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虽然镇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手上的汗渍已经润湿了整个掌心。毕竟,他们伤了皇叔最看重的人。
凤君尧其实是料到了的,从那日凤鹄天主动去了本在北厢的江傲所在客房时就料到了。
皇家的孩子,哪一个都不愚笨,只是看自己是否放得下而已。
凤鹄天是太子,但也终究只是个孩子,从小被迫卷进这些争夺中来,害人的事情他虽下得去手,但也并非本意。
对于江衍,他既无愁怨,也无恨意,对于他这个皇叔,更是还有那么一些崇敬。
所以他的豁然开朗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他豁然开朗的对象,是江傲,这让凤君尧多少感到心下不那么顺畅,眉眼也跟着挤成了一团。
迟疑之间,袖口被人不轻不重地拉扯了一下,又一次顺着力道低了头。
一下子跌进了江衍晶亮的眼睛里,那分明的眼睫一下一下眨动着,像一只翻飞在他心口的彩蝶,一下一下,轻轻地,带着挑逗意味地,骚动着他此刻有点气闷的胸口,无声地安抚着他躁动的情绪。
不等凤君尧回过神来,江衍便微微一笑,用秋日里格外温润的声音替他给了承诺:“可以,太子殿下所提之事,我们答应。”顿了顿,他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另外,如果弟弟愿意,从今以后,我们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各有各的人生。”
弟弟……
这一声弟弟,好像比这十几年来任何一声,都少了讽刺的意味。
“为什么?”这不只是江傲想要问的,也是这个房间内另外两个人想知道的。
为什么江衍总是这样让人意外,他的爱恨从来分明,像天明时初见的天光,清明澄澈,容不下任何瑕疵。
可无论爱恨,他放下的时候都可以那么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
干脆利落地让凤君尧都有些心悸,倘若自己不留神让他觉得不乐意了,他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放下就放下。
江衍感觉到了凤君尧突然的僵硬,好笑地吐了口气,扬起了额前垂下的发丝。
“不要把我想得太过伟大,我只是嫌麻烦。恨这个东西背得久了,很累不是吗?你我也算是一同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从前江傲只会恨,是因为不懂爱,现在懂了什么是爱,那些所谓的恨——原本就没有由来的恨,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江衍叹了口气:“娘亲至死都在跟我说,别背负不该背负的情绪,别让恨意压迫我的人生,我一直觉得我做得很好,只是还不够完美。”抬眼,对上了陷入迷茫的江傲的视线,“不过,这一点不完美,终于还是被那晚给你的那一剑带走了。”
他做不到娘亲所说的全然无怨,所以他最终在被逼入无法回转的角落时,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压制着的那一片黑暗意识的意愿,将过往的一切了结在了那一剑里。
剑落,怨尽。
“爱就不一样了,动心动情的,不纠缠到地老天荒,多不值啊,对吧?”江衍腆着一张魅人的脸,朝着尚有些余悸的凤君尧挤了挤眼,笑得很是明媚。如这秋日里那一抹暖色的日光,直直地照进了凤君尧的心底。
天荒地老,多美妙的词。
凤君尧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那人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心,用手心的温度,一丝一丝传达自己内心的狂热。
“所以,我想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让我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了,弟弟。”
这一声弟弟谈不上温情,只是不得不承认,那略带叹息的尾音,确实撞进了江傲固若金汤的心里。他仿佛看到了初入枯缇山的那一天,自己满怀期待的模样。
谁不曾有过真心,那时年少的他,也曾真心实意过。只不过在“母亲”的偏执、“父亲”的忽视、下人的看轻和江衍耀眼的光环下,他把自己的真心实意一点一点踩碎在了自己脚下。
妒意令他心盲,真的去想想,他们之间,哪里来的深仇大恨?他们一直是兄弟,却也一直不是兄弟。有一天,如果他能心平气和地像江衍叫他“弟弟”一样,叫江衍一声“哥哥”,他们也许就是真正的兄弟了吧。
“……”江傲开了开口,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江衍耸了耸肩,就当他是默认了,拉着凤君尧的手晃了晃,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困了,可是不想睡,陪我去街上走走吧?”这些日子米虫当上了瘾,竟不觉得这般软糯的音调有什么问题了。
“好,不过要先把药喝了。”见江衍皱眉撇了撇嘴,凤君尧只当没看到,“回房多加件衣裳才能出门。”晚些时候备好了解咒所需的一切,一番折腾下来,气血从沸腾到渐渐平息,江衍又要好几天出不了门,现在他想,除了遂了他的意,还能怎样?
