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芳定了定神,抿唇,问道:“王爷现在在哪?”
那丫头迟疑了一下,道:“……焱阁。”
“嘎嗒!”千芳手中的玉簪应声断裂,脸色已是尤为难看。
那侍女虽是吓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取了千芳手中的断簪用帕子裹上,温声道:“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早便知道那人魅惑王爷到了何种程度不是?王爷这次出征,不正是小姐的机会?”
千芳抬眼,道:“机会?”
“是,机会,我知小姐心善,但是,该下决断了。”
既然常法无用,又何尝不能走些偏门……
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早,连续下了这几日的雨,也终于像是没了持续下去的气力,思思绵绵地停了下来。
江府门口,马车已经整装待发,上了缰的汗血宝马早已不耐地踢踏着蹄子,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可迈开步子奔向战场。
门内,凤君尧着一身许久不穿的墨色长袍,额发高束,尽显干练。估摸了一下时辰,终向江卓躬身一礼,沉沉道:“卓叔,府里便要劳烦了。”
这礼甚是隆重,自然不是以一个王爷的身份在同江卓嘱咐,却还是惊得江卓连连还礼,立时应承道:“凤先生折煞在下了,守护少主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何须先生如此大礼。”
即便知道眼前这人是位高权重的安定王爷,江卓还是习惯以先生相称。而凤君尧也确实未以王爷的身份相托,他便也不需诚惶诚恐,只是诚恳地受了这嘱托。
江小路左右看了看,满院子侍女仆从,唯独没有看见自家少爷,悄声问白环道:“少爷呢?”
白环掩嘴一笑,道:“还在睡,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江小路翻了一个白眼,打心底里觉得自家少爷神经未免太过大条。
正要指责自家少爷太没心没肺,就见安定王妃带着她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侍女匆匆赶来,那行色,匆忙中透着一丝焦急,让江小路不由得皱眉冷哼了一声。
“她倒是会抓时机,这几日府内那么大的动静,也未见她迈出那院子一步,我还以为她是突然醒悟,看明白自己的位置了呢。”
跟白环悄悄嘀咕了几句,千芳已经到了身前,虽不怕她,却还是收了嘴,闲闲地看了过去。
千芳似是特意卸了红妆,未施脂粉,一身劲装,箭袖紧扣,一眼看去颇有女将风范。疾步到了府门前,收了女子的娇羞,上前便朗声说道:“王爷要出征,为何不带上千芳?千芳虽不才,也是将门之女,愿随王爷一同上战场!”
一番话语,不亢不卑,不骄不诌。
江小路一听这大道朗朗,白眼翻得更厉害了些,考虑要不要去把自家少爷从被窝里挖出来,看看人家是怎么表现的。
凤君尧瞧了焱阁的方向一眼,想着昨晚江衍为了等千芳去寻他,熬了大半个晚上才扛不住睡了,却没想到她堪堪等到了这个时间才出现,还是以一副万事俱备,随时可以随他上路的样子。
凤君尧无意多说什么,只是语气浅淡道:“你是王妃,焉有上战场的道理。”
千芳脸色微变,低眉道:“王爷也知我是王妃,可我这王妃,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王爷要出征的。实际什么样的身份,你我都清楚得很……既是如此,千芳便也不再肖想,只是希望能与王爷同上战场,再不济,也能让泉下的父亲看到,他武将之风并没有断送在千芳这一脉。……尧哥哥,便是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千芳了吗?”
少了虚与委蛇,千芳面上颜容坦荡,倒是真让人挑不出个理来。
凤君尧却道:“万孚一门虽世代武将,但你终归女子,即便是从此再不碰那战戟,也没有人能说些什么,又何必要坐地自划?”
千芳激动道:“王爷又怎知千芳是坐地自划?如若不是家门变故,千芳早不知随父亲战场厮杀多少次了!自小习武,为的不就是有一日能保家护国?女子又如何,千芳自认巾帼不让须眉,还是王爷也这样迂腐,认为女子定不如男?”
