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苏梦率先起身举杯:“祝天帝仙福永享!”
应龙辟谷多年,受不得酒的辛辣,便以水代之,回了苏梦的诚意。
其余人纷纷效仿,又是一番其乐融融。
唯独还余北阙置身事外。
那抹诡异的冷笑,不知何时从应龙嘴角换到了程兮苒嘴角。她喝着酒,连抬眼看应龙都不肯。
边城觉得奇怪,甚至开始怀疑是北阙的风太硬,酒又太烈,不知怎么弄坏了她这个娇贵小公主的脑子。
程鹤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看程兮苒的眼神,从许久未见的激动和怜惜,悄然变成了年少玩闹时那般看傻子的鄙夷。
程兮苒这次却是沉得住气,直到晚宴结束,才舍得露出她葫芦里藏着的那颗药。
迟到许久的哈斯从风雪赶中来,穿着厚重的狼毛大衣,一把将手中被鲜血沾湿的布袋扔到了应龙的餐桌上。
布袋上松垮的结随着撞击散开,露出里面被冻硬了的头颅。
麒麟鲜红的眼睛圆瞪着,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直勾勾看向桌前的应龙。
痛楚和惊愕在应龙眼中飞速闪过,只一瞬间,便转为了愤怒。
哈斯却并不准备就此收手,他随手拨去沾在自己额前碎发上的落雪,以足够藏雪楼中所有活物都能听清的强大音量说道:“天帝的故事讲的好听,事情做的却不够漂亮。我生得晚,陈年旧事没机会见过,于是无从分辨真假。但你派来的小偷却是被我抓了正着,尸首尚且新鲜,作不得假。”
“休得胡言,小小北阙,有什么东西值得吾贪念!”不似那些言浅意深的互相试探,披着野兽毛皮的粗鲁男人像是一把尖刀,直挺挺刺中了应龙的要害。他再顾不得他的深沉,与先前那些被冷眼的嘲笑的莽夫一样,将面前的桌子拍得震天响。
被切割得有些圆润的脑袋本就放不稳,很快便随着桌子的震动掉到了地上,将原本还能瞧出几分英俊的面容摔得东倒西歪。
“不愧是能做得天界之主的人物,亲儿子的脑袋都丢进吃饭的碗里了,还不忘自己天帝的威风。”
“野蛮!真是...不得教化!”
“是,我等蛮夷之族,不配与天帝为伍。漂亮的话不会讲,只是今日不奉陪了,希望来日也别再纠缠。”
哈斯不喜拖拉,讲清事情,便走去程兮苒桌前,伸手要牵她走。
程兮苒有些贪恋眼前的热闹,但也乖乖把自己的手交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嚣张地朝程鹤也扬了扬头。
许是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情形,应龙被愤怒和错愕糊住了脑袋,等人走远才想起来说一句:“你杀了吾儿,还想就此作罢,简直笑话!”
应龙声若洪钟,几乎响天彻地。
可彼时藏雪楼外缠绵的风雪把天都磨白了,哪还留得半点活人的影子。
众人面面相觑,各有各的算计,都像是被吓坏了,其实心里又都憋着笑。
在场唯一勉强能与应龙共情的怕就只剩程鹤也了。自从临危受命当上国主,他还没在程兮苒面前吃过鳖。方才他将人家当傻子看,此时惊觉自己竟才是那个没脑子的糊涂人,越想越气不过,索性也起身离席,头也不回地朝那风雪中走去。
刚走了一个北阙,现下又跑了一个斛国,席间剩一个光秃秃的翁林国主似乎还在回味着先前仇怨喝闷酒。
群龙无首,人们自然把眼睛全放在应龙身上,等着他给句话,哪怕是编个理由把事情圆过去,也好过在傻楞在这里。
向来高高在上的应龙怎愿再给他人徒增笑柄,片刻不多留,紧跟着程鹤也离开了风雪楼。
如此多的变故,说来复杂,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白先生还未来得及从二楼跑下来阻拦,便瞧见一个接一个都没了影儿。只留下几个反应慢的,不知是该走该留,手中的筷子举了半天也没舍得放下。
边城忽然福至心灵,问了一嘴:“他们是不是还没给钱?”
白先生叹口气,挑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淡然回答:“没事儿,跑不了。”
第184章
==========================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步履匆匆各奔东西的一群人便又在藏雪楼门前重聚。
神情呆滞的门童递上早准备好的厚毯子,恭敬道:“外面天气冷,贵客们小心冻坏了身子。”
应龙被接二连三的欺辱气昏了头,再顾不得什么风姿仪态,拂袖推开门童,便直奔白先生而去,厉声质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白先生没答话,只是歪了歪头,扮出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
应龙明知他是在装傻,愈发怒火中烧,直白问道:“为什么他可以出去?”