“对了,你在朝中的桩,已经被拔了一大半,若想护太子殿下周全,怕是要多费点心思了。”贺涛比他料想的胆子还大,竟然自己搭上了大殿上的那人,以至于他们尚未动手,殿上那人却是坐不住了。
倒也好,分了那人的心思,让他们多得了几天安稳日子。
第68章 吃醋了?
案上放着连日从枯缇山上采来的什糜子,那一颗颗艳红的种子,圆圆润润,艳彩夺目。
枯缇山上毒障深重,普通的红豆根本没有办法在山上存活,唯有那结着什糜子的藤条,能傲然地盘踞在那矮小的灌木之上,攀附着生长。
从前江衍最爱那鲜少有红色的山头上的这些小种子,总是拿它来串成珠帘,挂在娘亲的窗前。
这红色的豆子算不得毒物,用它来当咒引,着实不能起到增效血咒的作用。这么看来,江傲当年,确实没有做到最绝情的程度。
只是为何要用江衍从前钟爱之物作为咒引,却是无人再想去深究了。
江衍拨弄着这些小豆子,微微翘起了唇角。许久,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开始吧。”
端起案上混合着江傲血液和什糜子汁液的碗,仰头一口饮尽,仰着脸笑望着身侧的凤君尧:“我可能会痛得昏过去,阿尧要好好守着我,醒来我要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好吗?”
他知解咒的过程有多痛苦,气血重置,等同于浴火重生,他不怕,但他怕凤君尧怕。
“别担心,最后一次了,等我醒来一切都好了。”摸摸凤君尧的脸,有点凉,不知道是自己的身子翻涌起的热意衬的,还是这人过度紧张了。
“我不担心。”凤君尧握了握他的手,说着。尚算镇定地执起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寻着江衍额角的穴位扎了进去,“左右你是离不了我的,上天入地,我也会随着你去,我怕什么?”
“嗤~是哦,我的王爷会怕什么?倒是我多虑了。”江衍痴笑,声音却开始有些不稳了起来,额角也慢慢渗出了细汗。
凤君尧不接话,抽出新的一根银针,牵起江衍的手,扎破了他指尖的皮肤,一丝黑红的血液,便从那细小的针眼里冒了出来。像是没有听到江衍细微的一声痛呼,神色镇定地挨个将手指扎破,动作一气呵成,半分犹豫都没有。
江衍脸色已经煞白,额上的汗液凝成了滚珠,顺着额角打湿了鬓发,却突然“呵呵”地笑了出来,笑得凤君尧执针的手跟着颤了起来。
微微皱着眉头稳住了江衍乱动的身子,抬起脸颊的时候,才发现那额头的细汗,比之江衍竟不会少了多少。
“嘶……阿尧,疼……”越发躁动的气血,终于让江衍痛呼出了声,紧咬着牙根都渗出了血渍,一对本就颜色浅淡的唇瓣更是一丝血色都看不见了。
凤君尧丢了银针,将人揽进了怀里,按着他的头将肩膀送到他嘴边,哄道:“我知道,乖,很快就不疼了,别咬自己。”
“……别抱我,血……要弄脏衣裳了。”指尖滴落的血珠,蹭在凤君尧白色的衣襟上,一层一层晕染开来,如同绽放着的血色花朵,美艳却让人绝望。
“闭嘴。”凤君尧只觉得一颗心都让江衍死死攥在了手里,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呵呵……”江衍苍白着一张脸,攥着凤君尧衣襟的手指指节都已经泛白,却还是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你们叔侄俩,怎么……嘶!怎么都那么可爱……”这句闭嘴,还真的是一模一样。
“唔……”终于笑不出来了,微凉的唇瓣压了下来,一瞬间中和了江衍无法发散的热度,勾得他追寻着这丝凉意仰起了一张惨白的脸。
身体里要爆出的气血,仿佛一瞬间得到了安抚,撕心裂肺的疼痛恍然间被细碎的舔吻封印了般的,被他暂时忘在了身后。
江衍感觉到浅浅的鼻息喷洒在彼此的唇边,奇迹般地安抚了自己和爱人即将崩溃的情绪,如一颗掉进湖心的鹅卵石,在彼此的心里漾开了一层又一层暖暖的涟漪。
这个吻,温情得能挤出水来。
“……啊哈。”唇瓣分开的时候,江衍微微喘了口气,一双桃花眼濡湿得像刚从湖心捞出来一般,盈盈地望着凤君尧,迷瞪瞪的,没有醒过神来。
“还要吗?”凤君尧喉头动了一下,伸手掩住了他太过诱人的眼瞳。
眼前突然的黑暗,让江衍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好半天才眨了眨眼,哑声道:“要……什么?”
