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翎偏头,见到旁边还有一个小门。“易哥,你在里面么?”他把耳朵贴在门上。门内传来“哗哗”的水声,伊易正在洗澡。
“原来这是个卫生间啊!”凌翎恍然大悟,幸好自己没有直接穿墙而入,否则就太失礼了。活着时,他是一个懂礼貌的人;死了他当然还想当个懂礼貌的鬼。他想:既然伊易在洗澡,那他就在外面耐心等一会儿。
凌翎抱膝,在卧室的飘窗上坐着,沉默地望向窗外。
银色的月光把楼下广场上的白色石子路照得雪亮,乍一看似是下过了雪。凌翎从未感受过北方的雪。鹅毛大雪是不是如真如鹅毛般大?是不是像真像鹅毛般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触感?他本以为今年冬便可玩到真正的雪了,只可惜……
至此,他不幸的人生中又多了一件可惜的事。
凌翎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的石子路愣神。不知过了多久,“嘎达”,卫生间门开了。
伊易洗完澡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上半身赤裸着,只穿了条黑色丝绸的睡裤。
黑白分明。
“易哥——”凌翎转头望过来时,又愣神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伊易的身体。
伊易肩宽腰细腿长,肌肉均匀,线条明显,两条微微凹陷的人鱼线延伸到裤子里去。凌翎眨眨眼,吞咽了一口口水。再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立马移开了视线。
他低头赤红着脸,结结巴巴问道:“易……易哥,你不冷吗?”
“冷?”伊易看了眼飘窗下烫手的暖气片,前几天刚开始供暖。怎么会冷呢?再观察凌翎扭捏的态度,像个羞涩的孩子。他瞬间就明白了,随后哼笑一声,故意走近了些。
“玄武城纬度高,冬天时间很长。通常在国庆节一过就开始供暖了,所以不冷。”
“对,对!我听说过这边暖气很暖。”凌翎呵呵一笑,不自然地应和着。不过他还是没抬眼,长长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伊易如今离他仅不到半步的距离,他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残留的浴液余香。
卫生间微微潮湿的空气飘了出来,让凌翎感觉不禁有些迷醉,如同喝了酒一样头重脚轻。
“喂,生前有女朋友么?”伊易问着就又走近了些。他温热的身体感到了不同寻常的冷气,嘴角微微扬起。
低沉的声线回荡在耳边,身体像是被人温暖地拥住了。凌翎心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感觉不好形容,有些甜,还带点酸。
“没有!我从没谈过恋爱。以前没精力没时间,现在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休止并且急切地解释着。而他的低垂的眼睛更是不受控制地偷偷瞟向伊易裸露在外的六块腹肌。
他好想摸摸。
凌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没这么失态过。女孩子见到男人裸体会羞涩,而今天的他,完全就像个从没见过男人裸体的女孩子。
伊易把凌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忽觉眼前这鬼无比可爱,便微笑逗他道:“现在才什么?才有精力和时间?”
凌翎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伊易弯腰,微眯的双眼迎向凌翎直勾勾望着他腹部的眼睛,又问:“凌翎,你在看哪里?”
似是被对方洞悉了自己的意图,凌翎心口一颤,紧张又害羞。“我不看了,易哥。”凌翎赶紧扭头看向窗外,两片薄红始终挂在凌翎的脸颊上,使他苍白的脸色生动了不少。他随后又回望伊易一眼,带着歉意道:“易哥,你不止人长得帅,浑身肌肉也好看。”两只忽闪的大眼睛与伊易对视半晌,语气极为诚恳。
他是真的觉得伊易很好看,是他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
伊易绕过他在床头坐下,床头淡黄的灯光舒适温馨。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性情温和且柔软了不少。他突然开口问凌翎道:“你是不是怕我?”
凌翎睁大眼睛,赶紧摇头,“没有!”可他这次说得倒像是假话,脸上刹时浮现出的战战兢兢的神态,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伊易没有揭穿,接着问:“你说你跟奶奶长大。总住亲戚家里?”
凌翎点头,细细说起:“我父亲没的早,母亲改嫁后也再没见过。所以我从小才会跟着奶奶生活。”
“那你去亲戚家会怕么?”
“怕?”
“就是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小心翼翼的?”