“他呀...”白先生故意拉长了音,怎么听都像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人,“他是北境新的狼王,我这点风雪可拦不住他。”
“胡说,狼王早死了!”应龙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已是覆水难收。
程鹤也反应过来,顶着应龙乌青的脸色问他:“天帝久居天道之上,为何对我人间之事如此清楚?”
应龙答道:“吾乃众生之主,这世间每时每刻每处发生之事,吾无所不知,亦无所不晓。”
程鹤也反驳:“陛下先前不还说自己并非独断专行之人,怎么这会儿成了众生之主了?莫非在殿下心中,我等竟也不过与猪狗畜生无异!”
仙人傲慢,应龙尤甚,即使如今有求于人,却连一句哄人的谎话都吝啬多说。他不避开程鹤也的质问,忽然将矛头转向白先生:“白一,你说!”
人人皆知藏雪楼主姓白,却无人知晓其真名。连边城都没想过,如此一个风姿摇曳的男人,会有个这般草率的名字。
白一却并未因此生怒,好声好气地回道:“陛下也清楚,藏雪楼这样的世外之地,进出需有天缘时辰,今日的时辰过了,怕是只能等明日了。”
“明日?旁人能出,吾却需得等时辰。”应龙眉心低垂,顷刻间天地震荡,狂风止啸,暴雪凝在空中无从落下。一道雷劫凭空落下,浩瀚如海的灵气自裂隙处涌入,席卷过境,令这被风雪包裹的隐秘世界变得摇摇欲坠。
“祖神已死,吾便是天,吾之心意便是天缘!”浑厚的怒吼自天外传来,于藏雪楼中不断回荡。
此情此景,惯会与各色仙魔打交道的白一也不免慌了神,他抗着重压凑近应龙身前,谄媚道:“藏雪楼中自有数不尽的美妙体验,在下这就安排出最好的房间给陛下休息。待明日天亮,我一定早早安排好最豪华的座驾和仆从,任凭陛下差遣。”
闻之,应龙的眉心微微舒展,躁动的灵气也停下来,静静等着白一继续。
白一立马又道:“山珍海味、美女妖童,陛下想要什么,尽可吩咐!”
“什么都可以?”
“不敢诓骗陛下。”
应龙随手一指,指到边城头上,道:“那我要他!”
“可以。”白一答得极为干脆。
应龙冷笑着收了灵力,当即便拉起人要往楼上房间里走。
边城不知该作何反应,不停地在心里骂娘。明明今早主动答应放他走,不过是来看个热闹,白一竟然转头就将他卖了,果然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眼见二人快走过楼梯上来二楼的连廊,白一才追上去,死死扣住了边城的手腕。
应龙感受到阻力,回首望见白一,眉心立马又皱了起来。
白一随即解释道:“这小子多汗,跳了一天的舞,里面的衣服怕是早被臭汗浸透了,又湿又臭。不如让在下先带他梳洗干净,再亲自送去陪殿下,应是更好些。”
应龙眯着眼瞧了一会儿,兴许是觉着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哪怕是闹出些事情也正好给他个由头发难,于是很轻易便松了手,任由白一将人带走。
第185章
==========================
自回了房,白一便开始翻箱倒柜,也不知是在找什么,始终不看边城一眼。
边城问:“你真准备把我送去?”
白一不应,依旧专注地将些不知用途的东西丢落满地。
边城眼下真分不清这个白一究竟是敌是友,看着他瞎忙更是进退不得,不得已只能抓着后襟把人拉过来,道:“你今早可是答应要送我离开。”
白一抬手甩开边城:嘟囔了一句:“旦夕祸福皆有命,总不见得事事如意。”
“你...”边城一时语塞,下意识想把人抓过来再说。
白一却忽然停了动作,直起身来,缓声道:“某种上古神兽濒死时,会为了保命褪掉一层皮,用秘法将其炼化,披在身上可易容换形,且无法被任何人以及任何术法感知到。而现在你的身上,便披着这样一张皮。”
边城闻之一阵恶寒,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z
白一却不停,顺手将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塞到了边城怀里,嘱咐道:“身怀此物,你便可以不受藏雪楼束缚,恢复灵力。我现在教你操控兽皮的法术。你换一张脸躲起来,明天我会给程鹤也安排一辆足够大的车驾,将你们安全送出去。”
白一急迫地样子不像在骗人,于是他急急忙忙地教,边城也只能没头没脑地跟着学。好不容易抓到空,他才能问一句:“要是我就这么走了,应龙问起来,你怎么办?”
