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夏迢之往地上扔了个水盆,打断了纪识的声音,对方的脸色一下阴沉下去,正欲发作,夏迢之又站定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别把宿舍淹了。”
“夏迢之。”纪识咬了咬后槽牙,猛地一下发狠掐住了夏迢之的脖子,在一群人的惊呼声中将人压在了半开的窗台上,“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
宿舍里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各自散去,空荡荡的宿舍里,夏迢之只能清晰地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他其实并不打算理会对方,但又莫名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的行为愈发激怒了纪识,对方骂了一句,一脚踹上了夏迢之的膝盖窝,在他因脱力而下滑的刹那狠狠掐住了脖子,把人往上一拎,摁在窗口往外推。
“你说宿舍这高度够吗?”纪识贴着他的耳朵,咬牙道,“你跳下去会不会死?”
“好啊。”夏迢之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保持沉默,反而笑了起来,短促而突兀,倒显出了几分诡异,纪识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上的劲都下意识松了松。
“你帮我跳下去吧。”他说。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我是学生会的,过来送晚饭。”
敲门声落下的刹那,夏迢之被纪识抛在了地上,他的腿砸在了水盆上发出一声闷响。纪识后退了两步,盯着夏迢之没什么血色的脸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头一天认识眼前这个人,低骂了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同学……什么人啊。”站在门口的女生被纪识撞得眼泪差点没激出来,她揉了揉鼻子,看向里间虚掩着的门,“还有人在吗?”
夏迢之闭上眼,躺倒在了地上,听着耳边节奏的嘀嗒声,曲起手指敲起了地板,这是他每一次自残后对自己做生命倒计时的一种方式。
嘀嗒、嘀嗒。
“夏迢之。”周云戎的脸在烟雾中变得扭曲、模糊,只剩下他的声音,如针锥刀戟,扎穿耳膜,在脑子里留下一个边缘模糊的创口*,“你应该谢谢你母亲留下来的那些花草,它们救了你一命。”
滴、滴、滴——
柔和、温暖,像烧开后又静止的水,以最恰到好处的程度轻柔地裹挟上来,却莫名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发起高热,那些摧心折骨的痛感反而无声退去。
“……别怕。”
夏迢之猛地睁开了眼。
“这雨都下了三天了,有完没完啊。”段莹莹趴在窗户边,有气无力地敲着窗玻璃,冲着站在旁边发卷子的许轻抱怨,“这个月唯一一节体育课算是彻底泡汤了。”
“没事,下个月还有。”
段莹莹像听了笑话一样面色复杂地看着许轻,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心态真好。看报纸没?这场雨可不止毁了一节体育课。”
“什么?”
“我们学校地势高所以还好,青洲有好多在地势低的地方加盖的平房,质量本来就不达标,被淹了大半。”段莹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他们可怜,又觉得他们可悲。”
“你还挺……”许轻斟酌了一下,找了个说法,“关心时事的。”
“愤世嫉俗嘛,我知道,谁让我妈当英语老师前是在教哲学的呢。”段莹莹耸了耸肩,忽然严肃起来,四处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凑到许轻跟前,压低声音说,“听说云诺捐了三千万。”
饶是早就知道云诺是青洲的支柱企业,许轻还是吓了一跳,段莹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青洲要是没有云诺,估计都要和其他区合并了。如果夏迢之真能继承家业,那我岂不是和本地大牛企业家当了同班同学?唉,太可惜了,周……算了,我才不操心这群有钱人的生活。”
段莹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去吃饭吗?”
许轻摇了摇头,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那周云戎现在还在青洲吗?”
“刚刚老师们还聊他下到灾区去援助了的事。”段莹莹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吧?”
许轻松了口气:“太好了。”
“哪儿好了?”段莹莹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许轻只笑,没做解释,跟段莹莹说了自己想去拍照,便一把拿起相机往外跑。他知道夏迢之习惯在这个点接水吃药,果不其然,他刚拐进水房,就看见夏迢之正靠在饮水机旁边发呆。
“夏迢之!”
对方应声抬头,已然变成雀跃的小鸟的许轻猛地一下冲到他面前,差点和人撞了满怀。许轻咳了一声,晃了一下手里的相机:“可以给你拍张照吗?”
