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睁开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四天上午了。
天花板朦朦胧胧忽而浮现在眼前,然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双眼疼得厉害,简桉抬手遮住眼帘,眨了好几次,才勉强完全睁开。
他难以置信地坐起来,垂眸反复打量着真实的手臂,内心日日夜夜的煎熬在此刻终于得到了一点解脱。
他又能看见了!
那双有些深陷的、但是十分漂亮的眼睛里,这会闪烁着明亮兴奋的光彩。
简桉急匆匆爬下床,忐忑不安地站在房门前,随后无声无息拧动了下门把手。
就在他以为门依然是被反锁的状态时,门栓忽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房门竟缓缓打开了!
季松亭这是要放他出去了?
简桉没有丝毫犹豫,推开房门走出了这个禁锢多天的卧室。
本想着先去跟周曼香借些钱还给陈妈,但走着走着,他还是克制不住地走到季松亭的房间前。
那人现在还在别墅里吗?
而且卧室门也没有关。
他悄悄趴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往里面瞟了瞟。
房间里空无一人,季松亭不在。
但是架在窗口地板上的画板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据他认识那人这么久以来,季松亭虽对美术有些兴趣,却从来都没有动手描绘过任何画,那画板上的油画是怎么回事?
由于眼睛刚恢复的原因,简桉没能看清画上的内容是什么,只是隐约有点像人的轮廓,还是张半成品。
眯起眸子凝望了好些会,他从感觉上越发觉得窗口那张油画莫名眼熟。
内心的踌躇和挣扎让他止步不前,但最终好奇还是占据了主动权。
第25章 我见过,只是你忘了
在越发靠近画板,他砰砰直跳的心就越发猛烈,好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驻足看去,画上绘了一半的少年身着纯白色校服,隐约能从轮廓里看出青涩。
就凭那颗深邃如海、栩栩如生的眼睛,简桉一瞬间就和记忆里那个少年重合。
那是季松亭十六岁的样子。
简桉内心深处被剧烈触动了一下,抬起手轻轻触碰着画像上的脸。
油画上的颜料有些干燥,似乎泛着岁月的痕迹,显然已经画了不止三四年了。
而且眼前这个画风,以及人物勾勒的线条习惯,他也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看见曾经恩师的作品,居然会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最爱的男人和最爱的老师,一切都宛若黄粱一梦,竟什么也没能抓住。
简桉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定格在画像前,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了出来。
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拿过桌上的画笔和颜料,耳边似乎彷徨着想要为少年填上另一半脸的声音。
就像要弥补遗憾的决心一般。
手中的笔尖刚触碰到画布的刹那间,背后突然响起一声焦急的制止:
“你在干什么?!别碰它!”
简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握笔的手猛地一抖,不偏不倚在人像的脸颊处滑过一道轻浅的痕迹。
门口的季松亭脸色一变,疾步走到卧室里,一把用力推开了青年,焦急地检查着画像上的污点,愤怒转身骂道: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想着关你三天能让你安分点,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贱,那是我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你害了她的人,连她最后的画也容不下了是吗?!”
见简桉明明哑口无言却还想试图解释的样子,他眉眼一片冰凉,步步往前逼近,心里的厌恶更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怎么?心虚了?现在看到我妈的东西,是不是就会想到你伤害她的情景?害怕到整日整夜吃不下睡不着了?”
简桉只觉得思绪凌乱不堪,像一盘散沙,在脑海里不断地四处飘浮。
他微微转头望向画上的少年,说: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看见那幅画,我就控制不住想去画完整……”
闻言,季松亭轻蔑地笑了笑,手指着窗口的油画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死去的妈,再也没有人能够画完整!简桉,你见过我十六岁的样子吗?凭什么这么说?”
“我……”
我见过的,只不过是你忘了……
简桉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在口腔中无限蔓延。
“你给我滚,滚出去!”
