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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很温暖，如春风拂面；说出的话却是如此冰冷，不近人情。
“讨厌鬼？”凌翎一怔，喃喃重复着对方的话，他以为伊易会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从没想过伊易会这么形容他。凌翎不禁后退了一小步，神情失望且复杂，他是多么希望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有一个愿意陪伴自己的朋友啊。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不再过多交谈。迎着扑面而来的秋风走了大约一站地就进入了一个小区。此刻，小区内已是万家灯火，各家各户的厨房里人影攒动，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食物香气。伊易深吸一口气，想必空气中那醉人的味道便是家的味道。
凌翎从进了小区就开始四处打量。他此时大约是忘了被骂讨厌鬼的事，凑近伊易微笑道：“我六月份刚在玄武城买了房。你们玄武城的房真便宜。我买的时候才花了四万块。就是，就是……”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说话也变得犹犹豫豫。
就是无缘得见！
想到这里，凌翎十分懊恼。谁会在买房后，连房门都没摸到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而且他常常自责，自己竟然糊涂到记不得死因。
“四万能买到房？”伊易扬眉看他一眼，似是不太相信。最近一年来房价涨了些，四万块钱就能买到的房源少之又少。他又淡淡问道：“有房的话，你怎么不回自己家？喜欢在大街上晃荡？”
凌翎垂着眼眸，路灯下眼眶有些发红。半晌，他霍然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缓缓道：“死后，好多事我都记不清了，连房子在哪也不知道。”
一瞬间，伊易似是感染到了凌翎低落的情绪，心底也隐约生出些了忧郁。他默默叹息着收回眼，没有再吱声。
绕来绕去，二人终于来到了一个正对花坛的楼门口。原本黑暗的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凌翎回头看了一眼百花凋零的花坛，想起自己曾经买的房子外似乎也有个花坛，心中顿时又浮上淡淡的忧伤。
他怀疑自己就是忧伤与迷惑组成的，若有一天这些感情不在了，那么自己也会消亡。
忧伤的凌翎随着伊易上了楼，伊易掏出钥匙开门。当身后的凌翎看清伊易家的门牌号时，他彻底懵了。302？怎么这么巧？他的新家也是302啊！凌翎呆呆盯着门牌号，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良久，他才指着大门讷讷地问道：“怎……怎么会这么巧？你家也是302？”
伊易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后面的含义，凌翎的意思是在说他家也住302，而他认为这实在太巧合了！
“随便一个社区里都有三单元302，所以哪里巧？”伊易眉头微皱，又冷冷道：“你不要想多了！这是我家，我住进来很久了。”他开门快速走了进去，又迅速转身。“嘭——”门被他大力撞上了。
凌翎正伸着头向屋里眺望，还没来得及看到室内的样子，便硬生生吃了个闭门羹。可他莫名地理解伊易。凌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就习惯了这种待遇。他的亲戚并不少，却都嫌他是个拖油瓶，对他态度冷淡至极。凌翎与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自然不如与自己的爸妈或者奶奶亲近。只可惜，他先没有了爸妈，随后又失去了奶奶。
凌翎站在门口涨红着脸。驻足了一会儿，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穿过了铁门。
屋内如何温暖，凌翎感受不到。可他心中知道屋里一定很暖。因为窗台上白色茉莉开得正盛，雪白的花朵三五朵，直直挺立着，绿叶青翠欲滴。这一瞬，他似乎可以闻到浮动在空气中，茉莉优雅的清香。
屋内厨房灯亮着，伊易已经进去了。凌翎跟进去轻声解释道：“伊易，你误会我了。我刚刚只是在想，怪不得茫茫人海我没遇到别人，偏偏就遇到你了。敢情咱们这么有缘！”他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脸蛋变得红艳艳的。至少看起来少了分抑郁。
伊易先找出冰箱里的速冻水饺，再放入滚了水的锅内。最后才无奈侧头看了一眼赖着不走的“新室友”。
凌翎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倚着门框站着，双手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角。白炽灯下，他的小脸越发苍白。只有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转动，悄悄四处打量着。他神态拘谨，却又对环境透着无比的好奇。这个样子看上去哪里有二十三岁，简直像个青涩懵懂的少年。
伊易疑惑不解：凌翎跟多数血淋淋的鬼确是有些不同，可究竟是怎么死的呢？他回过了头搅动着锅里漂浮的水饺，心中生出些遗憾和对生命的敬畏。
2021-02-17 14: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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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生出些遗憾和对生命的敬畏（接上）