见夏迢之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我不知道你前几天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我听说周云戎至少得有半个月回不来,没办法骚扰你,这算是好事对吧?所以……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可以。”
许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夏迢之凝视着他的眼睛,不自然地压低了声音:“可以拍照。”
下一秒,许轻脸上的笑意便更甚,他似乎完全不介意水房里的光线不好、场景一般这件事,当即就举起相机,生怕这人后悔,迅速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的夏迢之一如既往,没有露出什么笑来,但许轻总有种错觉,好像此时此刻的夏迢之比其他照片里的要收敛了许多,不再锋芒毕露地摆出一副冷气森森的气场,连身上浅淡的情绪似乎都变重了些。
微小的进步也是进步。许轻想。
第13章 在意
“这几天雨太大了,估计去医院的时间要往后推一推。”郁诉给许轻倒了杯热水,见他捧着本相册傻呵呵地笑就来气,忍了又忍才没骂出来,“听见我说话了吗?”
许轻头也不抬,专心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听见了,晚去几天也没什么大事。”
“看得挺开啊许轻。”郁诉拖长了音调,在许轻反应过来前快速地摸出了手机,“我现在就告诉池青洮你前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感冒……”
“干什么?”许轻登时跳了起来夺走了他的手机,翻了翻眼皮,有些无语,“郁老师,不跟家长告状是做老师的基本素养。”
郁诉抱起手臂:“是吗,我就是个陪你来的实习生,明年还得回学校跟导师负荆请罪呢。”
“明年……”
“许轻?”郁诉狐疑地一皱眉,盯着许轻打量起来,“不是说好了待几个月就走,明年夏天跟着青洮姐一块儿出国吗,你不会打算反悔吧?”
“……可是,”许轻叹了口气,“几个月过得好快啊。”
郁诉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便收起了那份插科打诨的劲儿,一本正经道:“许轻,如果你改变不了夏迢之的想法,你应该接受事实。”
“那怎么行。”许轻试图笑起来,“而且又不是拆房子,说改就能改的。”
“许轻,你说实话。”郁诉叹了口气,蹲下身和许轻平时,一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你之前和青洮姐说,‘我没打算让他喜欢我’,你反悔了吗?”
许轻偏了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伸手从相册里随手抽出了一张照片,是他几年前拍的初中的夏迢之,个子还没拔高,淹没在人群里,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夏迢之到底背负了怎样的痛苦。许轻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收拢了手指,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曾信誓旦旦,愿意做那只一厢情愿的飞蛾,可如今才恍惚里发现,原来人的贪念真的无穷无尽,不是说止就能止住,相处多了,他还是难以自控地想让夏迢之也喜欢他。
他希望夏迢之活下去,和他一起。
从教职工宿舍里出来时,许轻一眼就看见了倚在栏杆上的夏迢之,对方低头转着手里的打火机,一把伞正好卡在旁边的栏杆上,也不知道挡了个什么,身上几乎都淋湿了。许轻看得想笑,连忙撑开伞跑过去,接了点雨水,在靠近夏迢之时往他脸上一弾。
“你在凹造型吗?”许轻可惜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把相机带出来了。”
夏迢之抬起头,随意地扫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薄唇微抿:“教学楼离这儿很近。”
“……你是让我回去拿?”许轻有些意外,“不至于吧,这个天气也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他对上夏迢之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许轻莫名就觉得这人有些犟劲儿似的怨气萦绕在身上,他不明所以,只得顺毛:“那我回去拿,你等我一下。”
许轻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刚迈出去两步,夏迢之忽然喊了他一声:“许轻。”
“嗯?”许轻回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那边有积水。”夏迢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从这儿走。”
“你是不是早有预谋?”许轻眯起眼,末了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了,马上回来。”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远处,夏迢之才收回视线,伸长手臂摘下了挂在栏杆上的伞。他将伞面压低,几乎挡住了自己的脸,但视线却跃了出去,远远地落在了站在许轻最初要走向的地方的人身上。
夏迢之微微一颔首,礼貌地弯起了唇角,却并没有几分温度:“郁老师好。”
郁诉手里拿着那本许轻遗落的相册,对夏迢之的笑容感到一阵恶寒,但细想也捋不清楚头绪,便没说什么,只冲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夏迢之站在原地想了想,对郁诉这么快就离开感到有些无趣。他晃了一下手里的伞,顿了顿,把伞收了起来,淋着雨往教学楼走,刚上到二楼,迎面碰上了下楼的许轻。
“你怎么上来了?”许轻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注意到夏迢之淋湿了的头发,他立刻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凑上前来查看,“你怎么打的伞?头发都湿透了。”
夏迢之垂下眼,盯着他举起来的手指上轻微的红色,喉结滚了滚:“等下就干了。”
“老师办公室应该有吹风机,我去借一下。”许轻转身要走,夏迢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轻轻笑了笑,玩笑似的,“你帮我吹吗?”
