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认真地说:“一定。”
月白瞥了水寒一眼,觉得这人温吞笑着的样子实在好看,便也学着躺在他身边。
空中漫天繁星低矮,满布视野,这一刹,船票有没有日期,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大猫山还回不回得去,似乎都不再重要,书上说的“惬意”,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月白深呼吸,问水寒:“其实你为什么不想当大司祭?”
“当大司祭要服从很多规矩,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一些想做的事也无法去做,很烦。”
“没有吧,我看鞋拔子脸活得挺嚣张啊。”
“那是因为他懂变通,特别擅长利益勾连、结党营私,所以支持者众。”
“但你身边不也有老祭司、洛洛、阿望,还有刚才哭求你的那些民众吗?”
“老师只是想借我这个傀儡,让他的家族重回高位,一旦我就范,他更不会让泽挞轻易解散,洛洛是他的孙子,虽然想法与我有很多相似之处,偏偏又特别听他爷爷的话,还曾经带人把我家地窖给砸了,可能真的要到我死在他面前,才能刺激他彻底改变吧。至于阿望……”
“阿望胆小成那样也是坏人?”
“他人不坏,就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水寒朝自己刘海吹一口气,惆怅地说,“其他民众嘛,害怕的时候推我上去,哪天饿肚子了、看不顺眼了,再拉我下来,换个阿猫阿狗,然后高位者欣喜,低位者不服气,派别间天天争个你死我活,循环往昔,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杀戮。我理想中的泽挞啊,应该是人人安居乐业,没有高低之分的。”
“嗯……”月白认真想了想,“大猫山和泽挞不一样,所以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支持你。”
这声支持真诚至极,水寒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无条件站在他的身边。
他转头望向月白,看到旭日在这人毛绒绒的猫耳上裹了一道漂亮的金边,与人类大相径庭的双眸晶莹剔透,似是坠落凡尘的月光在徐徐流转,迷得水寒心晃神摇。
“你那么好,在大猫山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不啊,玩得好的也就几个。”
“这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如你跟我说说,大猫山是个怎样的地方吧。”
一提起大猫山,月白就有讲不完的话。
说猫长老的进口零食,说多多和他家那只神秘兮兮、从未露过面的暹罗猫,说一心想娶品种猫的酒保斑,说花月节挂满木牌的大树,说妹子一靠近他就吓得落荒而逃,说有人千辛万苦到达终点,却发现心仪对象被懒得爬树的公猫撩走了。
“是个很美的地方。”水寒羡慕不已,“哪天要是禁咒解开,我能到你家做客吗?”
“我自己都回不去,你是人类,更不可能了。”
“那你想好接下来去哪没?”
“没有。”月白鼓着腮帮子,“本来想去看看海,但我没有身份文书,也没有健康检疫证明,过不了关卡。”
“身份文书是什么?”
“就是各国承认的、可以证明你是谁的一张纸。”
“这好办,为了方便朝圣者过境,泽挞每年都会对外发放通行令,等城里的骚乱尘埃落定,我给你弄一张。”
“真的吗?”
“当然,骗你你不得打死我啊。”
“那我就不客气啦。”月白高兴地摇了摇尾巴,又说,“如果你可以陪我一起到处逛就更好了。”
“你想与我同行?”
“嗯,一个人东奔西跑,连个商量和分享的人都没有,太过孤单。”
“我会加把劲解开禁咒的!”水寒嘴上这么说,笑容却很不自然,他有某种预感,觉得哈恩不会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关于禁咒和哈恩的话题,开始做白日梦,谈论看完海还要去哪,看什么风景,吃什么美食。
月白将书上看到过的风景通通数了一遍,然后就听水寒说:“哪天玩累了,就去你说的那个毗邻大猫山的小镇,租个房子住下来。”
“你是说落叶镇?”
“对,那里离大猫山近,跟朋友往来也方便,你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吗?”
月白还真没想过。
如果定居落叶镇,意味着不用听冗长的例会,还能吃大猫山禁止的烧烤和冰淇淋,可以养仓鼠、养狗狗,冬天还能玩狗拉雪橇,外出不用再打万字报告、不用等审批,挂念多多的时候,让快艇捎个信,下一班船来了就能见面!