眼看伊易没有赶他离开，凌翎觉得很满足，烦恼也去掉了不少。两人交朋友，首先就是要去了解对方。至少他感觉到伊易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又对伊易讨好地笑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在你家自己四处看看么？”
他轻声细语说着，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绵绵的口音，听得伊易心头发痒。像是一双小手在不断地撩拨他。伊易禁不住点了点头。
房子正是凌翎梦想中的那套一室一厅结构，还配有一个带落地窗的大阳台，被伊易打造成了一个精致的小书房。这房子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四万块钱打得住的？
能看出伊易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卧室与客厅的布置以灰色、白色为主，整体简约而整洁。白色的木质地板打过了腊，窗户的玻璃反着光。凌翎憧憬的自己无缘得见的那套房子，或许也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应当再多些色彩。
生活是春夏秋冬，是柴米油盐，那不就应该就是五颜六色，热热闹闹的么？
凌翎四处看着，眼睛放光。在脑海中疯狂构想如果这里是他家，他会把它布置成什么样。可这样一来，他就又不禁心酸地回忆起了自己曾看过的新房照片，老式的装潢，几件旧家具，再无一物。
他从小跟奶奶过着苦日子，到了大城市只顾了拼命赚钱，并没积累太多见识。所以当他思考很久后，他忽然发现脑中还是空空一片。他并没有装修的好主意，似乎现在这样也已经是他心中向往的居所了。
凌翎默默打量着房子，他突然大声问道：“易哥，玄武城的一居室是不是都这个样子？”
听到凌翎软软叫了一声“易哥”，伊易拿着醋瓶的手一抖，回头与他对望一眼，随之轻“嗯”一声。
凌翎缓缓坐在了沙发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厨房里伊易忙碌的身影，仿佛有人正在为自己筹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凌翎心里暖融融，如同站在和煦暖阳中。房子是有价的，可家的归属感，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不过，凌翎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这顿晚餐即使做得再丰盛、再用心，他也无福消受。于是，心中又生出沉痛与不甘。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偏偏就喜欢反复折磨自己。
好在凌翎并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他闭眼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又暗暗提醒自己道：“幸好找到了个能看到自己的人，那就不要再抱怨了。”似乎这么做，真的能可以摒弃那些消极的情绪。然而，他也真的感觉轻松了不少。
凌翎不想再回公园去，而是想把这里作为新的落脚点。他可以在这个家中当一个准时的叫早闹钟，还可以帮伊易“看家护院”，同小时候寄宿在的亲戚家一样。这么想着，他的精神变得分外爽朗，对着屋子满意的点头。
没一会儿功夫，伊易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坐到了餐桌前。
餐桌靠窗而放，仅有两张餐椅，抬头便能看到楼下不远处的小广场。夏天时，那里总有一群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现在天气转凉，人已不多。
看到对方出来，凌翎立刻从沙发上局促地站起，生怕伊易会嫌弃他。直到伊易面无表情地对着窗户坐下，凌翎才惶惶移步过去。
眼前窗明几净，视野异常开阔。透过玻璃，伊易能看到路灯下来去匆匆的行人；遛狗消食的大爷大妈。还有反射在窗户里，凌翎那张清瘦且苍白的脸庞。只可惜代替纯净笑容的是丝丝的惶恐与不安。
伊易默默叹息一声，心里终是多生出了一丝怜悯。“我赶不走你，也不会赶你了！过来坐吧！”他连头也没回，语气还是淡淡的，却不再冰冷，反而带了亲近的味道。
凌翎似是非常惊讶伊易对他的友好。他愣了一瞬，在想明白对方的好意后，赶快听话地走过来坐在伊易旁边的座椅上，尽力扬起了嘴角，脸上泛着笑意，说道：“我生前也喜欢水饺。我还喜欢吃北方的馒头，和玉米面的菜团子。”凌翎作为一只鬼，再也吃不到东西，闻不出味道。然而，他现在感觉有些饿了。他想，如果此时自己还有身体，那么一定是处于非常饥饿的状态。
伊易点头，淡淡附和道：“我也喜欢吃菜团子。”
凌翎咧开嘴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和两颗细小的虎牙。如今伊易明显愿意跟他交流了，这便是很大的进步。凌翎心里的大石总算放下了。
伊易夹起饺子在醋碟中沾了沾，一口放进嘴里，又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在玄武城买房了？在这里有亲戚么？”
“没有，就我一个人在这里。”
“南方人来玄武城定居？”伊易看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凌翎继续说。
凌翎盯着那盘水饺咽了咽口水，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我从小跟奶奶辗转寄宿在亲戚家中。总想着赚钱了一定要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要求不高——在一个安逸的小城，有个稳定的家，而房本上有我的名字。奶奶去世后，我在大城市工作了四年，抠着，算着，攒了四万块钱。”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楼下的街景，叹口气道：“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一则广告，说玄武市房价全国最低。这是我头一次发现我也可以离梦想这么近。于是我就把攒的钱全用来买房了。说是买房，其实就是买个归属感。只可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中片刻地失神，想说可惜的事情太多了。