凤君尧笑了,轻轻浅浅的笑意,就这样弥漫在他墨色的眼瞳里。微微俯身,将唇印在了爱人微微轻启的唇上。
手臂穿过膝弯将人抱起,一同靠到了榻上,紧了紧揽着腰身的手臂,腾出一只手来把江衍的头轻轻按在了肩窝上,揉着江衍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身子:“别忍着。”
江衍的神经“铿”地一声断了,张嘴咬在了凤君尧坚实的肩头。尽管极力控制着自己咬合的力度,还是看到了血水从那净白的衣料里慢慢渗了出来。
许久,江衍松了嘴,低低的喘息声从沾染着血渍的唇角泄了出来。
“阿尧……你跟我说说话吧。”扛过了这一阵,江衍用汗湿的额头蹭了蹭凤君尧的肩窝,说道。
“好。”凤君尧用尚算干爽的袖子细细擦拭了江衍额前的汗,想了想,抿了抿唇,“听说前些日子罗家小姐绣球招亲。”
“嗯?”江衍恍惚了一下,没有转过弯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凤君尧挑起一指,轻抬起江衍的脸颊,说道:“还听说,她将绣球丢给了你。”
原来是这茬……白环这丫头,看来最近是对她太好了。江衍唇角干涩,下意识地舔了舔,一股血液的腥咸让他皱了皱眉,愣愣道:“应该是……意外吧。”
“嗯,是挺意外。”掰开了江衍又暗暗嵌进掌心的手指,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才浅淡道,“百十号人,意外得很精准。”
“噗……”江衍又痛又想笑,动作大了瞬间痛得一张脸皱成了核桃,却还是很开心,“尧哥哥……这是吃醋了?”原来身边有个人,再痛也是能扛得住的呢。
“不行吗?”凤君尧不在意被调侃,亲了亲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江衍的背脊,直到他僵硬的身形稍稍柔软了下来。
江衍嘴角翘起,挪动了下身子,汗湿的衣襟黏在身上,让他感到不那么舒爽。
“……行,阿尧也会吃醋了……真好。”剔筋般的疼痛终于让他开始体力开始不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你现在知道别人叫你‘尧哥哥’时,我的感受了……对吗?”
“嗯,”凤君尧点了点头,“再不会了。”
“嗯?”意识稍微有了一丝不清明,“再不会什么?不会有人叫你尧哥哥了,还是再不会吃醋?”指尖黑红的血渍染湿了凤君尧胸前的整片衣襟,往外渗出的血液,渐渐少了黑沉的颜色,变成纯净的鲜红。那一滩暗沉的血液,带走了血咒的最后一丝效力,也带走了江衍浑身的气力。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凤君尧感受到江衍渐渐平息下来的气血,一颗揪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下来,揉着他的后背,问道,“还痛吗?”
“……不痛了,累……”
“睡吧,醒来就好了。”抄手将人抱起,挥手让候着的白环准备热水。
“……好,你别走……”一只手揪住了凤君尧的袖子。
“不走,我就在这等你醒过来,哪里也不去。”
沉入完全的黑暗之前,江衍在心里默默念了句“还好”……还好没有再次在他眼前昏死过去,还好……
第69章 番外之麻辣兔肉
冬去春来的某一天,焱阁里不知从哪里跑进来了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是几个在焱阁外室伺候着的小丫头打扫卫生的时候,在院子的角落里头见着的,看到它的时候,那小东西正埋头啃着江衍前不久才种上的一株牡丹。
江小路听着丫头们的细碎议论声寻了过去,见是这么个小东西糟蹋了自家少爷的花,也只能评判了句:“人说牛嚼牡丹呢,如今连兔子都会挑金贵的了。”
正寻思着怎么处理这小兔子,江衍从外边回来,手里还抱着正打着瞌睡的小毛球七七。
江小路便扬声问道:“少爷,这有只兔子,把你前几日种的牡丹给吃了,怎么处理?”
江衍看了一眼那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兔子,笑道:“还挺有眼光。”
江小路也笑:“可不是么,满院子的草它不吃,偏挑了那株牡丹下嘴,倒是个会吃的。”
“哪里来的?”江衍捏了捏拱在他怀里的七七的耳朵,问道。
看七七窝着在他怀里又拱了拱,忽然间想到了个好玩的主意。
近日里气温回暖,春天的气息更浓了。七七似乎随着春天的到来开始犯起了懒,江衍想着法子逗弄它都无用,总窝在一处打着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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