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
陆屏嘀咕:“我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严仞道:“不,臣会迎难而上。”
这确实是严仞的作风。
陆屏心里委屈,索性道:“你不知道,我几乎每日半夜都会做噩梦。你在镇北营练一次兵,我就做一次噩梦。我梦见千秋殿的窗外有黑色的人影,有铿铿锵锵的声音和太监的惨叫,接着鲜血溅在窗纱上,有人闯进来,拿着长戟要杀我。”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梦里的场景。
严仞问:“那您见到我了么?”
陆屏摇头:“没有。我和那些禁军说你们杀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然后我就醒了。”他讲到这里,眼眶竟开始发酸,他偷偷去瞄严仞,踌躇着问,“那你真的打算造反么?”
只听严仞嗤笑一声:“我要是想造反,一进城就反了,不会拖到现在。”
这也确实是严仞的作风。
陆屏问:“那你会怎么做?”
严仞顺着他的问题思考起来,悠哉地回答:“我会在背后系红袍子,骑着我的人间风,从明德门打到朱雀门,再从朱雀门打到承天门,把太极殿那帮老头绑起来,嘴巴都塞上布,省得他们哇哇大叫。接着再围住千秋殿,把陛下您困在里面。”
这场面实在过于真实,陆屏听得心惊胆战,不禁问:“然后呢?把我也绑了么?”
严仞思索起来,随意道:“嗯,把你……把你绑在床上。”
陆屏:“啊?”
严仞突然站起来,转移话题似的道:“腿有点麻,我能搬个凳子坐么?”
“可以。”陆屏下意识点头。
周围安静下来,陆屏试图想象自己被严仞绑在床上的场面,到底是五花大绑捆成一颗球呢还是怎样绑,总感觉虽然合理却有点不对劲。正想着,严仞已经从妆台旁边搬了张矮凳过来,在陆屏面前坐下。
他道:“陛下,咱俩来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严仞道:“我发现,那群老头看不惯我又不能拿我如何只能跳脚狂怒的样子还挺有趣的,要不咱们索性做足这场戏,假装您确实是被我控制的傀儡,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彻查粮草案。”
提到粮草案,他的眼神黯淡了三分。
陆屏皱眉:“审理粮草的事情,御史台和大理寺还没开始吗?”
严仞冷笑:“一拖再拖,说是要准备些人手,得到后日才开始查。我一个不受他们约制的武将散官,若不狠一点装成只手遮天的奸佞,说不定等我入土了这事还没开始查呢。”
陆屏坐直,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
严仞挑眉:“这么快就答应了?”
陆屏认真道:“粮草是行军的命脉,马虎不得,只要能查出谁在从中作梗,怎样都行。”
严仞垂下眼睑,似乎想起了什么。
但他很快又收敛起来,道:“那作为交换条件,陛下希望臣为您做点什么事情呢?”
说是交易,那便要有来有往,陆屏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缺少的东西。他想了想,思绪凝住。
要说真有什么不甘心的事……
陆屏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顺便帮我查一查陆执谋逆的余党。”
陆执兵变谋逆的案子,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结了的,三司查出来的所牵连的党羽株连的株连,杀头的杀头,发配的发配,外人看来已经是尘埃落定了。而严仞是没经历过此事的人,更不知道其中的复杂。
严仞道:“难道这案子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陆屏摇头,压低声音:“大理寺故意没有彻查清楚,抹掉一些更重要的人,瞒着没有审查上报,或许这些才是当年陆执身边最亲的人。”顿了顿,他不由自主蜷禁了袖子下面的拳头,咬牙道,“我要斩草除根,为皇兄报仇。”
严仞看着陆屏,颔首:“行,虽然不知需要多久,但臣一定帮您办到。”
说着,他起身走到门前的屏风旁,单手抓住屏风边缘又是猛地一拉,夏天的日光和微风乍泄,外殿的秋水和至乐正紧张探头往里看,见陆屏毫发无伤坐在床上,才松了口气。
严仞又继续闲庭信步游荡回来,小声问:“那,陛下,为了做戏给外人看,臣今晚还回来?”
陆屏情不自禁扬起嘴角:“好。”
他的语气温软许多。
严仞又道:“明晚也回来?”
陆屏道:“嗯。”
严仞又道:“后晚也回来?”
陆屏憋着笑点头。
严仞便用手指着殿外,道:“那陛下还要让臣校注那些破书到半夜么?”