“先看能不能借着吧。”许轻没注意他语气里的变化,只安慰似的反握了一下夏迢之的手,随即便飞快地抽出,快步上了楼。夏迢之停在原地,轻轻蜷缩起手指,对许轻微凉的体温感到有些不满。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开始思考让许轻二十四小时捧着热水杯的可能性。
抬腿迈上第二阶台阶,夏迢之猛然惊醒,顿在原地。他按了按眉心,对自己在许轻身上做了这么多假设感到不可思议。
第14章 怜悯
许轻从老师那儿借来了吹风机,又找了个空教室,让夏迢之坐在前排的插座边上的椅子上,自己则找了张更高些的桌子坐上去。
吹风机的热风涌了出来,许轻担心温度太高会让夏迢之觉得烫,便只开了低档,徐徐吹出来,效率直线下滑,许轻举得手累,又被心里那股劲儿撑着不肯说,便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了夏迢之的后脑勺。
他微低着头,脖颈便袒露在许轻面前,靠下的位置露出了一道不太清晰的疤痕,剩下的部分则尽数隐进了衣服的遮掩里。许轻有些出神地想,这又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这么刁钻的位置,夏迢之是怎么做到的?
猛然搭上手腕的手叫许轻骤然回过神来,吹风机口已经离夏迢之的头很近了,差点把他的头发卷进去,许轻连忙关了吹风机,正要道歉,只见夏迢之微微皱起眉头,平和的语气下是难掩的不满:“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许轻心虚地笑了笑,重新举起吹风机,“我就是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不太会。”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重新响起,夏迢之的声音被淹没其中,显得模糊不清,许轻只得往前靠了靠,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夏迢之背对着他,抬高了声调:“夸你。”
“是吗,我的头发以前都是郁诉吹的,我都没给自己吹过,结果头一回拿吹风机还是给你吹。”许轻的语气轻飘飘的,被雀跃的心情塞满而快要炸裂,“就算吹得不好你也应该夸我。”
夏迢之顿了顿,倏地站起身来,许轻反应不及,差点没往后跌倒,他刚扶着桌面坐稳,夏迢之已经伸手按在了吹风机的开关上,一边往回推一边一字一顿地问他:“郁诉?”
末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刻意地补上了一句:“你们以前就认识?”
“你听错了,不是郁诉。”许轻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恨不能把这辈子撒谎的本领全搬出来,“我说的是家里人,怎么可能是郁老师,他就是受我姐姐的委托平时会多照顾我一点。”
夏迢之不冷不热地凝着他的眼睛,似乎试图看穿许轻的想法,许轻惊起了一身冷汗,在夏迢之半信半疑的目光中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急匆匆道:“头发好像已经干了,我先去把吹风机还给老师。”
他刚把插头拔下来,夏迢之带着伤疤的那只手就伸了出来,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许轻。”
许轻心知现在说多错多,便闭了嘴打算当个哑巴,反正只要他不承认,夏迢之不管有多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夏迢之垂下眼,看着许轻因紧张而攥紧的手指,声音生生从喉咙里挤了出来,轻而涩,夹杂着点不明显的自嘲:“你可怜我,是吗。”
许轻猛地抬起头,他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冲到嘴边,又出于种种缘由而重重地摔了回去,而他的沉默俨然就是一种盖棺定论的罪证,夏迢之嗤笑一声,松开了手,抽走了许轻手里的吹风机:“我去还。”
“许轻?叫你好几次了,发什么呆呢?”段莹莹敲了敲许轻的桌子,提醒道,“郁老师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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