白一冷漠答道:“我自然会处理。”
边城又穷追不舍质问道:“既然你有意救我,为什么不早把我送走,偏要拖到这么一个危急境地?”
白一受边城的态度刺激,没忍住怒道:“因为只有抓你的人都进来了,你才能安全走出去!”
两人愈加激动,甚至到了气喘吁吁的地步。
却不知是哪个瞬间,边城在白一脸上许多看了许多熟悉的影子。他忽然冷静下来,颤抖着声音,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既然有三张皮,那你身上披着的,是你自己的皮,还是别人的?”
白一也倏然冷静下来,不动声息地退了一小步。
眼见真相近在咫尺,边城追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白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迎上前一步,反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边城摸了摸怀里的石头,又看了看白一,终究没敢去撕破那副面具。
“既然不想知道,就按我说的去做。”白一松了口气,也说不上失望,只是有些意料之中的无趣。
对话戛然而止,白一沉默地收拾着,将方才翻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
边城盯着白一忙碌的身影,许久都没有新的动作。
就在白一收拾好一切转身准备离开房间时,边城忽然对着他的后背开口问道:“那神兽是龙,对嘛?”
“对。”白一眼睛悄然红了,泛起些晶莹的水光。
“你准备怎么应对,把你的皮捏成我现在这副样子去陪应龙嘛?”
“我说了,我会处理。”
“用不着!”
“边城!”
“别乱叫,我是赤奴!”
边城说罢便转身出了白一的房间,直奔应龙房间而去。
白一不好追出去拦他,急得在屋里转圈。
那一夜,藏雪楼安静地让人心慌。
第186章
==========================
边城回到人界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程鹤也被边城疯魔的样子吓到了,也不敢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藏雪楼的马车上。除了每日例行的朝会,程鹤也将其他事都推了,甚至还不远万里把程兮苒从北阙叫回长垣。
哈斯杀麒麟,虽不算一时兴起,却是瞒着北阙朝臣低调为之。毕竟,再孤勇的民族也少不了有些胆小怕事之人,一杆子捅上天的事,没几个人能毫无畏惧。要安抚情绪,还要防卫仙族报复,藏雪楼之行的善后工作琐碎又繁杂。程兮苒本应是没功夫操心斛国之事,奈何事主是边城,陪她挨训罚跪给她偷考卷的边城,是她无论如何不会置之不理的。
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周,从皇宫内院到长垣街市,程鹤也与程兮苒向两条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边城,砸墙挖地,无所不做。
终于,在一个天色将明的清晨,在北郊那间荒弃许久的皇家别院中,边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人身等高的巨大牙齿,被埋在精致的石子路下,不偏不倚与那路的弧度完美重合。
程兮苒跟上前,问:“这是什么的骨头?好大一个!”
边城冷静答道:“牙齿,龙的牙齿。”
程兮苒很是惊讶:“你说这是小白龙...陆期的牙齿?”
“是应龙的牙齿”边城叹了口气,“在远古时代,没有部族,更没有姓氏,忠诚是无法被保证的东西,只有诞生于自己的身体中的血脉才拥有最可靠的传承。龙,做为这世上最古老的生物,秉承着极为原始传承法则,只有作为母体孕育出的幼崽才能继承龙族的力量,成为其最忠诚的信徒。”
其实解释得很简单,并未故作高深地引用什么典故,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词汇。可偏就是这么简单的描述,也搞得不明内情之人云山雾绕,于是程兮苒又问:“什么叫最忠诚的信徒?”
“龙天生有一颗多余的牙齿,生在耻骨下的鳞片里,不能咀嚼不能战斗,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和自己幼崽的心脏契合,吸取心脏鲜血从而获得力量。因为这样的夺取需要以幼崽的死亡作为代价,所以一个愚蠢却强大的幼崽才是母体最好的供品。”
久未开口的程鹤也听到此处,也忍不住问:“虎毒尚不食子,谁会这么歹毒?”
“一场叛乱,龙族几近灭族,侥幸活下来的都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瀚海深处。彼时才刚破壳的陆期却逃掉了,还在青丘平平安安长大了。现在唯安也被关在与世隔绝的血渊孤岛中,漫无目的地呆着,种一棵永远不会长大的树。”边城的声音越来越小,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回答别人,还是在劝服自己。
程家兄妹齐声问道:“这些故事你都是听谁说的?”
56/59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