说王爷迂腐,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可千芳这会儿像是豁出去了,并不在意说出来的话已经冲撞了王爷,只目光坚定,毫不退缩地看着凤君尧。
一时一片寂静,当真是针尖着地的声响都能清晰入耳。
半晌无人说话,只听得那屋檐底下水珠滴落在青石上的声音,甚是清脆悦耳,动人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人说道:“如此,那就让她随王爷去了吧。”
第41章 隔千里兮共明月
原以为要睡到午后的江衍,就这样奕奕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人从那廊间走来,笑意苒苒,衣袍猎猎,看着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到了凤君尧身前,江衍郑重其事地重又说道:“武将之后,性子自然忠烈,王爷如果不遂了人家的意,怕是会叫人说王爷庸俗了。”
一番话语倒是合情合理,面上也诚恳至极。
凤君尧俊眉微挑,却是没有开口。须臾伸出一手,抚上眼前这人绛红的袖口,摸得一手的潮意。
想来,这人是在这刚歇的雨雾下沾染了好一会儿了。
江衍察觉他的动作,在人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凤君尧讨好地眨了眨眼睛了,旋即转身对着一行车夫马夫说道:“时候不早了,这就准备着走吧!”
竟然是催促着出发,全没有透出半分的不舍来……
众人本就候命已久,好不容易得了江衍的令,立马一个个翻身上马,打起万分的精神,准备启程。
这迅疾的行动,便是告诉了所有的人,江衍的话,就等同于王爷之言!
千芳的脸色,在上到马车后的一瞬间,千变万化,归为黑沉。
直至马车走远,车轮“吱吱呀呀”的声响也消失在远方,憋了这许久的江小路才嘟嘟囔囔地开口道:“少爷这就让人跟着去了?也不怕生出个万一来?”
江衍觉得好笑,并不在意,又有心要逗一逗江小路,便负手问道:“生出什么万一?你倒是说说。”
江小路眼珠子翻转了一圈,撇撇嘴,道:“戏本子不都唱了,指不定人家给王爷下药,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让这假戏成了真呢?”
“嗤!”江衍一口气笑喷了出来,一言难尽地看了江小路一眼,思忖着往后要少带他去戏园子了。
这么想着,便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府门。
心绪难安,还是出去寻些消遣吧。
“我说错了吗?”江小路被江衍的反应弄得糊涂了,见江衍不答他,只得巴巴地问身侧的白环道。
喻古跟着凤君尧走了,白环被留在了府里照看江衍的衣食起居,眼下她便也是看傻子一般地看着江小路。
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来解说江小路的这个问题,也就闭了嘴,脚下一踏,干脆飞身出去追赶江衍了。
江小路只觉得一阵心塞,一颗脑袋僵硬着转向了自家家主。
江卓叹了口气,只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少爷去。”
这孩子,还是太过单纯,戏本子上那些不入流的的东西都能将他糊弄住,实在是太不懂人心险恶了。
看着江小路也匆匆跟出了府门,聚集在门口的众人才慢慢散了去,只留下江卓和年事已高的管家文伯。
文伯却不是那么踏实,越是风平浪静,越是不知凶险几何。
思虑了很久,终还是问道:“老爷一点也不担心?虽说江傲此次带的人不多,但他得了缇萦,便已经对少主很是不利。这关口,王爷又军务缠身,难说不是他们计谋已久,我们当真能担得起这风险?”
他知江衍不惧江傲,可敌暗我明,终归让人难以心安。
江卓从江衍出门之后,神色就已经微微肃然,这会儿听到文伯的问题,良久才沉声道:“风险怕是避免不了了,只不过是少主不喜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等着人家动手,虽不至于是坐以待毙,但谁不是更喜欢一切由自己掌控?至于缇萦,你以为经凤先生手的东西,还会是原来的缇萦?”
形势不可能像现在看到的这样云淡风轻,谁都知道……只是未见端倪,多思无益。
话已至此,江卓还是交代道:“今日起府内加强守卫,另外多派几个人跟着少主,交代下去不要跟得太紧,惹他不快!”
