话音刚落,底下的人又因为提前放学而吵闹起来,丝毫没了刚刚那副怕黑的架势。许轻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清了方知齐无可奈何的神情,正在心里替这位刚毕业的老师感到可惜,便觉得手心下的手指微微挣动了一下,随即便抽了出去。
许轻怔愣着回过头,夏迢之从桌肚里拿出一把伞,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没等许轻从又惊又喜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冷声说:“走。”
树叶被吹得直响,混在一起竟如某种婴儿的啼哭声,许轻的伞已经算大的了,仍然没法完全抵抗住眼前的风雨,没多久膝盖一下就湿了大半。许轻把伞夹在脖子处,拽了一下夏迢之的衣服,喊道:“要不别打了?”
不断有抱着书包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夏迢之回过头,看了一眼许轻被风吹得无法完全睁开的眼睛,嘴唇微微动了动,同时伸手想要拉人一把,刚刚吐出半截音来,郁诉已经拿着雨衣追了上来,披在了许轻身上。
“你不怕感冒加重了?”郁诉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接过了许轻手里的伞,“我送你回宿舍。”
第11章 暗流
“哎,等——”许轻被郁诉推着往前走,刚要回头就被人按着脖子转了回去,只堪堪看见夏迢之的一个侧影。他一边抱怨郁诉太凶,一边被迫加快步子往宿舍的方向走,等他挤进门时,从雨衣上滴下来的水很快在地上积成了一滩水坑。
许轻抬起头,试图看清夏迢之的身影,但挤在门口甩水的人太多,他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找见人。
“郁诉,你看见夏迢之了吗?”
“你还管他呢。”郁诉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把许轻身上的雨衣拿了下来抖水,“赶紧去测个体温。”
“什么啊,不就一点雨——”
“少说话,上楼。”郁诉按着许轻的肩膀往楼上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我刚把八班安顿好就去找你了,谁知道你跑那么快。这雨得下一晚上,你要是有点什么事都不一定能等来救护车……钥匙呢?”
伞面收紧又撑开,上面的水珠登时猝然往四周溅开,不少挤在旁边的人都遭了难,一个刚把脸上水擦干净的男生骂了一声,看向撑伞的始作俑者,认清他的脸后又悻悻地闭了嘴,拉着朋友一边骂一边往楼上走。
夏迢之把伞收起来拎在手里,神情淡漠地看着楼梯的方向,直到有人跑过来撞了他一下,他才骤然松手,看了一眼被伞把上的刺划伤的手心,面无表情地迈开腿朝里走去。
“我昨天才托人给我带的杂志,现在都泡成水花了。”
“谁让你带回来的,你放教室等两天不行吗?我看你这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去你的,我这不是怕那神经病又趁着我们不在偷偷翻人抽屉吗。”
“哎呦,你可别……谁敲门?夏少爷,别坐着了,开个门呗。”
夏迢之转过头,没理会那人的招呼,自顾自地翻了本课本出来看,那人也是一愣,随即骂了一句,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开了门。许轻提着一个塑料袋,朝他礼貌地笑了笑:“你们好,方老师托我给大家送点预防感冒的药。”
“那胆小鬼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一个站在靠里的床位穿衣服的男生吹了声口哨,一群人很快大笑起来。
许轻也不恼,往宿舍里挤了一步,说:“我分给你们吧。”
“还得是许轻。”刚刚开门的男生就势搭上了许轻的肩膀,大着嗓门说,“方知齐都不敢进我们宿舍。”
“你说他能待到我们高三毕业吗?我感觉他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老段休完产假就回来了吧,哎呦,我们的好日子快到头喽。”
许轻站定在夏迢之旁边,伸出手,声音很轻:“夏迢之,方老师给的。”
夏迢之把课本往后翻了两页,愣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任凭许轻抬着手臂杵在那儿,本来正在嬉笑着讲方知齐笑话的几个人见状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两秒,扬声打趣道:“夏少爷,不给方知齐面子,好歹给许轻一个面子。”
夏迢之依旧不为所动,纸张翻动的声音轻微作响,许轻抿起唇,将药放到了夏迢之的床边,他刚直起腰,夏迢之的声音骤然响起。
“拿走。”
许轻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些:“方老师的一片好心。”
夏迢之单手合上书,手臂一伸,毫不客气地将床头的药扫了下去,许轻被惊得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没有低头捡起药,一时间场面尴尬而胶着,两个刚洗完头回来的人见状也只能杵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干什么呢?”有人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走了进来,一手还晃着伞,“这么大雨,怎么没人把窗户关紧?”
这是一间里八外六的十四人间,窗户在最里面,关上中间的门根本不会影响到外面的六人间,而住在里面的八个人都去了澡堂还没回来,纪识这句话的用意显而易见,一群人僵持半天,其中一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去关。”
“别呀。”纪识喊住了他,看向低着头的许轻,笑了笑,“许轻,不然你帮我们关一下吧,你离得最近。”
窗户开了一半,雨水噼里啪啦地浇进来,已经将窗边的地板淋湿了。许轻如梦初醒,看了一眼纪识,并不生气,反而将眼角弯了起来:“好。”
手摸上窗框的时候,许轻便猜到了这扇窗户为什么没有被关上——不是不想关,而是关不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里面,不管许轻怎么推,窗户始终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他的手臂被吹进来的雨淋得尽湿,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连脸上都沾了水珠。
“那窗户关不上。”夏迢之抬起头,倏然开口,“你不是知道吗。”
第12章 冷却
“我给忘了,我又不住里间。”纪识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过来拉了许轻一把,“对不起啊许轻,麻烦你了。”
许轻看了一眼被攥住的手腕,一个头两个大,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和纪识起正面冲突,夏迢之已然扔出了逐客令:“药送完了,该走了吧。”
“是啊许轻,隔壁你送了吗?”有个男生连忙出来打岔,笑道,“可别把隔壁的那几个人忘了。”
“还没有。”许轻垂下头,抽出了自己的手,“那我先走了。”
许轻前脚踏出去,后脚门就被夏迢之关了,不小的动静震得许轻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掐了掐手心,实在拿捏不准夏迢之阴晴不定的脾气,颇有些忧郁地拖着步子往楼梯走,心里的愁闷往外飘了好几层。
319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时不时响起的水砸在地上的响声。纪识靠在窗边,挑着眉看向立在路中间的夏迢之,恍然大悟似的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心肠呢,这许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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