凌翎不笨,他忽然明白了伊易问话的初衷,苦笑道:“倒也不是怕。但总会担心做错事被人赶出去,住别人家太没安全感了。所以才……”
伊易心酸地点点头。他心中明了,现在的一切都已经能解释得通了。
凌翎站在厨房里的局促;客厅中的惶惶;书掉落在地上的惊愕……伊易理解了凌翎从进到这间房子后每一个谨小慎微的举动,还有那副随时准备接受责骂的懦弱模样。他生前应是经历过太多次“家人”的驱赶与排挤。才会主动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只为了得一处住所,讨一方安稳而已。
这样辛苦地一路走来,还能保持平和而乐观的心态,实在太难得了。
2021-02-17 14: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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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辛苦地一路走来,还能保持平和而乐观的心态,实在太难得了。(接上)
伊易心生怜悯,叹了口气说道:“太多的我也帮不了你。在你选好下一个住处前,你暂时住在这里吧!”
凌翎嘴唇动了动,眼眶红了。他此时心里感激得说不出话。刚刚伊易说的话,比任何夸赞安慰都要好听,比给钱还要管用。若是伊易对他说:“时间太晚了,我家也给不了你安全感,你赶紧回公园吧。”那他就完了!
客厅内的灯早已熄灭。只有月光毫无保留地抛洒了一地面。
今晚月色果真很美。
凌翎静静坐在书房中望向窗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明月和繁星还高高地挂在夜幕上,明早天才会大亮。或许东方会升起一轮红日,或许又没有,但这就是生活!
凌翎的崭新生活。
经过多日相处,伊易发现凌翎比他想象中安静且省心得多。每天安安静静地待在家中读读书,或看看电视,或下楼溜达。这只鬼并没有给自己带来生活上的麻烦。凌翎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比养只宠物还要省心。
逐渐,伊易还发现了与凌翎“同居”的小优点。比如凌翎可以轻松风干潮湿的衣服,吹凉滚烫的热汤,他像一个居家的小媳妇般贤惠地陪伴着自己,竟让伊易生出了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的感觉。而且凌翎还会时不时给劳累了一整天的伊易带来一两条新近发生在小区里的趣事。茶余饭后一听,便是十足的消遣。
每晚与凌翎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们都爱看书,又有相同的口味,还都喜欢老电影。有时寂静的夜晚,放一张黑胶唱片,伴着唱片里的音乐,凌翎轻轻和着拍子唱,而伊易在一边静静地听。
望着凌翎爽朗的笑靥,伊易心底时常涌出一股满足感,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过。带着一丝对人生的感慨,还有半点对世事的遗憾。
只可惜……伊易也被凌翎传染,生出了“可惜”的想法。他想:“只可惜凌翎不是一个活人。”
凌翎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责任。既然有人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暂住地,那么当然要回报对方的恩情,他想。
平时早上六点半,室外天还黑着。凌翎已经走进卧室,他趴伏在伊易枕头上,轻声唤道:“伊老师,起床。吃过饭要上班去了。”他不断地小声重复着。
声音软绵绵,没有闹铃突然响起时带来的紧张与压迫感,绝对是早上最好的叫醒服务。
耳朵里吹进了凉嗖嗖的空气,伊易随之幽幽转醒。最近一段日子,几乎每天一早都能听到这样体贴且柔软的声线,然后睁开眼便能见到一张可爱而单纯的笑脸。
伊易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过,比前一段单身日子好过得多。他突然想对凌翎更好些。而背后的原因,他刻意不去思考,仿佛这样可以少一些烦心事。
“凌翎,你来玄武城多久了?想出去玩玩么?”伊易喝着碗里的粥,垂着眼,似是不经意地一问。
凌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一手支着头,书摊开放在扶手上,每次轻轻地挥手,书纸便随风翻动一页。听闻伊易问话,他一愣,回头道:“来了有小半年了,可我哪里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这周五我要回海市看我爸妈。玄武城坐火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如果你闲在家无聊,可以跟我——”
“我可以跟你去?”凌翎抢话道,他身体微微坐直,眼中满是向往。
伊易笑着点头,“可以!”
“那海市好玩么?”
“海市有山有海。在夏天是避暑圣地。冬天就是个安静的小城。我爸妈住在那里。”
凌翎呆呆盯着眼前的书。他看书,有时能看进去,有时却久久停留在那一页上。正如此时,书页好久不见翻动。因为他的心绪已经在伊易提出去海市的同一时间,飞去了遥远的山边海边。
出家门前,伊易忽听凌翎又问道:“易哥,周五几点走?”