陆屏立刻红了脸:“不校了,不校了!秋水,把外面那些古籍都搬走,搬回文渊阁!”
外边应了声“是”,接着是希希索索搬书的声音。
严仞笑了笑,行礼道:“那臣不打扰陛下午憩了,晚上再回来。”
严仞出了千秋殿,见殿外同往常一样,整齐竖着一排禁军,一个个看过去皆有些面熟,都是以前自己镇北营的人。
“大帅好!”
以往严仞都是应都不应,直接无视掠过,如今心情好,他便随意在阵前踱两步,挑了个人,拍拍对方的肩膀:“辛苦了。”
而后他转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是和好,不是在一起,你们高兴太早了!我要让他们再暧昧个十章!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会更新,接下来会更新勤快一点。
◇ 第55章 55 朕的将军受委屈
日头正中,暑气正盛,整个皇城都烘烤在早晨的日光之下。
严仞一大早便到了户部署门口,直到太阳照得老高,跟随的士兵都开始不停擦汗,承天门街上才缓缓驶过来两辆马车和一行人。
马车上的人掀帘而下,是侍御史左函和大理寺丞裴光升。
这两个姗姗来迟的人并肩而行,边相互谈笑边向严仞拱手。左函道:“严将军,怎么如此早就在这儿等着?”
严仞没应话。
裴光升又道:“让严将军久等了,实在抱歉啊。”
“别说废话了,快开始吧。”严仞看了他们一眼,率先走进户部署的门。
仓部司一共就三个主事,负责接侍粮草案的事一个叫仇琥的七品小官。左函道:“我等奉旨查办正志九年春天的镇北军粮草事宜,还请仇大人配合。”
仇琥弯腰笑道:“这是当然的,两位大人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下官一定尽心尽力!”又向下人道,“来人,赐座上茶,这大暑天的,先喝口凉茶,咱们再办案也不迟!”
这仇琥同其他启安的文官一样,即使品阶再小,也看不起手握重权的武官散将,他口中说的“两位大人”,自然不包括严仞。
茶端上来后,几个人开始坐着谈天说地。
“听闻左大人家的二公子在准备议亲了,是哪家的千金啊?”
“是是是,已经定下了,是吏部考功司郎中秦大人家的嫡女。”
“恭喜,清流人家好啊!等日子定下来,赏脸让下官去喝杯喜酒啊?”
“哈哈哈哈……”
一屋子都是懒散又快活的气息,严仞实在忍不住了,沉下脸站着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干正事。”
笑声随即停止。
左函咳了两声,不情不愿看了严仞一眼,又和善地向仇琥道:“请大人查一查计簿,正志九年十月拨给镇北军的粮草总数是多少,具体有什么,路上经过哪些州县,官仓补给又有多少,运到北疆时总数是多少,都详细报上来。”
仇琥也慢腾腾站起来,应声派底下的人去找计簿。一直等了许久,计簿才拿了过来。
看见严仞的脸比茶水还要黑,仇琥赔笑着道:“实在抱歉,我们仓部司的簿子实在是太多了,又是前年的支出,找起来慢一点,严将军多担待。”
于是他又开始慢腾腾地翻页,细细看起来,汇报道:“回左大人,十月初五共运出小米十石、粟米三十石、肉干十石、干草六十石……出启安后第一个停留的地方是潼关,共补给……”
严仞垂着视线静静等他说着,长长的一串信息记满了两三页的内容,最后讲完时仇琥口干舌燥,拿了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揩了揩汗。
严仞皱眉重复:“到乌海时,总粮草是一百二十石?”
裴光升道:“是啊,算上消耗的和补给的,还多了二十石呢!”
严仞冷哼一声:“但镇北军辎重营收到的粮草只有五十石。”
“怎么可能?这计薄上写得明明白白,拨出去一百石,那就是一百石,我们仓部司的人运粮,度支司人的登记,都是错不了的。”仇琥涨红了脸,信誓旦旦大声道。
严仞拿起桌上的计簿细看起来,道:“那大人的意思是你们没错,那少了的五十石粮草自己长翅膀飞了?”