凌翎感到自己眼圈又涨又热，便不再说什么。下一秒他站起来，在房里左看右看，表情没再过多变化，就是一副看什么都满意，看什么都喜欢的样子，像是在打量自己的房子一般。
凌翎的失落，伊易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短短几句话，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却让人感觉到了人生的艰辛。
他能够感受到凌翎对于死亡的不甘。可对于凌翎所谈到的归属感，伊易并没有太多感觉。他的这套房子也是一年多前才买的。远离父母，为了有个自己的住处，让老两口不用总对着不谈女朋友，不着急结婚的自己唉声叹气。
生而为人，命运各有不同。有些人从小吃得饱饱的，穿的暖暖的，生活得无忧无虑。跟那些吃惯了苦，受惯了风雨的人想的不一样，追求的当然也不一样。
这种事，伊易明白。
“易哥，你是语文老师么？”突然，凌翎轻柔的声线从阳台里飘了出来，他在高大的书架前站住了。这个书架占了一堵墙，每一层都贴满了便签纸。最上面摆满了初中三年的语文教学用书，还有教案和参考书。中间两层是世界名著，诗词散文选集，下面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图书，从做饭的菜谱到英文原著，应有尽有。凌翎睁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曾经很喜欢看书，可自从外出打工后，他就很少有时间再看书了。
现在终于有了大把时间，若是可以看书……凌翎忽地想起今天竟然摸到了小偷，那么现在集中精神是否也可以碰到书呢？
伊易收拾了碗筷，走到厅里时便呆住了。
阳台上凌翎正把一本书捧在手里，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动作，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地站立着，如同捧着一件宝物。伊易注意到了那双捧书的手。又细又白，像双好看的女人手。
2021-02-17 14: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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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易注意到了那双捧书的手。又细又白，像双好看的女人手。（接上）
“你在——”
“啪”随着话音响起，书不受控制地掉落在了地上。
“伊……易哥，对不起！”凌翎望见客厅里的伊易浑身一震，赶快道歉。生怕自己的无礼举动招致伊易反感。下一秒他俯身捡书，就看手下书页“哗啦啦”翻飞着，竟抓也抓不到。
他缓缓直起身，笑容中充满了尴尬与苦涩：“伊哥，我就是想看看书，不想总打扰你。我刚刚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你看！”他怕伊易不信，立刻集中精神，伸手又摸上书架上另一本书。只可惜，这本书没有被拿起来。而那些记着读书笔记的便签，却被无形的气流吹掉了，飘荡散落到了地上。
凌翎知道自己又一次闯祸了。他无助地注视着满地便签，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垂了头，不敢再看伊易，也不敢再移分毫。站在窗边的样子，像极了认错的学生。
伊易脸上难得没有浮现出生气的表情，反而打心里觉得刚才凌翎为一点小事而手忙脚乱的样子很让人感到悲哀。他走过去拾起满地的便签纸，淡淡道：“不用再证明给我看。早些时候我看到你抓到了小偷，刚才也看到你拿起书了。”
凌翎一怔。他注意到伊易把地上掉落的那本《羊脂球》拿起来放在了桌面上，并没有插回书架里。就看伊易翻了翻那本书，轻声问他道：“这本书，看过么？”
凌翎马上摇头，“没有，但听说过。很有名。”
“这本书里有句话：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他语气微顿，又道：“书房里书不少，你想看就看吧。”
凌翎又一怔，伊易的话如阳春三月的风直吹进了心底；感觉到了伊易温柔的刹那，又有一股热血涌上心间。所有的孤单，烦恼，悲伤，渐渐从他体内抽离。剩下的只有温和的暖流，让他沉浸其中。
他的脸颊变得绯红，睫毛湿漉漉的。此时有无数感激的话堵在胸口，他手足无措起来，只一个劲的点头道谢。
还不到最糟糕的程度！他想，生活真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孩！有时候，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希望，他偏偏泼给你一盆冷水。但有时候，你以为再也不到希望了，却会收获很多意想不到的温暖。比如……
伊易。
伊易清理完书房转身回了卧室。
今晚夜空中挂着一轮弯月，飘着如轻纱般的云朵。弯月时而被轻纱笼罩，带着朦胧的美感。亦如凌翎第一天来到玄武城见到的街景。
凌翎望向月亮，站在墙角静静地思考。他是真的觉得伊易很好。除了态度有些忽冷忽热以外，他长得帅，有正义感，还是位有文化的老师。如果自己能跟这种人交上朋友，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凌翎心情越发激动，他止不住地想与伊易多聊聊。哪怕只是谈谈——今晚月色很美。此刻，他不再过多犹豫，直接跟进了伊易的卧室里。
卧室的台灯开着，温柔的光线洒满屋内。房中间一个看上去非常柔软的双人床。可屋内并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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