月白彻底心动了,侧身一转,正要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没成想与水寒躺得有那么近,此刻鼻尖抵着鼻尖,唇与唇的距离不过一两厘米。
这种感觉特别奇怪,他眨眨眼,忽然有种亲一口的冲动。
不等两人回神,喧哗声从城内的方向传来。
大司祭并未像构想中那样千人指万人骂,他领着学者和一群辅祭,衣着光鲜地走过来,身后也果不其然压着一群人。
剧情,正在按幻境的走向重演。
这次被押送的队伍里出现了新面孔,分别是老祭司与洛洛、撞破真相又到处宣扬的近侍和后勤,以及大司祭的私生子。私生子被一个辅祭拖着,粗麻线缝合的嘴部不断溢出血来,看样子已不省人事。
先前哭喊着求水寒帮忙的苦主们得知名单中没有自己,个个摇身一变,变成吃瓜群众,兴致勃勃地跟在最后面。
那支庞大的队伍最终停在水寒和月白跟前,大司祭笑眯眯地说:“水寒,你与妖物联手,盗取圣器魁扎尔铃,还收买一干人等造谣诽谤,你知不知罪?”
水寒说:“大司祭果然心狠手辣,为了稳坐高位,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你别混淆视听。”大司祭不怒反笑,“要么交出魁扎尔铃,要么乖乖跟我到祭坛受审。”
他们还在言语较量,月白就开始转动耳朵观察了。
果然,有贼眉鼠眼的人藏匿在树丛里,方位也与蜃境中的基本一致,只不知枪手是不是也只有一个。
另外从广场一路到上方祭坛都极为空旷,非常不利于躲避和突围,而自己又只擅近攻,对付不了枪支弹药。
怎么办……
这时,大司祭往前走了一步。
水寒也气势不减地随之上前一步,将月白护在身后,颠倒黑白说:“三天前,大司祭传唤我,说祭祀程序有变,让我提早上交魁扎尔铃,我丝毫没有怀疑,当场就交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是个陷阱。”
围观群众齐刷刷看向大司祭。
大司祭:“若你那么顺从,也不至于我统领泽挞数十年,都未能收回神器亲自掌管。”
围观群众又转了回去,看着水寒。
水寒:“你就说有没有传唤过我吧。”
大司祭:“我传唤你是因为物资数量对不上!”
水寒:“数量对不上找辅祭啊,找我干嘛。”
大司祭:“明明是你自请帮忙处理物资的事!”
水寒:“我没有。当时谁在现场的,出来说句公道话。”
群众一致摇头。
抱着手站在人群中的学者抬腕看了看表,神情不耐烦到了极点,月白贴着水寒,小声提醒:“别忘了他们有枪。”
水寒闻言,背过手轻推了下,示意月白自己先跑别理他,谁知月白反握着他的手:“赌一把,你想办法制造混乱,我去搞定枪手。”
水寒心中一阵悸动。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老祭司咳咳几声,抢先一步说:“大司祭念咒,魁扎尔铃能产生共鸣,一试便知是谁在撒谎。”
“有这等好事?”大司祭喜出望外,“那咒法如何念?”
老祭司:“有相应的抄本,给我松绑,我这就去去取。”
水寒从未听说过,喜忧参半地问:“老师,是无论藏在何处都能共鸣?”
老祭司:“只要是泽挞管辖的区域,都能。”
那完蛋了。
魁扎尔铃就这样还他喵叫神器!?隔空传感才这么小的距离能顶什么用,贼都防不住好吗!
月白边翻白眼边跟水寒交换一个眼神。
水寒心念电转,忽然冲那学者大喊:“站住!你心虚什么,魁扎尔铃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所有人都茫然,连学者都被喊懵了。
水寒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擒住学者,还特意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吹哨或者打手势,然而月白还是听到了枪支上膛的声音。
咔哒。
“不想死就通通给我趴下!”月白大喊着,以最快的速度窜了出去。
只见他长尾一甩,两手撑地腾空跃起,在空中旋身躲过第一枚子弹,趁枪手再次上膛的空隙,准确落到那人身侧,十指往他脸上狠狠一抓。
“啊!”
枪手惨叫一声,第二发朝天打偏,月白抢过他的枪往地上一砸,水寒配合着朗声道:“后面还有埋伏!大家搭把手,先把这群坏人抓住!”