“周五我早点下班,回来换个衣服就出发。”
一晃匆匆数日。
周五傍晚,一列高铁驶进了海市火车站。海市依海而建。这里风更大,天更冷,厚厚的云层堆积在海天交接的海平线上,暗淡得犹如西方油画上的暗灰天色。
凌翎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打量这座更加陌生的北方城市。海市的初冬跟真正的数九寒天没有太大区别。十一月初,寒风呼啸着,路边的杨树挺着光秃的枝丫迎风摇摆。行人裹紧大衣,低头匆匆前行。灰色的水泥路,配上街道两旁黑白色的老旧建筑。让人无端感觉压抑,心中更生出几分彻骨的寒冷。
“北方的冬天太萧瑟了。”看着灰色的天空,凌翎无端地想着,“如果半年前没着急买房,如果肯耐心再等上几年,或许可以攒下更多的钱在南方老家的县城中定居。”
如今他早忘了刚来到北方时的心情有多么愉悦。然而,他那时又怎么会想到寒冷的北方会是他的埋骨之地呢。
“在想什么呢?”身边人淡淡出声。
凌翎转头对上微笑的伊易,忽感自己越发冰冷和沮丧的心房,多了一丝温暖与欢喜,似有一丝明媚的阳光穿透了厚实云层,滋润了阴郁的心境。他禁不住扬起嘴角,脸上荡漾着两个淡淡的酒窝。他看向街对面一位穿着黑色长款貂皮大衣的中年女士道:“我在想,这里一定很冷。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很懂得保暖。”
伊易顺着他目光望去,猛地一怔,挥起双手喊了一声:“妈!”他哈哈一笑,同凌翎道:“巧了!那是我爸妈!他们来接我了。”
走近了,凌翎才看清女人的长相。偏圆的鸭蛋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最好看的便是那双盛着母爱的眼睛。在看到儿子的一霎,如同朝阳下的海水闪闪发光。“小易!”她笑着,迎着伊易小跑了过来。
这一声呼唤,听得伊易不住皱眉,感觉自己瞬间小了二十岁。他苦笑着抱紧了自己的母亲,抱怨道:“妈,我才两个月多没回来而已。你们想我就随时开车去玄武城看我。”
“我们不是怕打扰到你么?”母亲笑着拉过他的手,仔细打量着:“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瘦了不少!”
“您每次回来都说我又瘦了!我还能瘦成纸片人?”
眼前母子两人相互打趣。凌翎默默站在伊易身后听着,即开心又酸楚。
没有对比,哪来的伤害?
他5岁时,父母就双双离开了他。小二十年过去,他连自己父亲,母亲的样子都快忘了。
“小易,妈妈今天给你炖了糖醋排骨,还烧了鱼和虾。到家就可以吃饭了。”母亲还在说着,先一步上了车。
伊易打开车门,回头轻轻招呼道:“先回家,明天我再带你出去逛逛,就咱俩。”凌翎对伊易咧嘴笑笑,上了车。
每隔一到两个月,伊易都会从玄武城坐火车回海市看爸妈。团聚的日子非常短暂,所以迎接他的有好酒好菜,有温暖的关怀……当然,更少不了还有父母的亲切“问候”。
晚饭非常丰盛,一家三口吃得其乐融融。母亲加了一只大虾放在儿子碗中,开口道:“小易,你跟爸妈说实话,最近有没有交女朋友?”
“我……”这事很奇怪,伊易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凌翎。他愣了片刻,才对老夫妻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揶揄道:“当然有啊!常换常新。你们问哪一个?”
“胡说八道!”母亲瞥了他一眼,不满地叹气。她的儿子她最清楚,绝不是那种胡来的男人。
吃过了母亲做的排骨和大虾,伊易脸上显出餍足之色。手里捧了杯咖啡,同凌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老牌的相亲综艺节目,一个男人要从二十多个女孩中选一个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凌翎从进家门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看得聚精会神。这会儿脸上还带上了傻笑。伊易在一旁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杯子问道:“有喜欢的么?”
凌翎莫名看了伊易一眼,刚想回答,“滴滴滴”,就听伊易手机电话声响了。
2021-02-17 14:3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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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翎莫名看了伊易一眼,刚想回答,“滴滴——”,就听伊易手机电话声响了。(接上)
伊易看了看手机,按了接听键,对着话筒笑道:“就知道是你!谁告诉你我今天回来的?”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伊易笑呵呵点头,接道:“好,我大约半个小时到。”
挂了电话,伊易轻声招呼凌翎回了自己的卧室。因为伊易不常回家的原因,四面白墙的卧室里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还有一个衣柜,从窗帘到床上用品,都是灰色的。
凌翎环顾四周,调侃道:“我总算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了。”
“什么色?”
“灰色和白色!这间屋子的色彩跟你自己家一模一样。”
伊易笑。“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凌翎来了精神,瞪大眼睛,“去哪里?”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来电话,约我出去喝一杯。”
“哦。去酒吧啊?”凌翎有些失望地坐回了床上。他在酒吧里工作好几年,对那种地方再没有什么新奇的感觉。反而第一印象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众人和嘈杂的音乐环境。他随后摇摇头,“你们自己去玩,好不好?我在家里等你。”他问得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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