文伯虽是忧心,可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得应了,匆匆下去安排起府上的安防。
多想也是无用,水来土掩罢了。
明月当空而出,徐徐高挂,柔和了这天地万物,照得一室敞亮皎然。
雨后的月色,格外纯净清朗。
焱阁檐上,一人悠悠叹道:“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正是一身红衣的江衍。
这一叹,檐下的人便掩唇笑了。
“公子可是想王爷了?”这才一日不到,白环已经听到数声这样的叹息,今夜怕是要通宵燃烛了。
江衍颠了颠手中的酒壶,微挑了唇角,没有答话。
看月华洒进了手中的酒壶里,笑意更盛了些,仰头灌下一口酒,甩手将酒壶一抛,枕着自己手臂躺在了房檐上。
明月寄相思,不知道那人这会儿是不是跟他一样,被这月色浸染得心中情动呢。
只这一日,便已经难捱至此,江衍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熬过之前的那五年了。
果然,习惯相依,比习惯相离,简单多了。
“嘶……”手腕间丝丝刺痛来得突然,也扰了这会儿心中的安谧。
江衍坐起身来,掀开了衣袖,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这几日,天似乎是凉了些,这兰艳留下的伤疤,好像偶尔会“活过来”……
江衍微眯的凤眼染上了月光的艳红,定定看着那一下刺痛之后又毫无动静的兰花形伤疤,若有所思。
往年入秋的时节,这伤疤沾染了凉气也是会有些许反应的,但却仅仅只是一种烧灼感,并不能让江衍感受到明显的痛意。
可近来这几次,江衍也不能说服自己那只是错觉了,他明明白白感受到了刺痛。虽然这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不会认为这只是巧合,只怕是跟那人有关了。
摩挲着已经恢复平静的伤疤,江衍有了一时的怔忡,许久才收了心思,微微敛了眉,重又躺倒了下来。
檐上月色依旧,只是看向空中那轮圆月的眼,却妖异得比月色更引人入胜。
第42章 你的命我不感兴趣
“少爷,马上就要中秋了,往年府里都没有放过花灯,今年您看?”
凤君尧走了这几日,城中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江小路每日带领着城主派下的人巡查城内安防,一整天下来尽是些鸡鸣狗盗的小事,扰得他继续巡查下去的兴致都没了。
一早,江小路又在城中游荡了一圈,拐回府里,这几日被街头巷尾浓浓的节前氛围熏陶了个透,回到府中便直奔了焱阁。
江衍难得起了个大早,正在外阁的桌案上挥毫练字,见江小路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也没有斥责,停了手中的笔。
“早知你眼馋,你就照着别家的来吧,让文伯操办起来就是。”
听到江小路一路欢呼着跑出了焱阁,江衍微微挑眉。
往年那人身不知何处,他便见不得那些灯火辉煌,累得一府的人跟着从未过这万家同庆的节日,好容易那人回来了,虽此刻不在身边,却也不能再让江小路他们眼巴巴看着旁人过节了。
将最后几个字的笔锋落定,江衍端起这幅字画,满意地笑了。洗净了砚台,收了字画,便也打算出门去看看。
这世间繁华,他所未见的还有几许?
刚要抬脚,突然一阵迅疾的风声破窗而入!迈出去的步子堪堪停住,身子一顿,绛红的长袖一揽,便阻了那风声,止住了破窗而入的攻势。
江衍敛眉,徐徐展开的手掌之上,一枚尙沾着晨露的石子安静地躺在江衍手心。霎时间微眯了一双凤眼,折转了身子,一个起跃,翻出了院墙之外。
“只身跟来,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一路起落,追至城外一片密林,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嗤笑着说道,只是没有看见人影。
江衍拍了拍一路沾上了尘土的衣襟,慵懒地依靠在一颗歪脖子枞树上,懒得应答。
“呵,真是看不懂你。”那声音又说道,言语中尽是嘲讽。
江衍并不打算回应他,听得林间细细的风声,伸出一手接住一片枞树上飘落的针叶,置于指尖轻捻了一下,浅淡道:“出来吧,莫不是还想我请你回府共饮?”
身后一阵细碎的“喀嚓”声,有人踩着枯槁的落叶,徐徐绕到了他的身前。
“共饮?怎么,终于看清这世间人情淡薄,想借酒浇愁了?”
这人哂笑出声,话语里却听不出半分笑意,反倒是有着满满的厌恶。
“郎情妾意,赏心悦目,你那所谓的情深意切,本就有悖人伦,不容于世,早日清醒也是好的。”
江衍眉目微锁,抬眼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须臾,稍一抬手,掌心的针叶“簌”地飞射了出去,“铮”地没入了几丈外的树干里。
稍稍支起了身子,冷冷一眼,凤眸之中寒意乍起:“贺涛,你就只会说些这种陈词滥调么?若是如此,你怕是要失望了。”
江衍:“你既一直轻贱我,就应该知道,这种言语挑衅,最终不痛快的恐怕会是你自己。”
顿了顿,他挑起邪魅却未深入到眼底的笑意:“不过有一点你怕是想错了,激我无用,如若是我不在乎,你便是说我贱如尘埃我也是不在乎。所以,想活命,就做好自己的事,趁我现在还不想收了你这条烂命!”
贺涛身子一震,一直以来最是见不得江衍这种不带半分人气的笑。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一笑,那透骨而入的寒意似是更盛了,逼得他再不敢造次。
贺涛神色复杂,看着江衍神思万千,终于抬手将一纸卷掷出,道:“你要的东西,蛊毒可以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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