结果围观群众或趴或站,或傻眼或议论,愣是没一个听他的,最后还是老祭司带了一群近侍赶回来,才让那群雇佣兵望风而逃。
大司祭和学者被压在一旁,月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老祭司将抄本往水寒那边一递:“念!”
月白替水寒争辩:“现在坏人是谁已经很清楚了,魁扎尔铃在与不在,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啊。”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然后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就是就是,大司祭换谁当都可以,神器丢了可不得了。”
月白:“连祭祀都是假的,那东西压根就毫无作用!”
“算了。”水寒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没让月白继续说下去,他牵着月白走到台阶上,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大伙都以为他只是想站得高一些。
殊不知他摊开抄本草草念完,也不等反馈,一手拽着月白就往高处跑。
“猫族不怕高,对不对?”
“啊?差不多吧。”
“那行,待会到悬崖边上,你看准方位带着我往下跳,如果我大难不死,就陪你游历各国……”
什么!?玩双人跳崖那么刺激?
月白抓狂:“不怕高也是有限度的好吗,你对猫族哪来的蜜汁误解和信心!?”
闹了这么一场,太阳已升得很高,猛烈的阳光打在青铜树上,反射出一缕光,那光左摇右晃,最终落在月白身上,背包里那只木盒剧烈抖动,在拉扯间滑出包外,摔得四分五裂。
月白停下脚步回望,但见一道金光平地而起,在高处幻化成巨大雄鸡风铃的模样。
铃声震耳欲聋。
老祭司那批年迈的人见过这一盛景,纷纷自发下跪,不明所以的年轻人也跟着跪,水寒抬头仰望,一脸不可置信地自呓:“盒子里的,居然真是魁扎尔铃?”
“什么鬼?”月白茫然。
怎么又变回魁扎尔铃了,不是分析过,时间对不上、逻辑又不通吗?渣烂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好吗!真是受够了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
水寒怔忡片刻,继续拉着月白往高处跑,月白满脑子的问号:“等等,你还跑什么,魁扎尔铃没丢啊。”
“魁扎尔铃在你包里,我更解释不清。”
“你们泽挞人怎么那么烦!”
被骂的泽挞人没敢追上来,倒是两人跑到祭坛后,光线骤减,地上有巨大的阴影游过。
月白抬头望去,只见一尾红龙盘踞空中,它的身体呈长蛇状、鳞身脊棘、无足无爪,身后长有形似鸟类的双翼,羽毛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人类的大司祭。”女子的声音从龙腹传来,“时轮出错、天下既乱,龙族蒙难力不能支,今我解你族人禁咒,准你入世,望你谨记使命,协助我等扭转局面,重建世界秩序。”
它说着,身上释出的光芒自空中缓缓散落。
“禁咒!禁咒失灵了!”下面的人群当场炸开了锅。
水寒背手摸去,果然,刺在后腰的禁咒灵力涣散。他看了眼红龙,又看看月白,忽然做出个让人咂舌的举动——抛下民众与龙族不管,拽着月白调转方向,朝城门跑去。
这行为马上产生了羊群效应。
最先跟着跑的,是大势已去、担心被龙族清算的学者和鞋拔子脸。
然后陆续有头脑灵光的辅祭也跑了起来。
红龙盘旋的动静很大,城里未参与抓捕水寒的人听见异动开门张望,看到一大群人急急忙忙往城门跑,他们担心错过什么,赶紧带上家人一起跑。
不到一刻钟,上万泽挞人尽数出动,不少人跑着跑着还超过了水寒,将月白挤得炸毛。
“之前不是说要维护泽挞,反对离城嘛,怎么现在跑得比猫还快!”
“嫂子!”阿望从后追了上来,跑在月白另一边,帮他挡开人群,“我哥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是不是?”
月白:“是啊。”
阿望:“你们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吃?”
水寒:“不能,你吃太多了,我们养不起。”
阿望哭丧着脸:“哥你别这样,我会认真干活的!”
月白这才想起,阿望阿望,名字跟狗精似的,便笑着问:“你会拉雪橇不?”
阿望:“雪橇是什么?没关系,不会我可以学啊!”
可惜好景不长,远远看到城门时,丝丝缕缕的白烟又朝月白缠了过来。他下意识退后,水寒匆忙前行,交握的手瞬间分开,四周顿时弥蒙一片。
又是那古怪的雾?
月白大喊水寒的名字,不多时,水寒逆着人流折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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