左函听了哈哈地笑:“严将军,粮草怎么会飞呢……”
严仞白了他一眼。
裴光升见势不对,补救道:“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州县的地方官故意不充扩,或是克扣粮草、瞒报数目,或是负责运送的左威卫令折冲府护送路上消耗过大?严将军,这粮草从仓部司手上一路送到您口中,其中经过是很复杂的,不一定是仓部司出了问题。”
仇琥忙道:“是啊,现已查明我们仓部司出去的粮草是一百石,清清白白。严将军大可以向陛下请旨,查左威卫府兵,或是沿着粮道一路查上去,这都跟户部司没有关系了。”
撇清关系倒是快得很。
严仞放下计簿,道:“储备仓在哪里,我要审守仓的人。”
左函立刻道:“这不合规矩,得请刑部的人过来才能审。”
“那就带我去储备仓,我要看那里的谷子。这总不过分吧?”严仞道,“先不说到辎重营手里的是多少石,仅那五十石粮草,就是三十石是发霉的陈米和湿草。”
仇琥和裴光升皆面露吃惊。
左函立刻辩驳:“这更不可能了!储备仓的谷子都是上好的粟米谷,怎么会给你发陈米!”
严仞反问:“是不是陈米就要问仇大人了,左大人一个御史台的人怎么知道?”
左函一时被噎住,梗着脖子嘴硬道:“本官当然知道,年年风调雨顺、租税赋都正常,新收的谷子都吃不完,储备仓定然不会给你发陈米!说不定是运输途中下雨,粮草自己发霉的!”
严仞冷笑道:“秋冬季节,天干物燥,你以为是春夏梅雨,谷子会发霉吗?”
裴光升插进来道:“两位大人别动气,有没有可能是……”
“我知道裴大人想说什么。”严仞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沿途郡县不仅不不济粮草,还把朝廷给的粮草换成了陈粮?在府兵的眼皮子底下换粮,是这个意思吗?”
裴光升闭嘴不说话了。
严仞又道:“陛下让三司协助我主理粮草案,不是让你们打太极的,这么一点帐都算不清楚,当什么掌管田地粮饷的六部之首?我镇北军一个无名无勋的小喽啰挑出来办事,都比你们办得好。”
“你你你!”左函气红了脸,“严仞,咱们查案就好好查,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严仞不想再同这几个人掰扯,直接道:“总之现在立刻带我去储备仓。两位大人嫌天气热,不去也行,我自己去。”
左函立刻道:“陛下让御史台和大理寺主理,本官怎么能不去?一定要去!”
严仞冷笑。
“慢着。”
忽然,大堂里间传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其余人向那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里间缓缓走出一个穿着深紫色朝服的老者,眉眼苍老,胡子花白,正是户部尚书伍庭。
严仞动也不动,其余三个人全都屈背行礼。
伍庭也看都不看严仞一眼,走到书桌前拿起计簿看了一眼,又扔下,道:“前年十月从储备仓运出去粮草是本官亲自过目的,没有问题,严将军想查粮草,还是去查折冲府和沿途州县吧。”
大堂陷入沉寂。
严仞是从三品,纪庭是正三品。伍庭发话了,严仞不能再提要求去储备仓。
从户部官署出来的时候正接近晌午,日光猛烈地暴晒着整个皇城。
严仞走在承天门大街上,宗昀正在太仆寺署一旁候着,见他来了便迎上去,两人一起朝前走去。
严仞问:“你在通政司查得怎么样了?”
宗昀愁眉苦脸,连连摇头:“阻碍重重,毫无进展,明面上,奏疏传送任何程序都没有问题,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小的怀疑是在进承天门时被人拦下了,且那个人我们动不了。”
严仞看着前方平坦的皇城大道,道:“能在承天门内当值的,我们当然动不了。”
宗昀看他面色不善,便能猜出他在户部也碰壁了,重重叹气道:“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济,如今突厥没来绝我粮道、抄掠我粮草,倒是自家朝廷怠慢起来了,说出去真不怕人笑话。”
午间的风从南往北扑面而来,是热的。
严仞突然道:“我今天得出城,去趟潼关。”
宗昀很吃惊:“主子,您要亲自去潼关查探?”
严仞松了口气,接过身边士兵的草扇摇起来,边摇边道:“总得看看他们口中的地方州县是什么样子,到底有没有贪粮。若查不出一星半点蹊跷,那么户部那群家伙说的字没一个可信。”
宗昀一脸担忧。
朱雀门到了,严仞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宽阔无尽的大道,对宗昀道:“今晚你去跟陛下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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