但季松亭却并不领情,强行将他推出了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门。
被撵出来的简桉额头狠狠撞上了木板,但他顾不得疼痛,正要重新敲门进去解释清楚,却无可奈何放下了手。
说了,季松亭也不会信,而且还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松亭,我赔一幅完整的给你。”
他语调极轻地在门前说了这么一句,随后颓然地瞥了眼房门,转身离开。
房间里,季松亭小心翼翼捧着油画坐在床边,微微垂下如鸦羽般长长的睫毛,幽深的眸子竟然看不见半点平日里的狠戾,更多的,是纯澈的、温柔的目光。
这种只对所爱之人才鲜有的情意。
可当他洁白修长的手指轻缓而小心地从少年的眼睛摩挲到脸颊时,那道丑陋的笔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刚刚温煦的一面也跟着荡然无存。
“妈,明明您才是该留在这个世界上好好享福的人,为什么会去躺在那冰冷的坟墓里?如果三年前您仅仅只是在房间里画着这幅画,而不是半途去见简桉,现在会不会活的好好的……?”
季松亭缓缓闭上眼,企图驱散脑海里那些烦乱思绪,心脏还是因疼痛紧缩着。
他忽地睁开双眸,冷然自语道:
“不,以简桉的狠毒心思,今天没有得逞,他会计划着明天,您真是被他柔弱可怜的外表给欺骗了。”
窗外忽而刮过一阵凛冽的寒风,结了层霜在玻璃上,接着不知不觉落着雪。
季松亭放下画框走到落地窗前,微微凝眉望着城市的茫茫白雪出了神,思绪也无意间被拉回了十六年前。
……
“喂!前面那个给小爷站住!”
从学校旁边的胡同口里突然窜出来几个小屁孩将仅有十岁的季松亭拽了进去。
年龄相仿的小胖子却比他高出一个头,嚣张跋扈地将他堵在墙角,另外三四个跟班更是把本就不大的出口围住。
被推倒的小松亭捡起地上的书本,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随后淡定地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尘,稚气未脱的脸上却透着冷漠:
“我没钱,学校禁止校园欺凌,上课要迟到了,请你们让路。”
“今天小爷就偏不让了!”
小胖子张开双手拦住,凶巴巴的眼眶里忽地涌出了两行泪水,委屈道:
“要不是你爸弄的我爸公司破产,我老爸也不会因为没钱还债投河自尽……”
察觉到旁边还有崇拜自己的小弟,他立马撅嘴擦了擦眼泪,大声怒吼道:
“都怪你!你这杀人犯的儿子!你和你爸赶紧去坐牢吧!坐到死!”
闻言,小松亭神色阴沉,说:“听着,我爸不是杀人犯,我也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你们让不让开?莫名其妙。”
胖子不但没有收敛,而是愈发起劲地骂道:“还敢跟小爷顶嘴?你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杀人犯的儿子活该没朋友!”
其他几个小跟班也跟着起哄:
“对!杀人犯的儿子不配活着!”
下一秒,小松亭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胖子的脸上,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
“闭嘴。”
对方脸颊的肌肉颠动了几下,随后一片通红和疼痛迅速蔓延开来。
“呸,居然敢打小爷?活的不耐烦了?!兄弟们,给我揍死他!”
胖子哪受过这委屈,立刻怂恿周围的几个小孩一拥而上。
几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对着孤身一人的小松亭拳打脚踢,场面乱做一团 。
第26章 十六年前的一段回忆
“你为什么不去上课?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我让司机送你到学校门口,不带你去教室,就是要让你学会独立,你倒好,居然给我惹是生非!”
季骁铁青着脸,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的血液都在沸腾,手指着跪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季松亭,怒呵道:
“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做事三思而后行,要有教养懂礼貌,你占哪一点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小松亭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男人,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好几道伤痕,却天生带着一种固执和倔强。
他用力咬住嘴唇,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不卑不亢道:
“是他们先说你是杀人犯的!还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面对那群没礼貌的东西,不需要有教养。”
年幼的他并不理解父亲所谓的教养是什么,只是天生的傲骨不允许自己向任何人低头,他也看不懂这个表面正人君子的父亲为什么会导致别人破产自杀。
听到这话,季骁愣了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但为了能在儿子面前扮演好一个正义父亲的形象,他没有选择解释。
男人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瞪得滚圆的眼睛充盈着愤怒,咬牙斥责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现在小小年纪就这么猖狂,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以后长大了是不是要把天掀了?!”
一旁的林秋婉叹了口气,轻轻拉住男人的手臂,心疼地看向地上的儿子,说:
“骁哥,你别太生气了,我先带小亭去擦点药吧,然后再看看这件事怎么解决,而且小孩子任性挺正常的。”
“你给我一边去,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才会宠出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逆子!”
季骁抽回手臂,反而觉得她心软的话是在火上浇油,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我就他一个儿子,我要他任性做什么?我要的是让他从小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以后好接手我的公司,而不是变成一个执跨子弟的样子!”
其实丈夫心里怎么想的,作为妻子,林秋婉最是一清二楚。
表面虽在教育儿子杜绝暴力,但季骁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只靠蛮力解决的人,而是锋芒不露、善于算计的职场精英。
可季松亭的傲然和固执,无疑是在挑战季骁的忍耐性和征服欲。
小松亭淡漠地瞥了眼恼羞成怒的父亲,孩子受到委屈和责备时不甘心的天性迫使他反驳道:
“难道被人欺负,就该忍气吞声吗?”
不料对方却对他这点委屈视若无睹,心里越发认为自己的儿子竟这般不服管教,连他这个父亲都敢顶撞,当即厉声道:
“你还敢顶嘴?回击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以暴制暴!到现在你都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此话一出,林秋婉立刻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小松亭的肩膀,焦急地劝道:
“快,小亭,跟你爸爸认个错,说以后不会再打架了,会理智处理矛盾,然后妈妈带你去包扎一下伤口。”
但小孩就是小孩,哪有那么容易就妥协,更别说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名誉才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小松亭捂着布满瘀血的手背,小小的肩膀被疼的颤抖了下,但声音却依然镇定地回道:“不,我没有错。”
季骁被这冥顽不灵的话气得够呛。
他本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教诲可以让这逆子认清错误,有所收敛,却没想到换来的居然是变本加厉的反抗。
“好!很好!小小年纪嘴就这么硬,今天我必须锉锉你的锐气!”
季骁揉着抽痛的额头,忽地停下了踱步的动作,转而朝沙发后面的李堂伸出手,“管家,把家法拿来!”
李堂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心惊胆战地提醒道:“董事长,这……少爷年纪还小,恐怕承受不住,董事长三思啊!”
“我让你去你就去!”
“是,董事长,我这就去!”
看到自己的丈夫要来真的,林秋婉眼神里透着慌张,起身将儿子紧紧护在身后,说话时哽咽了一下:
“你疯了吗……?小亭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你就这么狠心?他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了?何必对他这么严格?”
对于林秋婉而言,那些所谓的名利地位、才华横溢,和成绩优越的苛刻要求,她都不屑一顾,也不想儿子继承什么。
现在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要季松亭简单快乐,幸福健康,别无所求。
“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要狠下心来教育他,让他知道下次该怎么做!”
说着,季骁手里握紧长鞭,用力拉开了死死护在前面的女人,随后一鞭子迅速抽在了小松亭的后背上!
一股钻心剜骨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整个后背像是被刀割裂了般。
小松亭痛苦地闷哼一声,原本遭受过拳打脚踢的身体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重击,挺直的脊背不禁弯了下去。
他泛红的双目怨毒地望向父亲,以及那条犹如毒蛇般凶狠的长鞭。
被强行拉开的林秋婉护子心切,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又落下来的一鞭。
乌黑的秀发忽而断掉几根,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她脸色煞白,瞳孔紧缩,却依旧紧紧抱着季松亭的肩膀不放手。
小松亭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一时间不知所措,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妈!你……”
季骁没想到她会冲过来,手里扬起的长鞭压根来不及收住。
他惊慌了一瞬,脸上的愤怒又变成了不可理喻,随后声色俱厉道:
“陈妈,把夫人带去房间上药!”
这一鞭子,陈妈也是看得心咯噔了一下,于心不忍地去搀扶林秋婉,奈何对方执意护着儿子,根本无法拉开。
最后叫来了好几个女佣,才勉强将奋力挣扎的林秋婉带回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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